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夕凉垂在身侧的小手蓦握紧,这个人,怎么看怎么讨厌,还不让他回家,他得想办法赶紧离开,回到宫相府,他走的时候,宫璃受了重伤,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凉儿喜欢香料么?”步生花将手中的瓷碟收回,似乎已经收集到足够的水露,他缓步走过来,象牙白的衣袍随着动作飘逸出尘,俊秀的脸颊映着东方刚刚露出的点点朝霞,仿佛踏云而来的仙人。
“我要回家。”
宫夕凉简短决绝地说,没错,这不是在请求,而是要求。
“不行。”
步生花轻声道,目光温温柔柔的,语气不紧不慢,却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管我!我就要回家!我又不认识你,你就不让我回家,我是当朝右相的儿子,我爹爹一定会派人来抓你的!”宫夕凉仰着小脑袋,黑亮的瞳仁里满是愤恨。
“要是……你爹爹不在了呢?”
步生花在他面前蹲下,也不气恼,只是将手中的瓷碟放在一旁的栏栅上,突然问道。
“我爹爹就在宫相府,不信你跟我一起回去看!”宫夕凉往自己的身后指道,多少有些挑衅的意思,这小鬼打什么主意,步生花还能不知道么,可惜……
“我没骗你,你爹爹,已经……”
步生花感觉话就在嗓子眼儿,可就是吐不出来,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说,你爹死了,你娘死了,你哥哥有可能也死了……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不说……算了,他迟早是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孩子还小,说不定一根冰糖葫芦就哄过去了。
“那个,你爹其实……你爹其实被派到很远的地方当职了,你娘不放心,就跟去了,你哥哥么……他去充军了,他在当将军,镇守边关,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步生花微笑着,盈盈的凤目微微弯起,煞是好看,殊不知,他额角已有细密的凉汗溢出,他竟忽地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他堂堂幻香阁阁主,连一个孩子都搞不定。
“骗子!”
第五章:唐门少主
宫夕凉愤愤然地瞪着他,显然一句都不相信,他的家人,是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离开的。
“那我家怎么会有大火呢?我哥哥怎么会被人刺伤呢?你肯定是在骗我,我不相信你,你把林琅叫来,我要跟他说话!”
步生花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宫璃还曾对他说,人啊,要是说一个谎,就得再编许多个谎言,来圆这个谎。现在,他要将谎言继续下去吗?还是,实话实说,告诉他,他全家除了他全都死绝了?
正当步生花难为之际,栏栅外突然跳进来一个红衣的俊俏身影,人还没落地,就见他莽莽撞撞地打翻了步生花之前放在那里的小瓷碟。
“呃……哈哈,不好意思,没看见。”
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红衣邋邋遢遢,头发随意地找了根红绳绑着,散落的左一束右一束,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很亲和,只是,那脏兮兮的小手抱着一个不知何物的包裹,里面还有奇怪的声音传出。
“唉,你下次小心些,我收集这些很辛苦的。”步生花为那碟中的水露可惜,语气却依旧不轻不重,看不出责怪的模样。
“嘿嘿,我下次一定小心,咦?这是谁?”少年围着宫夕凉转了一圈,伸手向扯他的头发,却蓦地被宫夕凉一把推开。
“你这脏孩子!不要碰我!”宫夕凉大声警告道,平日里,有哪个不知轻重的下人敢对他如此不敬,这个少年也太大胆了。
红衣少年被他推开,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玩味,他凑近他,低声阴沉沉地说:“本少爷刚刚研制出几种毒药,正愁没有人试药呢,我看你不错,有没有兴趣……”
“唐琪。”步生花上前,将宫夕凉揽到自己身边,转而对少年说:“莫对凉儿无礼,你闲来无事,不在家进修,跑我这边胡闹什么。”
闻言,唐琪不乐意了,怪叫道:“表哥,我是你亲表弟啊,好的跟一个娘胎里出来似的,他可是个外人,你怎么能护着外人呢。”
“凉儿不是外人,你往后也要待他如亲弟弟般。”
步生花望着他,显然是请求的语气,那双温润的眸子永远含着浅笑,让人不忍拒绝,可唐琪却不吃这套。
“不要,我家里有一个弟弟已经够我受的了,再来一个我一定会英年早逝,往后唐家没了后主,你就是罪魁祸首。”唐琪丝毫不买账。
“是么,我听说,你最近在配制无药可解的百毒丹?”步生花突然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唐琪立刻来了兴趣,小狗一般的眼神闪亮亮地盯着步生花,“我今天就是为此而来,我那百毒丹,就缺几样毒香草……嘿嘿,我们这关系,你不会不给吧?”
