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太过激动,花千秋奇怪的看他一眼:“……二哥,你这么心虚气短作甚。”
花莫漪转过头,看天:“咳,咳咳。”
“巡边事宜已基本筹备妥当,明日卯时便启程。路上会经过三处驿站、两座行宫,衣食起居亦已差人事先安排周全。”花千秋起身,“既然二哥这里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千秋便再去云都殿一趟,帮助毕染收拾一些随身用得上的孕期物件。先同二哥道别,你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花莫漪应答了一声,送她出得门外。想到翌日就要面临痛苦抉择,花莫漪返身回房时,眉头揪紧得一张好看的俊脸都皱成了一团。
陆小念偏了头看他:“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你再烦恼亦于事无益。”
“若是我能在不惊动毕染的情形下,查探出他身上路观图真伪,然后劝说他放弃……”
修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花莫漪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可能性渺茫,自暴自弃的放弃了往下继续。
陆小念这时反而安慰沮丧的人:“我们尽力而为,把伤害减少到最低程度罢。”想了想又道,“既然途经三处驿站、两座行宫,只要大殿下与毕染不同居一处,在毕染落单时就能够趁隙而入。探查出他身上山水图是第一步,只要愈早拿住他把柄,车队离边境线愈远,就愈有可能压制住他脱逃机会。”
第四十九章:巡边(中)
翌日,巡边车队卯时正式启程动身,天色已然放亮。
依照大殿下吩咐,随行宫侍宫卫不算多。三辆皇族车辇,花示君车驾先行,毕染车驾居中,花莫漪车驾随后,统共护卫不过十人;侍婢三名,且都随侍在有孕在身的大太子妃车辇旁。虽则花示君自信遇到任何突发状况,自己和二弟花莫漪的能力加起来足堪应对,但花莫漪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临上车驾前,他欲言又止的看了毕染的车驾许久,彼时大太子妃已于一刻钟前先行进了车驾休息。
花示君以为他是担忧毕染身体,宽慰道驿站和行宫中皆有御医迎驾,那三名侍婢亦是受过太医院特别培训,应付舟车劳顿不成问题。
毕染毫无疑问应当是听见了车辇外两兄弟轻微的交谈声,但他并未探出车帘,只是静静的倚在车内,一语不发。
花莫漪上车前的最后一刻还在天人交战。他站在车辕上犹豫又犹豫,直到一只手快速伸出来把他拉进车辇里。
“唔……”跌进一个蓄谋已久的怀抱中,花莫漪心思顿时从毕染身上飞了回来,面红耳赤的挣扎,“陆小念!”
“嘘,”年轻男子带笑的嗓音,低沉而诱人,“二殿下,闹出太大动静,怕是对计划不利。”
花莫漪立刻压低了声音,恼火中染着自己也不察觉的窘困:“知道就好!还不放开本公子!”
“你再这样直勾勾的杵在外面,车队都要无法行进了。”车辇内其实空间宽阔,陆小念却好像存心一般揽着他不放;花莫漪整个人趴在陆小念怀里,自己都觉得姿势怪怪的很掉男子汉的面子,但是腰身给死死按住,任他怎么扑腾,陆小念就是不松手,“你再挣动,把我身上纱衣扯坏了,怨不得我一会要叫‘非礼’哦。”声音里满满都是捉狭。
“现在是你抱着本公子不放!”
