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巨大的关门声让坐在窗前的迪奥洛特嘴角抽了一下。
“哟呵呵,迪奥洛特今天你感觉怎么样?”男人无视血祭僵硬的身形,继续轻飘飘的从他身后荡过去,然后靠近迪奥洛特笑眯眯问候道。
“承蒙关心,还不错。”迪奥洛特看着眼前笑的见牙不见眼的男人,干干的扯了扯嘴角。
男人弯着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透,终于在血祭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脚步一晃飘到了离二人较远的地方,负手依然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开口:“看你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看来再过两天就能够行动自如了吧?”
迪奥洛特没回答,因为血祭已经走上前用比男人更加具有穿刺力的冰冷目光将他看了一遍,那种感觉让他郁闷又不爽的向上翻了个白眼。
“刺龙的气息已经消失了。”血祭道。
“嗯嗯。”迪奥洛特敷衍的应声点头。
“哎呀呀,要知道你刚回来的时候可是吓人得很呢,”男人一旁又开了口,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似乎口头上说的话就是假的一样,根本没吓到他。“米罗忒斯还以为有龙闯进结界了都爬到城堡上去了呀。”
迪奥洛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血祭,张嘴正想问什么却又突然闭上了嘴。
但是血祭已经明白他想问他什么,垂在身边的袍袖轻轻摆了摆。“刑律司因为风家的事情已经离开了德洛卡斯赶往潜龙岛,所以……”接下来的话被迪奥洛特抬手拦住,血祭看了他一眼,语气低沉下来。“现在由【巡夜人】照看着,有什么事你可以找詹特莱德。”说完抛了个冷眼给一旁站的歪歪扭扭的男人。
迪奥洛特配合的将眼睛也移到了他身上。
站在一旁观望的疤脸男人,也就是詹特莱德接收到两人的视线压迫不由压力很大,后退一步一脸惊恐。“喂,你们两个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很正直的男人啊,就是你们逼我我也绝对不会臣服在你们的氵壬威之下的!”
面对如此爱演的男人他们早有经验,理也不理他直接开口说正题。
“我想去见他。”迪奥洛特说道。“现在我已经没有太大问题,我要去见他。”
“你在看玩笑吧?”詹特莱德瞪大了眼睛。“你拿镜子照照看自己好吗?你这个样子鬼相信你没问题啊!”
“可是我不能再让他等了!”迪奥洛特突然扬高了声音道。“他根本不知道刺龙醒了的后果是什么!如果我再让他等下去,他会急疯的!”
詹特莱德一脸愕然。“你……你没有告诉他?!”
迪奥洛特别开眼闷闷的哼了一声。“没有。”
“你只小混蛋!”詹特莱德突然生气起来,朝他大步走过去,扬手一副要打他的样子,血祭见状立刻甩开袍袖拦住了他。
“血祭你让我过去!我非敲破他的脑袋不可!”詹特莱德怒道,朝着对他突然激动起来感到不解的迪奥洛特大吼起来:“你这小混蛋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罗恩纳德不知道刺龙的事情,法欧纳将他带进浸血囚牢的时候他一直在挣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想离开你,法欧纳被他被他惹怒了直接将他打回了兽型!——唔!”之后的话被血祭的袍子堵住了。
“你别刺激他。”血祭用森冷的目光堵住了他的嘴,不过似乎有点晚了。
迪奥洛特的脸色已经变得像是他刚回来那样惨白,他安静端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再度开始因为巨大的痛苦而颤抖,本就没有什么颜色的嘴唇现在更是泛起了不正常的青紫色。他抬起双手想要捂住脸孔,却依然让两人看到了他痛苦至极的表情。
“天哪,天哪,罗恩……”
血红色在他眼底摇曳着,但是现在他根本没有哭泣的欲望和力量。打回兽型,像罗恩纳德这种混有血族和狼人血统的混血种一般不会像妖族一样人形和兽型变化随意转变,除非是他自己的意念引导,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让自己在德洛卡斯变成兽型的,因为血族厌恶狼人。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变成兽类形态,那是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身体为了应对危险而自动做出调整,因为兽类的身体要比血族的肉体更能承受巨大的压力。
那样的痛苦,不亚于他们被阳光和火焰炙烤——
“父神在上,看我做出了什么样的蠢事,我竟然让他那么痛苦,他一定还在担心我,可是我却让他那么痛苦……”
听着迪奥洛特的哽咽,詹特莱德冷静了下来。“……那个……不用太担心,之后已经有牧师为他治疗了。”
血祭不爽的瞪了他一眼,似乎非常不满他刚才的大吵大闹。“罗恩纳德现在很好,你这样子还想去见他吗?”
