想到这里,心里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好的,父亲,我明白。”风舞扬抬起头笑着冲他说。
“我会陪着您、陪着风家的。我们是一体的,无论如何,风家都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
风如尘欣慰的眯起眼,垂首轻轻吻了吻女儿的眉心。
“是的……因为这是……法兰的恩惠啊。”
76.第二十三夜:悲切仓惶之血(下)
入夜时分,风荼羽来到了风舞扬在牧场外的小屋,不意外的看到妹妹正坐在原木的门口楼梯上望着远处发呆。
“啊,哥哥。”风舞扬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夜晚的高原上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那些吹过草地树林植物而发出的轻微的刷刷声,再远些就是海洋,那那海浪的声音在夜晚要比白日里激烈的多,轰鸣的浪涌对于血族敏锐的感官来说,就好像是他们并未身处高原腹地,而是就在海边一样。
头顶上的月亮没有丝毫遮盖物和城市那般浑浊的空气掩饰,明亮而贴近,仿佛只要天幕倾斜它就会那样子的掉落在眼前的草原之上。皎洁的月华照亮了整个高原,如同霜降一般在阴暗色彩的植物表面覆盖轻薄的冷冷水色,随风摇曳中如同湖水蔓延开的圈圈涟漪。
风荼羽的白色外衣被月色染上如同水流一样的冷银色,银发在这样过于冰冷的色调下呈现出幽黯的蓝色,他的眼睛闪亮鲜红,与白天所看到的内敛暗色不同,似乎是被夜色揪出了心中全部的感情,激烈的擦亮了蒙雾的恬淡瞳孔,让风舞扬突然有了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自你回来以后我们一直没有好好交流过一次呢,小舞。”风家长子依然是那样温和,在面对他亲爱的同胞妹妹的时候,他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和温柔。但是风舞扬很清楚,即便是再会对她温柔宠爱的哥哥,也必然有着自己的底线以及会引起他愤怒的地方,而她似乎正巧碰到了那个地方——亦或许根源不在于她——但也是她绝对无法逃避的自己的责任。
“是的哥哥,我们是该好好谈谈。”风舞扬稍稍眯了眯眼睛,那双和兄长一模一样的凤眼依然保持着沉寂和冷淡,就像是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即将进行怎样的对话——亦或许是她早已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和那个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她保持着一种让风荼羽都忍不住愤怒的理智的冷静面对着她最亲近的人,风荼羽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想他的妹妹到底是像谁——还是因为谁——才有了如今的这副模样,令他们所有人感到陌生悲伤却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个话题。”风荼羽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他轻轻侧过神背对她,然后在她下面一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眼睛顺着寂寞而安静的高原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去。
“但是你知道,我很生气。”
“我向你道歉,哥哥。”风舞扬盯着兄长在月光下熠熠闪光的银色发尾轻声说了一句。
“不,你不需要道歉,小舞。”风荼羽直了下腰似乎是想要转身面对她说出这句话,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这件事和你没有丝毫的关系。”
“不,有关系的。”风舞扬放在台阶上的脚踏了一下木质平台,似乎是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是我导致了这一切。”顿了顿她还是出了声,“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哥哥。在这之中我始终扮演着推动者的角色。”
风荼羽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表情充满不解和惊讶。“我知道你恢复记忆了,小舞……”
“是的,是这样没错。”风舞扬看着他的脸色表情变得温和。“但是那也只是坚定了我要这样做的理由而已。”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风荼羽轻声说。他明亮的瞳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在眼睛底部有着阴影如同落在水面上一样的轻轻摇晃沉浮。“似乎从那年开始,我就再也无法懂得你在想什么了,小舞。”
风舞扬张了张口,却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眼前的兄长的表情似乎有些悲伤,又有些迷茫,在清冷的月色下那张和她酷似的脸庞似乎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是在不停地拉大,大到他们连彼此的容貌都开始模糊不清。
“哥哥。”风舞扬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因为那一刻她甚至幻觉眼前的人正在消失,这让她感到万分恐惧。