“是是是,但是你一脸恐慌的盯着别人车驾,很容易泄露底细。还是安分点,权当出来踏青郊游,放松一些。”
车队终于行进了,车辇开始轻微有了些摇晃。
花莫漪咕哝了几句,见陆小念还是没有松手放开他的意思,索性放弃挣扎,把人当成舒服的软垫趴靠住。修者眼底掺有温柔笑意,伸手有意无意的轻抚花莫漪长长披散的冰蓝长发。他的手劲很轻,动作极其温柔,像梳理一只蜷缩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猫的毛发那般自如,花莫漪给他轻抚得很舒服,眯起妖紫眸子,又往他怀里蹭过去一点,寻了个最惬意的位置窝着。模模糊糊想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窝在小白脸怀里,感觉还挺好的,就先享受这一时半会的宁静吧~~~~
车辇慢慢悠悠的前行,车轮!辘辘压过王城青石板路面,车驾上方的流苏铃铛迎风清脆敲响。陆小念身上檀香幽幽萦绕鼻尖,花莫漪在这轻柔又让人全身心松懈的氛围中不知不觉竟然上下眼皮直打架,朦朦胧胧睡着了过去。
毕染倚在垫了一层又一层软垫的车辇内,目光微侧,扫过车辇四角端端正正摆放着的四个香炉。这四个香炉均为上任花妖王传下的御赐宝物,纯金实底,任凭车队如何摇晃,都不会将内中香烬倾洒出来。香炉中此时均燃有宁神保胎的珍贵药烛,药香嫋嫋浮动在车辇内部,将孕夫笼罩其中。香炉鼎脚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瓶丹药,任一瓶内中的药丹概是集全花妖国之力采集稀世原材料,再交由太医院花费了半个多月功夫精心炼制而成。
为了确保这次出行中他的身体安全无虞,花示君下了很大一番心血。
手指勾过车帘一角抬起,头稍稍偏过,自车窗一角看见前方花示君车驾后影。车驾如主人,大方沉稳别无赘饰,而气度非凡。毕染出神的看了好一会,直至渐渐升起的日头将灼人的光芒移射过来。
他眨了眨酸乏的双眼,慢慢放下车帘,又倚回去。手心搭上小腹,胎儿在腹中很安静,没有借机折腾他的意思。三个多月还没有开始胎动,毕染阖着眼,想着或许自己腹中并没有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存在。
只要这样想,就能够无视花示君的苦心,无视他这十年为自己做的一切,再狠下心来走本就注定要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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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辇轻微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花莫漪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抬头:“到第一处驿站了?还是行宫?”
陆小念不动声色挪了挪被他枕得血液流通不畅的右腿,道:“还有一阵子。现在是前方有一处悬桥,谷底风大,正派人探路。”
“车队过不去?”花莫漪爬起身来,扭头注意到车内暖着的熏香竟然已燃尽泰半,他在陆小念怀中竟是实实在在睡了大半个白昼。
陆小念说:“怕马惊吓到,必须先将码眼蒙上。还要考虑到悬桥负重能力,一次不能过太多人,得尝试着先牵几匹马到对面。”
“真是麻烦。”嘀咕着,自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大哥不知何时从车辇内下来,正站在车驾边对安排前去探路的侍卫嘱咐着什么。毕染竟是也离开了车辇,在三名侍婢亦步亦趋的陪伴下,伫立在离悬桥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崖底倒灌上来的冷风将他衣袂吹扬起来,长发亦在风中飘扬,背影煞是好看。
花示君似乎叮嘱完毕,回转身才看见毕染站在离悬桥,或说离悬崖如此近的地方,当下就骇了一跳,急急走奔上前,攥住人垂在身侧的手心。
隔得太远,听不到花示君和毕染说了什么,看口型好像是要毕染回到车驾内,但是毕染回了他几句什么看不清楚。花莫漪心里又焦虑起来,缩回身就想也跳下车辇去听个究竟。
衣角又被陆小念眼疾手快的抓住,二殿下没好气的提高声调:“我就过去瞧瞧路。”
“我陪你一起去。”
第五十章:巡边(下)
车队停驻在悬桥边,井然有序的排成一行,等待前方宫侍探路回来后逐个依序通过。
花示君攥着毕染的手,怕他冷似的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依偎着,两人一同眺望着正牵着六匹蒙住眼睛的马,小心谨慎通过悬桥的两名宫侍。那六匹都是高头骏马,再加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宫侍重量,大致等同于一辆轻巧的四驾车辇。如果他们能够过得去,后面三辆车辆同样能够顺利通过。
花莫漪打着哈哈靠近花示君:“大哥。”又跟毕染热乎道,“染哥儿,崖边风大,不如还是先回车辇里休息着。”
毕染淡淡道:“多谢二殿下。毕染在车里坐了大半天,人也坐乏了。不如趁这个机会下来走动走动,活泛筋骨。”轻描淡写就把花莫漪的试探堵了回去。
二殿下视线在他穿得严严实实的衣物上逡巡了个来回,毕染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压根看不出破绽。注意到花莫漪探询的目光,毕染还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掩白皙的手腕,轻咳一声:“二殿下?”
