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血魄是什么啊?”
乔若羽拉着小鹤坐下,徐徐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传闻血魄乃仙灵之气汇聚之眼,能除戾气,续精元,治百病,长期佩带此物还能使人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有夸大,但驻颜续命绝对是有的,看洛颜心就知道了。她身上的伤有新有旧而且大都伤在要害,有的旧伤看起来有五六个月了,她还中了毒,换做别人早就死了,况且给她剖腹产子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流了六成了,她居然还能说出话,我当时就很奇怪,只是来不及多想。现在看来,这都是血魄的作用了。我刚刚拿在手里的时候也有感觉。”乔若羽边说,边拿起那本沾血的书籍,“《乾元心法》?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了。”乔若羽放下血魄和心法,拿起桌上的香茗喝了一口,虽然已经凉透了,但香气还在,解渴刚好。
小鹤目光一移,便瞧见了床上的婴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乔若羽道:“哎,对了,师傅,这孩子怎么办呐?是养在谷里还是送出去啊?洛姑娘不是成亲了吗?要不要去找这孩子的父亲?还有她最后说了应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上哪儿给你找答案。”乔若羽思忖道,“不过,这孩子的父亲,恐怕不是楚燚了……”他起身来到婴儿身边,轻轻地把血魄挂在他身上,替他掖好被褥,“养在谷中吧,跟宁熙那小子放在一块,互相有个伴。名字嘛,先叫他小洛好了。”
“是,师傅。”小洛,真好听。冬苑人少,这下多了一个,往后会热闹一点吧,还有宁熙也有伴了,这对他的病情也有帮助吧。小鹤看着殷洛,心里挺开心,但又想起了他刚刚去世的娘亲,又是一阵怅然失落。
第二章
“谷主,小洛满月了,要不要给他取个姓啊?”
乔若羽扔给他一本百家姓谱,“随便翻一页,让他自己戳,戳中哪个就是哪个。”
“……”真是随便啊,小笙暗想。他左翻翻右翻翻,挑出一页,觉得里面的姓氏看着都还不错,把书摊到小孩面前,捏捏他肉乎乎的脸,笑嘻嘻道:“小洛,来,挑一个喜欢的。”
旁边连倩好笑道:“什么喜欢不喜欢,他又不认得。”
“不认得才好,凭直觉最好了。”小笙不以为然。
床上的孩子小小的脑袋几乎于书页贴在一起,乌黑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肉肉的小手掌啪啪啪地一下下拍打着书页,嘴里发着“呕呀咿呀”的模糊声音。
“哪个哪个?哎呀,你别一连打着一片啊,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啊?”
小孩听不懂小笙说话,小眼珠望望他又很快调开,嘴角流出一小溜涎水,“啪”地一声,滴落在书页上。
不多不少,恰恰洇湿了那个写着“殷”字的框。
“哎呀,湿了,”小笙忙用袖子去擦,抹了一下,又停住动作,看看被打湿的字,“殷……洛,殷洛……不错嘛,”不由心里一阵高心,一拍掌,胡乱地在小孩光溜溜的小脑袋上摸几圈,满意道:“好吧,那就叫你殷洛好了!”
“谷主,小洛都一岁了,怎么还不会走路啊?”
“急什么,这不是已经会爬了么。”
“谷主,小洛两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急什么,早晚会说的,他又不是哑巴。”
“谷主,小洛三岁了,怎么还只有这么小啊?”
“急什么,你三岁也这样。”
“谷主,小洛六岁了怎么还这么矮个儿?”
“急什么,以后会长高的。”
“谷主,小洛十四岁了,怎么还是不长个?”
“急什么……”乔若羽似是心不在焉,顿了半晌,才面无表情道,“浓缩才是精华……”
“……”
乔若羽背着手,一动不动不声不响地在窗前站了好久。几缕凉风涌进来,吹得青丝微扬,轻轻擦过精致绝美的脸庞。待风止,他才轻声唤道:“小笙。”
“啊?”连笙抬头,等了等,见乔若羽叫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便出声道,“谷主,什么事呀?”
“明天是五月初五了。”乔若羽淡淡地说了句,眼睛望着窗外,一眨不眨,似在出神。
“是,是呀。“连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应着,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了,明天是洛姑娘的忌日。”
乔若羽只无波无澜地应了一声,半晌不语。连笙心里咕哝道这几日谷主怎么都奇奇怪怪的,整天绷着个脸也不笑。便听那人又开口道:“明天,叫人把谷口的石阵开启吧。”
连笙手上动作一滞,几个药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他也不管,指指自己耳朵,难以置信道:“什么?你说……开石阵?我没听错?”
“嗯。至于谁来打开,你们三个自己决定把。”乔若羽终于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小笙,我要走了。”
无忧谷,冬苑。
“矮子殷洛,你最近好点没?”