听到血祭的话迪奥洛特立刻放下手抬起头,他的眼角很红,却没有流泪的痕迹,惨白的脸孔面对血祭带着深深的期冀之色。“我现在可以去见他?”
血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撇了一眼一旁搔头的詹特莱德,冷笑道。“反正你的状态不会比现在更差。”
詹特莱德立刻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
迪奥洛特闻言放松的在软椅里瘫下身体,刺龙还在给他的身体带来痛苦,但是这些与他获得的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太好了……”他的眼睛有些茫然的盯着前方微微启唇喃喃道。“太好了……”
血祭看着他半晌,一挥袖子卷着詹特莱德然后向外走去。“你先休息,明天詹特莱德带你去看他。”
“咦咦咦你答应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去!”被他拖着走的詹特莱德闻言挣扎起来。、
“你想被冻在尖叫厅堂一晚上的话可以不去。”血祭回头冷声道。
詹特莱德立刻闭嘴,然后跟着被拖出房间。
关门声响起,重新陷入寂静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响动,迪奥洛特坐在软椅上呆呆的看着前方没有焦距的某一点,时间长了眼泪便慢慢的落了下来。
“罗恩……”
80.第二十四夜:愧赞血域之都(下)
“他来看你了,罗恩纳德。”詹特莱德站在门口说了一句,成功的将睡在床板上的人惊醒了。
“你说什么?”黑暗中能看到有人慢慢撑起了身体,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飞快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迪奥?”
詹特莱德摊开手臂点头。“没错。”
罗恩纳德的眉头在阴暗中皱紧。“你们怎么能让他来?”
詹特莱德耸耸肩膀没说话,然后侧过神来,将另外一个身影让了出来。
罗恩纳德怔住不说话了。
那是一个很消瘦的身影,似乎比之前更加削瘦,帝梵代尔精致干练的【王之侍】紫色制式衣袍包裹着的身躯看起来比原来的更加颀长纤细。他一步步走过来,没说话,只有靴子底部敲打地面的声音,一声一声,清脆明亮,就像是石子一下下砸在了他心上。
罗恩纳德有些难过的眯起眼睛,他的视线被牢笼的栅栏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那个影子也是,不过在他眼里却依然清晰完整的让他有些不安。
“你怎么来了……我很快就……”
那个人在前进一步就会撞到栅栏的地方停下来,仰起头细细的打量他的脸,然后轻声开口:“你受伤了。”
罗恩纳德反射性的捂住额头,随即又想起来他的伤口早已经愈合了,连血迹都清理的干干净净。不由得有些尴尬。
“迪奥……”
“我是听詹特莱德说的。”迪奥洛特的表情平静,听到他的声音歪了歪头。站在门口的詹特莱德囧囧的咳嗽了一声。
罗恩纳德牵起唇角慢慢笑了笑,“没事。有几个进监狱的不受伤的?我的身体你还不清楚吗,很快就恢复过来了……”“罗恩。”
迪奥洛特突然打断他。
“嗯?”
“你为什么不生气?”迪奥洛特蹙起眉头,显得有些迷惑又隐隐有些莫名的焦躁。
“生气?”罗恩纳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不生气?”迪奥洛特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盯着他的,囚室里很暗,灯光没有亮起,但是对于视夜晚于无物的血族来说,他们想看的东西这点黑暗还挡不住。
就像他的平静一样,面前囚室里的罗恩纳德也很平静。虽然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囚犯,呆的地方也是血夜城堡囚牢的单独一间,但那也是牢房,犯罪者的地方,对于血夜城堡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些地方都是禁忌的、肮脏的,这个地方会给自己的一生带来抹不去的污点。因为他们是站在血族至高身旁的人,每一个沾染到身上的污点都只会让他们永远直不起腰来。
独立牢房比公共牢狱干净,也孤寂。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囚牢建立在房屋正中间,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是一切,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连灯火也不会有,就这样的黑暗、静止和寂寞。在迪奥洛特看来,似乎比那些嘈杂的肮脏的并且总是伴随着各种凄厉声音的公共囚牢,更加的令人恐惧和崩溃。
可是眼前的人依然这么平静,从他们回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他看起来依然衣着整齐精神抖擞,似乎这段时间他所处的地方不是囚牢,他即将面对的不是可能丧命的审判,他只是换了个地方休息而已,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人会若无其事的一觉睡到现在。
罗恩纳德似乎对于他的不解很迷惑,“生气,为什么我要生气?”他想了想,然后又笑了起来,手臂伸出栏杆缝隙温柔的碰了碰他的脸,语气柔和。
“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现在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迪奥洛特扬起脸,“法欧纳冲你动手了,你怎么样?”
