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后来跑了。”
小流浪汉点点头:“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没有再往大路上跑。那个地方很偏僻,平时没有什么车子行人经过。我跑出来以后直接躲进了树林。”
安庆贺吃惊的看着他:“这里的树林都有野兽!”
小流浪汉抬起倔强的尖下巴:“我不怕!反正不走也是死!”
视死如归的人运气也许比较好,小流浪汉单枪匹马躲进了树林,前后几天居然只遇到了几只野猫野兔,连野狗都没遭遇到一只。
安安全全的穿过后山到了邻镇,正当他兴奋的想要去报警时,在路口等着他的打手也发现了他。
“继父”早已经守株待兔。
他侥幸又逃掉了,可是处境也越来越难。
“就这样躲躲藏藏了好几个月,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警察都不管我们,好几次他们追打我的时候,警察就在不远处!”
少年还不懂得有时候警察也并不是万能的。安庆贺摸摸他倔强的脑袋,第一次没感觉到脏和臭。
“……直到今天中午我躲在草丛后面时遇到你……你是我在这里这么久第一个碰到的中国人。不,以前也遇到过,只是他们假装看不到我,都不理我……”
“别哭。”安庆贺温和的说,“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去大使馆。”
小流浪汉抬起头,眼泪把脸上的污垢淌出了分界线:“我进不去的。那些人守在大使馆附近,一看到我就抓!”
安庆贺坚毅的脸庞露出微微的笑意:“相信我,我可以带你进去。”
……
安庆贺没有说大话。
他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但小时候却有七八年的时间却住在这个毫无名气的北欧小镇。原因就和他的高官父亲有关。
直到他九岁那边才算真正获得回国的机会。但童年的寂寞也让他失去了对家的归属感,一心只想着出去寻找理想。
直到父亲、家族后来为他所累遭受了重大打击,仍对他不理不弃,他才明白亲人始终没有远离过他。
所以重生以来,他把亲人摆在了理想之前,对这个小流浪汉迫切想要找到妈妈的心情也十分同情。
安庆贺在部队多年,军医的身份为他带来多次与外界交流技术的机会,认识的军方人士也不在少数,凭这些关系帮小流浪汉找大使馆帮帮忙,他还有点把握。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等国内辗转铺路,他倒先想起来在这里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艾玛……这姑娘一向很有正义感,而且她有个位高权重的当警察局长的爸爸。
安庆贺几乎没有犹豫就联系了她。善良的艾玛接到童年伙伴回来的消息,高兴的开车把他们从郊区带回家。
除了刚开始的惊讶并没有多问为什么其中一个会如此狼狈。
第三章:让我跟你走
艾玛的职业是记者,但对朋友隐私非常尊重,这也让小流浪汉松了一口气。
他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在姑娘面前还是有点小自尊的。到了艾玛家以后,他们先被安排去清洁一番。
安庆贺带着小流浪汉去清理。光是洗澡就花了两小时,安庆贺没要别人帮忙,直接剪掉小流浪汉脏的打结的头发,丢进垃圾桶。
然后用香皂沐浴露给他洗澡洗头,最后连洗衣粉都用上了才算彻底洗干净。少年面对洗下来的那一池黑水,面露羞涩。
等到全身搓的发红的人真正走出浴室以后,等在门外的艾玛才发现,刚刚这个一身臭烘烘的流浪汉其实是个清秀的少年。
可能还未成年,皮肤又白又嫩,只不过在目力所及之处都布满了伤痕。
小流浪汉洗澡时就告诉安庆贺,自己叫做曾明,今年十七岁。
看清楚他的长相以后,安庆贺觉得还应该往下减两岁。
清洁工作完成以后,艾玛叫上他老爹,大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安庆贺复述曾明说过的故事。艾玛和她爸爸听的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简直像个不可置信的电影故事!
艾玛义愤填膺,严肃的要求父亲彻查这件事。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居然有这么个团伙为非作歹,谁都明白情况没那么简单。艾玛爸爸准备先回警局了解一下情况。艾玛则打算和媒体朋友通通气。
只有安庆贺问曾明:“肚子饿吗?”