人还未至,先闻其声。宁熙一把推开殷洛的房门,带进一室璀璨阳光,和着他那张明艳而兴奋的脸,驱走一屋子的阴冷。
殷洛听到那声“矮子殷洛”不禁眼皮一跳,合上那本厚厚的药经,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道:“还不是老样子,你练完功夫了?”
宁熙挥挥手,一脸兴冲冲道:“早练完了。矮子洛,趁着天气好,我们去南边的林子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吧?”
“瘦猴宁熙熙,南边的林子不是上次去过了嘛,我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不如这次我们去北坡的?”殷洛把手肘撑在书上,手掌跟部拖着下巴,黝黑的眼珠中似蕴有无尽华光,灵气逼人。
“当然好啊!我一直想去,就怕你不答应。”宁熙高兴地打了个响指,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沉,粗声道,“喂,我可是比你重啊!还有,别叫我宁熙熙,像叫小姑娘一样!”
“哼,你只比我重那么一点点,”殷洛说着用拇指抵住小指尖在宁熙面前比着,“可是你比我高这么多啊,能一样吗瘦猴熙熙?”
还没等宁熙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哈哈哈……”一个粉衣女孩探出半边身子,倚着门框笑个不停。她的左脸颊处有一块不小的青黑色胎记,烙印一般,生生嵌在她粉雕玉琢般的面颊上,异常碍眼,不禁让人惋惜。但此时,她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弧形,衬着一口有些不齐的小白牙,金白色的阳光落在脸上,似是淡化了那块痕迹,看上去是那么鲜活可爱。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子,随着她的笑声在空中小幅度的一翘一翘。
她笑够了,才捂着肚子道:“你们两个,一个不好好练功,一个不好好看书,成天琢磨着溜去林子里玩,小心我去告诉谷主,叫他罚你们不许吃饭外加每天多喝三大碗药汤。”
殷洛在心里暗暗笑,嘴上却装作生气道:“哼,我就知道每次都是你向师傅打的小报告了。唉,最毒妇人心呐!”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宁熙在一旁“嗯嗯嗯”地使劲点头。
粉衣小孩本笑得弯弯的眼睛突然一瞪,鼓起腮帮子气道:“谁打小报告了!你们当谷主是傻子瞎子聋子吗?”
宁熙大咧咧笑道:“当然不是啊,可是我爹也一直没说什么嘛,这就表明他默许同意我们去了。再说,他可不舍得真罚我们。”殷洛也“嗯嗯嗯”地点头附和。
小女孩一跺脚,嘟起小嘴,瞪了他们俩一眼,最后还是放弃般道:“你们去了要小心啊,别走太远……宁熙你要保护好殷洛,别让他伤着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脑袋越低越下,小脸蛋红扑扑的,怯生生又有些害羞地把身子全挪进门框里,原来右边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子。“这个,你们拿去,路上吃吧。”
宁熙一把拿过,在女孩子的头上摸了摸,笑嘻嘻道:“我就知道秋月最好了,乖,等宁熙哥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玩。”
被叫做“秋月”的女孩嘴里轻声应着,眼睛却时不时地朝殷洛那边瞟。瞟一眼,脸上就红一分。
殷洛也学着宁熙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秋月的头,笑道:“谢谢秋月,那我们先去找连初了。”
“嗯……嗯。“秋月一颗“扑扑”地跳快了几拍,不敢抬头。等殷洛他们走远了,才轻轻舒了口气,拍拍胸口,似有想起什么,脸上又是甜甜一笑。
两人还没出院子门口,就看到乔若羽站在前面路口,乌发飘散,白衣翩翩,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很眼熟。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同时想,完了。
“怎么,又想溜去哪里玩?”他说话的时候笑语盈盈,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宁熙只愣了片刻,便咧着笑跑过去抱住乔若羽的腰,脸在上面蹭来蹭去,有些赖皮又有些撒娇道:“爹,我们没想去哪里玩……”
乔若羽和宁熙本就都是极美,虽不是真父子,但这么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乔若羽两只手指捏过他的脸,脸上在笑,手下却没留情,痛得宁熙哇哇乱叫。“你这胡扯瞎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没瞎说没瞎说!”宁熙打死不认,“爹你轻点轻点,痛啊!”