花莫漪赶忙调转视线:“唔,下来走动一番也好。”跟着把目光投向已走到悬桥正中央的侍卫们,“这条路原本不在我们线路规划当中的罢?四周风景好陌生。”
花示君嗯了一声,“原定路线耗费了太长时间,眼见着快要落日了,车队离第一个驿站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行程。所以临时取了近道,由当地乡民带我们过这道悬桥,能够节省绕弯路的时间。”
这一路上车队停停靠靠休息了好几次,都是为了顾及车辇内毕染的身子状况,当然就比原定时间晚了好些。花莫漪知道花示君恨不得以蜗速前进来确保毕染不会受到丝毫动荡,心里也开始暗暗赞同花千秋的言论,男人有了子嗣果然做事就婆婆妈妈了许多。
花示君注意到他身后两步远处跟着的陆小念,略挑了挑眉,问道:“这名红衣女子,就是你在鸢尾小筑收下的戏子?让她上前来,给本宫瞧瞧。”闻言毕染也将目光投注过来,两道视线双双落在陆小念身上,但前者是好奇与端详,后者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揣测。
陆小念不躲不避,双手提起长得拖曳在地面的纱衣下摆,款步迈上前来,在花示君与毕染面前站定,微微行了个礼。他面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胭脂,眉形描绘得又细又长,唇色粉嫩如水,又兼身上佩戴了许多叮铃作响的环佩、步摇、珠玉和宝簪,整个人包在一团红艳艳的珠光宝气里,不仔细分辨,还真看不清他原本清俊的五官构造。
花示君也就草草的扫过一眼,跟花千秋一样留下一种“这女子不化妆或许会较化妆好看”的浅薄印象,便移开了目光。
毕染却盯得很紧,目光久久的在陆小念面上来回,眼底聚起隐约的了然。
花莫漪唯恐毕染继续追看下去会露出马脚,一个侧身挡在毕染和陆小念中间,讪笑:“染哥儿,她声带有损,无法出声说话,莫怨她失了礼数。”
毕染道:“倒是不知二殿下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看她身材修长匀称,个头比二殿下还略高,像个练家子。”
花莫漪干笑:“她……她是舞剑出身,身材难免比一般女子健硕少许。”
花示君随意道:“听千秋说,她舞得一手好双剑,行云流水,颇有巾帼英雄的气势?”
花莫漪再干笑两声:“哈,哈哈,还行。她也就这点打动了本公子。”
“你喜欢就好。”
花示君不再发问,毕染却追了一句:“听得毕染心中憧憬,既然如此,待到得行宫,稍作休整后,可否请这位姑娘也舞上一曲,让毕染开开眼界?”