“你说呢?”
步生花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反问道,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宫夕凉往身边微微收了半步,唐琪立刻了然,但见他一挥手,豪迈地答应道:“好,以后这小鬼就是我弟弟了,我一定不欺负他,谁要是欺负他,我就毒死谁,好吧?”
“谁要当你弟弟了!我哥哥比你好不知道多少倍,我才不要你这脏孩子当我的哥哥!”宫夕凉回过味儿来,立刻反驳道。
“哎呦!你还不乐意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毒药世家唐门的少主,惹毛了我我毒翻你全家你信不信!”
“你敢!”
“我就敢!你谁家的孩子啊!这么不知礼数,我比你大看到没,还不叫声哥哥!”
“我是当朝右相之子宫夕凉,你敢这么冒犯我,你一定会后悔的!”宫夕凉也毫不示弱,撑着小腰仰着小脑袋威胁道。
“什么?”
唐琪蓦然愣住,睁大了眼睛,“你是右相宫焕的儿子?”
“没错!怕了吧,我告诉你,我爹爹……”
“不是吧你,你全家都死光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跟我吵架?”唐琪愕然。
步生花一记警示的眼神飞来,唐琪立刻察觉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
第六章:君妃有孕
“你说什么?”宫夕凉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黑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你说什么?我全家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唐琪求救一般地望着步生花,步生花淡然地回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即使是哀痛的话,也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这个时候么,唐琪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唐琪想糊弄过去,可宫夕凉却斯死也不撒手。
“你快告诉我!我全家都怎么了?我爹爹呢?我娘亲呢?还有我哥哥……”
“凉儿。”
步生花低叹一声,走到他身后,将他紧抓着唐琪的小手轻轻掰下来,然后扳过他的肩,对上那双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瞳仁,他说:“唐琪说的对,你的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但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都城中还有许多想要追杀你的人,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能被他们找到,往后,你才有寻仇的机会,明白了么?”
宫夕凉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一大滴眼泪蓦地划出眼眶,滴落到步生花握着他的肩膀的手腕上,碎成一片。
“凉儿?”
步生花望着他呆滞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他伸手,将他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轻声道:“你莫害怕,往后我会替你哥哥好好照顾你,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会尽力帮你,但是现在,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么?”
揽着小小的身体的手臂蓦然一沉,步生花低头看去时,却见宫夕凉已经失去了意识,只能哀叹一声,抱起那虚弱的身体往屋子中走去。
“表哥……那个……”
唐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触到步生花一个浅浅的回眸,立刻讷讷地闭上了嘴巴,很明显,他生气了……
他生气了啊!!!
他那八百年都不会说一个重字的表哥居然生气了,他不说话就是生气啊!他的毒香草,肯定泡汤了……
唐琪一脸苦相地趴在栏栅上,独怅然而泣下。
王宫·怡和殿
“什么?”
鹿鸣一声怒吼几欲将几位跪伏着的御医耳膜震裂,狠狠地,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眼:“他……竟然有了身孕?”
“回大王的话,是。”一个跪在略微前方的御医赶紧战战兢兢地回话。
“多久了?”
“三个半月了,大王。”
鹿鸣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明明知道,那不是他的人,他明明知道,先皇和他才是两情相悦,他还知道,颐雪是双儿,有身孕,也是情理之中,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将那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就狠狠地抓在掌中,生生捏死。
“先皇不知道?”鹿鸣微眯起危险的双眸,沉声问脚边的御医。
三个半月了,为何宫里无人提起?