乔若羽无奈摇摇头,“你这嘴硬的毛病也要改。”说着,还是放开手,宁熙脸上留了个清晰的红指印子。他抬头看殷洛,笑道,“小洛,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那我呢?”宁熙一脸地不服气,使劲晃着乔若羽。
乔若羽戳戳他脑门:“你爱干嘛干嘛,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宁熙捂着脸颊和脑门,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瘪着嘴悲哀地想,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殷洛一路跟在乔若羽后头,见他走的是通向北坡墓地的路,暗暗想了片刻,犹豫道:“师傅,我娘的忌日……是在明天。”
乔若羽轻笑一声,脚步不停,道:“我知道,我可没老糊涂。”一顿,挑眉笑道,“知道明天是你娘忌日,你今天还不好好准备东西,还想着出去玩?”一句话噎得殷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只能老老实实跟着。
洛颜心的墓在墓地的南边的角落,虽然不太起眼,但据乔若羽说,除去主位的几处,相比其他,这处的风水算是最好的。墓碑上只刻了简简单单五个字:洛颜心之墓。殷洛轻车熟路地上去摆好祭品,点上蜡烛燃起香,恭恭敬敬地扣头三拜。
关于母亲,殷洛不止问过一次,但每次都被乔若羽轻描点写地一笔带过,不多说一字半句。后来殷洛也就不问了。他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不是不好奇,但最多也只是有点好奇罢了。现在在谷中的四个孩子中,宁熙,秋月还有自己,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连倩和穆鹤还有连笙对他们四个是一样的好一样的疼爱,一点也不偏心,就算对亲生的连初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她常常笑说,自己其实是有四个孩子。在殷洛的内心,早已将连倩看做自己的母亲。
殷洛拜完后,想了想,还是没起身。乔若羽走到他身边大大方方坐下,也不在乎会不会弄脏那一袭白衣。他让殷洛也坐下,自己两腿分开曲着,手肘随意搭在膝弯处,开口道:“其实我对你娘的事,并不是知道很多。”他在洛颜心死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地了解到一些当年的事情,心中有了个大概。也有过感叹,道是苍天有意。但他没有告诉殷洛这些,只说洛颜心生产殷洛那段,还有就自己而言,对她的看法评价。
殷洛听闻,震惊地无以复加,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结结巴巴道:“我娘……她真的……那样生的我?”
“小鹤小笙都在场,你可以去问,之前是我让他们别跟你说。”乔若羽看着殷洛,叹息一声,抬手抚上他的背,柔声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个,没有别的,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殷洛茫然地抬眼看他。
他看着殷洛的眼睛,接道:“以后不论你听到什么关于你娘的事,也不管别人对你娘怎么评价,你只要记住:她是你母亲,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母亲。你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当然,在我心里也是这样。”
殷洛茫然地点点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这是他对从一开始就缺席在他生命中的母亲的唯一印象。多年以后,当他终于弄清楚了所有的人和事,在他心里,对洛颜心的全部印象,依旧是这句话。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乔若羽以这样的姿态,这样声音,跟他说话。
六年后。
无忧谷。春苑药炉内。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高高的桌案前,一身粗布黑衣,脚着黑靴,一双手细瘦苍白,皮肤下的青筋隐现。男子的脸上带着一层黑纱,露出的一双桃花眼灼灼有神,明洁灵动,眼珠漆黑,睫毛又长又密,眉毛不似普通男子般粗浓,却是又细又长,更添了几分阴柔秀美之气。几缕碎发从额上垂下,一头及臀的黑发用一条黑色的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服帖地垂在男子修长的背上。男子一只手按着一只兔子,另一只手捏着一把小刀,正仔细地刮着兔子脑袋上的毛。
“殷洛,方诺公子今早离开了,诊金和酬谢金已经付了,一千两白银,一分不少。”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从门外走进来,掸了掸袖子上的灰。
听到又是些金银,殷洛不禁叹了口气,“每次都送这些真金白银,对于谷里那些一生与世隔绝的人来说有什么用呢,还不如送些米粮药材来得实在,也可以让大师兄往外少跑几趟了。”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可乐意了。每次出门都给我娘带回好多有趣漂亮东西。”连初嘻嘻笑着说。
“哟,你又知道了。你爹那么沉稳,你怎么就这么鬼呢,八成是跟宁熙学坏了。”殷洛没好气地道。
“咦,是谁把丐帮汪帮主的打狗棒扣下,拿去桶鸟窝鸡窝还沾了一堆屎?是谁把我爹去外面采购的时带回来过年用的鞭炮,提前偷来在房间里放结果差点把房子给烧了?是谁老爱往密林里跑,结果每次奄奄一息地被他师傅逮出来的?是谁……”连初用一根手指支着下巴,眨巴着乌漆漆的眼珠望着殷洛一条条地“回忆”着。
“那都是宁熙怂恿的。还有,师傅偏心,每次都只罚我一个人!”想起每次闯祸都是宁熙那小子在一旁吹风打气,每次玩的最野的就是他,可是受罚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越想越愤愤不平。
连初捂着嘴在一旁偷着乐,殷洛生气的时候,呼出的气也大,带的面纱一鼓一鼓的。
“乐够了?乐够了就快去做事。”一瞥眼看见连初那乐的样子,殷洛知道自己又着了他的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
“知道啦,殷谷主!”知道差不多了,连初最后还不忘揶揄了他一下,才安心配药。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殷洛道:“对了,在冬苑的那个人你准备怎么处理?他看上去伤得挺重,为什么不移到前面去?春苑和夏苑自方诺公子和汪帮主走后,就全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