“我以为你会喜欢罗恩纳德,因为你们曾经……相爱过。但是我发现并不是这样,你似乎对于‘爱’这样的东西已经感到漠然,虽然现在你还没有拒绝身为家人的我们的爱,但我却依然觉得,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哥哥!”风舞扬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风荼羽扬起脸,坐在高处的妹妹垂首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就像是一朵脆弱的水晶花,那与他酷似的眉眼之间充满了难言的恐惧和不安。
他微微眯起眼,为那一刻胸口充满的酸楚和疼痛。
风舞扬的眼里弥漫开一种似乎可以被称为“惊惶”的神色,她紧紧抓着风荼羽的衣服,略微颤抖着的手臂却说明了她的不知所措。
太久没有和家人在一起了,太久了,她早已忘记身为一个孩子要如何在长辈那里获得怜爱,以及她应该具有的撒娇的方式。
那张似乎是固定住的冷硬面孔终于拉开一丝裂痕,风舞扬低下头,像是不希望这副模样被人看到一般的将脸孔埋进发丝垂落的阴影里,低低的语调中带上了些微哽咽的声音。
“别这样,哥哥……”
风荼羽沉默的看着她,良久,伸出手轻轻抚过妹妹的长发,有些悲怜的笑了笑。
“没关系的小舞。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的话,哥哥又怎么可能不愿意满足你呢。”
可是他心中的这份悲愤要用什么方式才能排解?他最最疼爱的妹妹,他花朵一样美丽可爱的妹妹,因为那一年一个陌生人的来到而绽放,又因为那一场无果的爱恋而枯萎,重新活下来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他全然陌生的亲人。血族没有温度的身体无法温暖她,他们想要传达的爱意无法被她接收,她就像是一个突然进入这个家庭的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着他们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好恨!——可是这份恨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是无法疏解的!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妹妹!是他深爱着的……
妹妹啊……
“哥哥。”风舞扬抬起头迎上那双怜爱却悲伤的眼睛,流转着血色水光的瞳孔被月光照亮,显得格外空旷。她松开手在台阶上站起来,然后冲着他笑着开口。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哥哥。”
风荼羽眯细了眼睛看着她,微微的抬了抬唇角。他站起来看着风舞扬走到门口回头转向他,轻轻踏步上去,在她准备推开门的前一刻伸手环住她的腰,低下头温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要担心,小舞,哥哥永远是爱你的。”
风舞扬闭了闭眼垂下头,静默几秒,又笑着抬脸看向他。暗沉温和的红色眼睛蒙着高原水汽氤氲的夜雾,安宁平静的就如同世末之初。
“哥哥,我在法国啊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
风荼羽走进风家神殿之中,一如既往的看到风如尘如同雕塑般凝固在那里的身影。
“荼羽。”
“爸爸。”风荼羽在中央的走道上停下,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排排座椅之中身影单薄的风如尘。他的视线始终保持在一个固定的点上——那挣扎着龙影的神座。
“刑律司到达海岛以后,你来接待他们。”
风荼羽微微楞了一下,旋即低下了头。“我明白了。”
“你来这是想和我说什么吗?”风如尘慢慢的转过头将目光放到他身上,温和地问。
“啊,是的。”风荼羽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风如尘的眼睛微微笑了。“是的,爸爸,儿子有一件事希望能够征求您的同意。”
风如尘眼神清亮的看着他,他并没有问他的儿子他想做什么,他似乎早就知道他想做的事情了。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将头扭了回去。
“日暮的时候,到我的书房来。”
风荼羽抬起头看着他,眉眼间带上一丝欲言又止的意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笑着轻轻躬了躬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荼羽。”
“是。”风荼羽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
“你会保护好那个孩子吗?”
风荼羽的目光顺着神殿敞开的大门一直延伸到外面日光明亮的世界里,明亮的血红色眼眸如同宝石般熠熠发光。他挑起一边唇角微微笑了下,温和如水的俊美面庞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冰冷。
“爸爸,瞧您说的。”
“那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
风舞扬提着裙摆大步跑过半遮在树荫下的雪白走廊。风家的建筑是雪白色的,白的过分干净。在所有人都在认为它纯洁无垢的时候,却只有风家人自己清楚,白到极致的色彩与黑色也没有什么两样,干净到了过分的存在实际上就是充满污秽。
这个地方,充满着一种罪恶的污秽,那些是自欺欺人的白色根本无法掩盖的东西。
风舞扬踏过台阶,抬头看到远远的天空下那魔网震颤元素飞散而在空气中绽放开的如同极光一样深沉华美的一闪即逝的光彩时,那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那么恐惧,却又那么期待。