“回大王的话,其实几日前,颐君妃就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本来再过几日,就是先皇的寿诞,颐君妃本想那时给先皇一个惊喜,所以……命我们不许说。”答话的李御医背脊直冒寒气,头顶上锋芒直射,即使是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灼热的温度也几乎将他瞬间烫化。
颐君妃,是他的皇兄给那少年的封号,与贵妃同等级别,可见,他确实对他奉如珍宝,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让鹿鸣愈加生气。
“所以,你的意思的是,是本王将这原本计划好的惊喜,全部化为乌有?”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转述,并无他意。”
李御医赶紧磕头讨饶,大气不敢出一声,心跳几欲停拍,早就传闻先皇十六弟残忍暴戾,他一不小心说错话,极有可能为此掉了脑袋,若是先皇,就是在他面前碰掉一杯茶盏,都是一笑而过,毫无责罚的。
可现在,显然不是缅怀先皇的好时机,因为,一把明晃晃的剑,已经搭在他的脖子上了。
“你的话,让本王十分的……不快。”
话音落下时,行宫中顿时多了血淋淋的头颅,其他御医几乎将脑袋贴在了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把孩子做掉,但是……”
鹿鸣转过身,目光落到幔帐之后的那孱弱地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身影,声音愈加阴郁,“君妃要好好的活下来,否则,他,就是你们下场。”
第七章:调香阁主
剑被冰冷地丢在失去了头颅的李御医旁侧,其他御医显然吓得不轻,连声应道:“是……是……大王……”
待那龙袍上还溅慢血渍的鹿鸣大步离去时,一屋子的御医侍女才如同大敌撤去一般,顿时虚脱地倚在墙上地上。
“怎么办……小皇子就要这么没了……君妃娘娘醒来要是知道了,那可怎么办是好……”
一个多年侍奉在颐雪身边的侍从,担忧地望着软榻上的绝色佳人,几天前,他们还和颐君妃娘娘一起商量着怎么给先皇一个惊喜,谁知……今昔非往日,时过境迁。
哪知,在侍人们焦灼无奈的时候,床上那面色胜雪的君妃,却是早已醒来,只是依旧闭着双眸假寐,他都听见了,鹿鸣是不会留着这个孩子的……
一行清泪顺延着耳鬓滑落,谁来救救他们母子,鹿轩……鹿轩……你若在天有灵,就派个人来救救我们没有出世的孩子吧。
鹿鸣回到御书房没多久,就听到门外有侍卫通报。
“大王,镇国御守大将东方崎求见。”
“宣。”鹿鸣将奏折推到一边,他刚好,也有事找东方崎。
“是,大王。”
东方崎很快就来了,进屋行了礼,一身劲装的他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年少有成,做了镇国的将军,不过这里头,也少不了他爹东方户的功劳。
“何事?”鹿鸣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东方崎刚起身,便简短直接地问道。
“都城已经全部搜遍,并无找到宫家余孽,可是……”
“说。”鹿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尸体还是少了两具。”东方崎抬眼,小心翼翼地回答。
“谁的?”
“两位下人的。”东方崎道。
“继续找,你亲自找,就算是宫家烧死的一只鸽子,都要找到尸体。”鹿鸣定定地望着他,冷声道,他做事从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留余孽这种千古愚蠢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是,大王。”东方崎立刻领命。
“还有一事。”鹿鸣从书案后起身,眸色不明地望着他,淡淡道:“本王听闻,人间有一种香料,名为幻香,能让人产生幻觉,混淆过往记忆,可有此事。”
东方崎微微一愣,不明白鹿鸣会突然问及此事,不过还是本分地回答了他的话。
“回大王,确实有此事,都城中有家香料坊,名为幻香阁,阁主便是都城中十分有名的调香师,步生花。”东方崎说,见鹿鸣微微出神的样子,以为是让他继续说下去,便施施然道:“据说步生花是雾山制香狐仙的嫡传弟子,三年前出现在都城,建立了幻香阁,出售各种王公贵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门香料,所以在皇室子弟中十分受欢迎。”
“嗯,改日让他过来,本王要见他。”
鹿鸣面无表情地说,一边挥手示意,眉宇间略带些许疲惫,凉声道:“无事了,你回去罢。”
“是,大王。”
东方崎走后,鹿鸣回到书案前,望着那一摞小山一般的奏折,愁眉紧锁。
他并不是想当大王才来夺取王位,他也不喜欢整日待在房间里文绉绉地批阅奏折,这一切,都并非他所想所愿,他做这一切,皆因他只是想得到自己喜欢的人,却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情。
如此,也怨不得他了。
幻香阁
步生花坐在床边,药已经热了好几遍,这死磕着的小鬼,却是一口都不肯喝下,这样下去,他那娇贵的小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凉儿,你听话,你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去打坏人是不是?”
步生花轻声哄着,将药勺递到他唇边,宫夕凉却看都不看一眼,神色散焕地盯着自己放在被褥上的手指。
“唉,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迫我使用手段呢。”步生花无奈道,唐琪在一旁撇了撇嘴,低声嘟囔:“早该用手段了。”
步生花看了他一眼,唐琪赶紧转移目光,跑去摸索房间里的小物件玩去了。
步生花抬手,食指在宫夕凉的眉心轻点一下,只见那孩子立刻坐正了,当他的药勺再次递过去的时候,宫夕凉果然乖乖喝下了。
第八章:宫家少爷
“那个,表哥,你为什么收留这个小子啊,你不知道东方崎现在满城都在搜宫家余孽?”
唐琪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跑来问步生花。
“唐琪,他不是余孽,宫右相的清廉,举国皆知,你什么时候,也顺着新帝那一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