罗恩纳德眯了下眼,眼角不经意的扫过门口的詹特莱德,后者立刻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他扭回头,黑暗里微微发亮的眼睛依然牢牢地钉在他身上,平淡又说不出的担忧。
“别听他胡说,我化为兽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你也知道法欧纳打人很痛……”他调皮的眨眨眼,“他就是再有理由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放心吧。”
迪奥洛特垂下眼睛拉下他的手,在他的手腕上还有一条没有完全消失的血痕,像手铐一样圈在那里。
冰冷的指尖轻抚着那处痕迹,迪奥洛特的表情却变得难过起来。“对不起,罗恩……”
“你在说什么啊。”罗恩纳德楞了一下,旋即无奈的笑起来。“拜托,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你是要让我担心死吗?”
迪奥洛特猛地低下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握着他手腕的手颤抖起来。
罗恩纳德默默看着他半晌,突然扭头看向詹特莱德。
“嘿,帮我个忙。”
詹特莱德倚着门框看着他挑眉。“我知道你想干嘛,不过我没那个权限放你出来。”
罗恩纳德笑笑,冲面前的迪奥洛特抬抬下巴。“没权限放我出去,总能把他放进来吧?不会让你难做的,就一会儿。”
詹特莱德和他对视几秒,然后放弃般的耸肩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一会儿哦?别做太浪费时间的事,你和他的身体都才恢复呢。”
面对他意有所指的揶揄罗恩纳德只是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詹特莱德摇摇头转身出去了,大门砰的关上,同一时刻房间里墙壁上的火把噌噌噌的亮了起来。
亮起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除了正中央平台上从天顶直接钉死到平台下的宽大囚室,周围都是空荡荡的,空洞的让人心悸。
包围在罗恩纳德周围的栏杆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是金属的一样,但当光线照亮那些栏杆质感似乎又发生了变化,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由地面向上直射的光线组成的一般,泛着幽幽的暗紫色光泽。
罗恩纳德反手轻轻捏了捏迪奥洛特的手,然后在他抬起头的时候笑眯眯的收回手臂,后退一步,又向他张开双臂。
“来,让我抱抱你。”
迪奥洛特的眼角殷红,不过没有哭,刚才那一声短促的呜咽就好像是幻觉一样,过去了就消失了。
看了眼眼前隔离二人的栏杆,他毫不犹豫的向前踏出一步,身体与栏杆发生碰撞,却没有应有的对撞,而是完全的穿透了过去。那些看起来像是光柱一样的栏杆,似乎真的就是光线构成,丝毫拦不住有人从外闯入。
完全踏入罗恩纳德的“领地”,迪奥洛特向外看了看,一切似乎都变得离他很远,包括那扇唯一可以出入这里的门,也恍惚被人扔到了很远的地方,根本就没办法够到一样。
他略带茫然的看着四周,然后前进走到罗恩纳德的手臂范围里,被他的双手圈住腰。“别总是看外面,头晕。”说着,罗恩纳德低下头将额头顶上他的肩膀,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啊。”
迪奥洛特抬起头略带茫然的看着弧线形的穹顶,那四四方方的深色线条从上面落下来,然后就变成了束缚他们的枷锁。这看似简单的栏柱似乎更深一层的戳进了心里,连同他们的情感和命运都被束缚了起来。
“我听血祭说……法欧纳他们去风家海岛了……”
“嗯,所以我还得再让你等一段时间呢。”罗恩纳德闭着眼轻声笑道。“没关系,实在不行……你睡一觉就过去啦。”顿了顿,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轻盈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怀念般的忧郁。
“睡过去的话,就没有关系了……”
******
“为什么还不睡呢,迪奥?”
“……为什么要睡……他们都在看着我……”
“看着你……谁在看着你?”
“赫瑟尔,母亲,老师,父亲,还有他们……”
“那已经过去了,迪奥。他们没有在看你,现在看着你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你也觉得我应该很强很强才对吗,罗恩?”
“不,现在这样就很好,迪奥。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如果你变得很强很强的话,或许我就没办法这样一直看着你了吧。”
“啊……如果我一直都这样的话,你也会一直看着我吗?”
“是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所以,睡吧,迪奥。”
“睡过去的话,就没有关系了……”
******
白夜将至,细微的淡色光芒从月影周围的云层之下慢慢的渗透出来,云端巨龙拍动翅膀打散凝聚的云雾,将红月的亮度铺满整个赤红结界。
除了这里。
詹特莱德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点起一根烟百无聊赖的抽,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里面的人时间有点久了,就听到旁边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迪奥洛特踏步走了出来,长发垂肩脸孔秀美,黑曜石般的瞳孔内敛安静,浑身上下的气息温和恬淡。
詹特莱德有些惊奇,总觉得他的反应平淡的太让自己失望。
“那个……谈好了?”甩灭手里的烟头,詹特莱德站直身体看着他小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