这感情激烈的,甚至让她的眼眶都忍不住的湿润起来。
宁愿被真正地污浊吞噬,也不想挣扎在虚假的苍白里。
风家,洛温德,悖逆的血统,命运。
从此以后,她宁愿再也看不到头顶的太阳。
而堕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去。
——永眠不醒。
77.番外:独白残像(迪奥洛特)
那些如同崩溃了的残像。
从断裂的指缝间沙砾般流走。
——迪奥,我们会永远这样一起。
早年他听说过关于“迷途之风”的传说。
时间溶散在这群人血液里的罪恶,如同种子般生根发芽,长出丑陋狰狞的藤蔓。
妄图得到更多的极致,而从顶端重重跌落。
镌刻了罪印的龙,生生世世都将在肉体上怒吼着“不可饶恕”。
他们的血泪,留在布劳德平原的边缘黑暗中,生长开无法被触碰的禁忌之花。
——洛温德。这个迷失在风中的家族,就此隐没。
拥有着严苛等级制度的血色之族;如同噩梦般如影随形的“嫉妒”之罪;绝对无法避免的背叛之果;被无数人仰望垂涎的君王之座。
罪恶不仅仅在一个人心里萌发着。这是无法逃离的丑恶命运。
因此,当他听到那个人温淡的讲述一场美妙的旅行时,他听到心中罪恶之种发芽的声音。
终有一天,你所想要占有却无法拥有的那个人、那件物,会找到他真正的主人,而你所能做的,除了犯罪,再无其他。
他终于明白了当初那些人的感觉。
却依然需要露出完美无瑕的微笑。
“啊,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心中隔绝永暗的壁障被打破,狰狞的野兽在嘶吼。那一刻的他——
也就那样迷失在了血腥的味道里,无法自拔。
命运仿佛一开始就是如此的设定。享有最亲密羁绊的两个人,却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彼此的唯一。那羁绊不是给他们两个的,只是他的幸运或是不幸,让他在果实尚未成熟时就尝到了甜味,从而妄想了一切青涩都是美好的,却不曾想这样的几率,是多少千百万之间的那个一。
箴言之手牢牢把握着的【四方】之路,由不得他一个人去任性。
没有什么,能比笑着哭泣这样的动作更加让人感到疼痛。而他,偏偏要这样的反复做下去,直到再也不会有感觉。
无视着爱的一切界限的种族,却在与王权有关的一切上,独裁专制的令人恐惧。
一方是想要占有却一定会被切断的罪恶羁绊,一方是能让那个人幸福同时一切无忧的执念。孰轻孰重,他懂。
每一个深夜里交合彼此呼吸的沉睡,他试图握住的那双手,却从来无法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那是这个种族的告罪吗?
那是这场命运的嘲笑吧。
或许就是这样,所以一切开始之时都是残缺不全的。
残缺不全的驱逐之族;残缺不全的血族之血;残缺不全的双生之容。
注定了一切映照眼中都不过一副丑陋残像。
还有那些曾经被误以为是海誓山盟的言语,分享了的温存与亲密,鲜血与肉体……都如同沙盘中摆出的画幅,手掌一挥,即可回归苍白的原来。
反复纠缠心中的梦魇,终在这一日被悲伤的英雄斩杀,流下的腐臭血液,在冰冷中慢慢变成化石。
或许不会疼痛,或许会更加疼痛。
只是在每个睡眠惊醒的时候,从唇齿间默默呢喃的那个名字里,还能找回当初那般归依的安然。
——罗恩纳德·罗莱·D·莱斯。
——迪奥洛特·奥莱尔·D·伊丽莎白·梵卓。
那些从擦肩而过缝隙里悄悄溜走的温柔。
如同少年残像般在胸口变成隽永的伤痕。
——是的,我爱他。
78.第二十四夜:愧赞血域之都(上)
神弃大陆-德洛卡斯首都杜兰泽-王城界域血夜城堡
迪奥洛特抬头不断的向上看去,此刻在他所处的位置看不到头顶的血色月亮,只有大片被渲染的妖艳而阴暗的天空,而向下似乎也看不到什么,浓墨重彩涂满眼睛,建筑和人的大致轮廓都有些变形而显得诡异狰狞。周围安然如同沉睡的猛兽,而他坐在猛兽的爪牙缝隙里,窥视着外界的色彩。
苍白的脸孔依然有着可以分辨出来的过人美丽,只是此刻他的模样更贴近于一只血族,而不是一个人类的模样。零碎散落的发丝和过分惨白的脸孔在一起形成令人难以忽略的强烈比照,鲜红的眼瞳虽然美丽却更危险,半开的嘴唇之间锋利的齿尖若隐若现。若不是他眉眼间那无法散去的倦怠和病态色彩,以及瘫坐在地无力撑起肉体软弱的模样,或许他依然还是那个会给人以恐惧和美丽的“雪之丽人”。
这是回来的第几天了?一般是不会有概念的。血族的时间过的太快,日夜天数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意义。
所以也就是说,从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那似乎是已经很久了。
但就是这么久了,疼痛依然在折磨着他,痛苦依然在心中奔跑,尚未找到出路。
蒙德巴特推开门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似乎和之前看到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医师已经提醒过你,不要乱动。”敛着冷光的异色眼瞳淡淡的看着那个削瘦虚弱的背影,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变化。“你是想要骨刺再把你穿透一次吗?”
迪奥洛特收回远望的视线,听到这个声音,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我的身体不用您来担心。”冷淡的反驳声同样没有任何感情,和那个人很像。然后想到这点的迪奥洛特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这次他的整个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虚弱但依然明显不悦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