“呃……”花莫漪道,“可是可以……”
“那便如此商定了。”不给他找借口推托的机会,毕染一锤定音,旋即把目光转开,草草结束了对话。
花莫漪和陆小念对视一眼,想着毕染不知会要玩什么花样。
此时几名先行探路的宫侍已牵着骏马平安抵达悬桥对面,正将马绳拴系在几棵茂盛的松柏上。花示君观望了一会,确定没有危险,挥手让自己的那驾车辇先行过桥。
驾车的车夫如法炮制,先给骏马蒙上眼罩,再挥动马鞭驱使马匹缓慢踏上木板叠搭而成的长长悬桥。四匹骏马还算训练有素,虽然耳边风声呼啸,马背上的鬃毛在崖底刮上来的冷风中吹得东倒西歪,倒还是谨慎而平稳的前行着,风中不断传来马匹们打着响鼻的声音。
陆小念悄无声息的朝旁侧挪了几步,打量着这座不知建成了多久的悬桥。悬桥上铺设的木板看起来有九成新,应该是最近才翻修过,承重能力还算让人放心。但是——
他目光移向位于这一侧的捆绑悬桥绳索的两根石柱,石柱风蚀作用明显,有好几处明显剥落痕迹;粗大沉重的麻绳捆系在年代久远的石柱上,绳口略微有几支起毛脱线,随着车驾行驶在悬桥上,绳子也跟着马匹晃动的步伐东摇西摆。
时近黄昏,自崖底,不知何时渐渐飘起了几缕白雾上来。
陆小念拉了拉花莫漪的手,二殿下此时正全神贯注的眺望着大哥的车驾平安走过最后一节悬桥木板。
花莫漪转过头来,陆小念用口型对他打暗示:——一会你和毕染乘坐车辇,一同过桥。
花莫漪诧异,眼角余光瞟了眼同样聚精会神目送车辇过桥的毕染,再压低声音:“为何要本公子坐他的车辇?”
修者眼神落在对岸看不清状况的两根石柱上,再收回来,口唇微动——你们先过,让花示君紧随着车辇骑马过桥,我最后。
花莫漪还想问什么,陆小念已将他轻轻往毕染身边一推,花莫漪收势不及,栽了两步差点直接撞上站在毕染左侧的花示君。
花示君长臂一展,把毕染护在怀里更紧,不悦皱眉:“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二殿下尴尬的瞪了陆小念一眼,硬着头皮道:“大哥,我……我畏高,能让我和染哥儿一并过桥吗?我不想被留在最后……”
眉峰皱更深:“你会畏高?何时开始的事,本宫竟不知道。”
“是这悬崖太高了,方才往下探了一眼,万丈深渊,深不见底,不瞒大哥,我当真有些腿软……”花莫漪信口开河,虽然不知道陆小念打什么主意,反正死缠烂打看住毕染总不会错。
毕染水色潋滟的眸微微眯了眯,不等花示君再拒绝,开声道:“无妨,二殿下就同毕染一同乘车好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是啦是啦,大哥你看染哥儿都这么说了~~”
花示君将毕染半扶半抱进了车辇,回头对花莫漪道:“上车罢。”
花莫漪跳上车辇,目光一扫,看见车辇内药物香炉一应俱全,甚至连干粮清水都放了一部分备存,难怪毕染坚持要一个人乘坐,这内部的空间的确不算宽敞。
赶忙叫住就要准备步下车辇的花示君,道:“——大哥,你也挑一匹骏马,跟在我们身后,一前一后赶紧过了这座桥。”
花示君以为他还是恐高,希望自己跟在身后,也算是个增添勇气的办法。挑了挑眉,“本宫等车队全部顺利通过后再行不迟。”
“大哥!”见花示君当真打算殿后,花莫漪不知哪来的演技,哭诉着自身后扑抱到他大哥身上,泪眼汪汪,“大哥,我真的好怕,你跟小漪一起过桥啦……大哥~~~~~”
二殿下耍赖撒娇的场景难得一见,众侍卫宫婢纷纷行注目礼。
花示君黑线:“你快松手,本宫允你就是!”
陆小念目送花莫漪和毕染乘坐第二辆车辇抵达悬桥中央,花示君也骑上了一匹枣红色高头骏马,一勒缰绳,驱使骏马紧跟在车辇之后五步距离。崖底的风愈加吹刮激烈,呼呼作响的风声就在人脸颊边急刮而过,有如鬼神号泣,触耳惊心。
花莫漪自车辇内探出半个头,视线朝后却被崖底渐渐漫上来的白雾所迷,看不清陆小念站在桥边的清晰身影,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袭红衣。毕染阖眸坐在他对面,并没有睁开眼睛,却像是能够窥探他一举一动和心理情绪:“不用担心,雾霭虽起,他过桥的时间还是充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