曾明倔强的抿着嘴,不晓得为什么在这个认识才一天的高大男人面前忽然觉得委屈。
大半年来连妈妈也很久没问过他饿不饿的问题了,在被禁锢的日子里如何逃走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少年习惯了挨饿。
安庆贺关怀的语气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时候肚子固然很饿,但又好像饿的不光是肚子。
“我给你做三明治吧。”安庆贺摸摸他的头起身去厨房。
曾明瞪着他的背影,眼眶微微热了。
艾玛放下电话,用她那蓝色的大眼睛同情的看着少年,靠过来捉住他伤痕累累的手:“明,你别怕,我们都会帮你的。你妈妈……也会尽快帮你找到的!”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曾明明白这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女孩想表达的是温暖的善意。这一年多以来,他第二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两人一起坐在那里等吃的,厨房里忙活的安庆贺的背影高大稳健,艾玛笑着用英文说了一句话,曾明觉得那应该是安全的意思。
……有这个男人的地方总是特别安全。
几天以后,事情有了进展。
根据曾明所说的情况,警局开始秘密调查找线索。
消息表明,这个贼窝生存了年余,几个当地的混子雇佣着打手专门从第三世界国家骗婚,欺负那些女人语言不通身无所长,到了这里以后没收他们的身份证明和钱财,然后禁锢他们的人身自由,就算这些人闹起来,他们也有婚姻的幌子兜着,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们。
由于女人和孩子很容易就能找到买家,买卖越做越顺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了警察内部的人暗中帮忙……
所以曾明东躲西藏的几个月里几乎求告无门。
一周以后当地的消息贩子提供了情报,警局出动两个小分队连窝端了那个贼窟子,可惜里面收着的人已经不多,有一个主谋还跑了。
看来还是走漏了风声。
这些破事到哪都一样,还没有捅出来时知情人该收好处的收好处,见了光就巴不得全都闭上嘴巴。罪恶在阳光下肆虐,连累十几岁的少年差点饿死冻死。
早在和艾玛爸爸说这件事之前,安庆贺就已经私下知会了大使馆的朋友,把事情上升到外交领域,一切就变得比较敏感,想包庇也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在使馆的强烈要求下,警局开始严打了。
安庆贺陪着曾明去警局认了人。
当初骗婚的那个老外没在被抓的犯人里面,但是打手都被认出来了。当地报纸用“罪恶勾当丧尽天良”来表达善良的国民对这个团伙的鄙视,被卖掉的人也慢慢得救,但曾妈妈还是找不到。
安庆贺心里很清楚,曾明的妈妈凶多吉少了。
主犯判了终身监禁,除了贩卖人口、国际骗婚他们还涉及禁锢、伤害、甚至谋杀。艾玛的爸爸很遗憾的表示,逃走的犯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国内。
得知这个结果,曾明睁着眼睛整夜睡不着,不哭不闹看着很安静,但安庆贺反而觉得不妥,白天晚上都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
后来干脆搬来一箱子啤酒,使劲灌醉了小孩让他发酒疯。
曾明哭抽了。
境外婚姻的危险性体现在远渡重洋的人对陌生国度的不熟悉以及语言的不可沟通上,但实际上在文化差异方面的落差更大。
这个欧洲小国规定结婚后就不能离婚,就算当初曾明的妈妈不是被骗来卖的,也会束手无策被婚姻关系束缚一辈子。
这场荒唐的交易令这对母子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劫难,很有可能就此生死永别。
小酒鬼在安庆贺宽厚的怀抱里哭累了,抽抽搭搭的睡去时,嗓子都哑了。
但他终于发泄出来了,安庆贺很欣慰。
又过了两周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曾明几乎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但是事情总是在你觉得不能更坏时带给你另一个重击。
他差点疯掉——安庆贺提出了要走。
虽然安庆贺不得不走。
原定半个月的假期,他已经超过了一半时间。为了陪护这个亲手救下来的少年,他几乎把多年没有用过的假期全用掉了。
实际上这些假期他也的确应该用光,毕竟已经决定一回去就转业,留着这些假期又能干什么呢。
他全新的人生,在某一刻已经有了转折的方向,部队虽然曾是他的梦想,却不是他新生后应该呆下去的地方。
“我三天后的飞机。”他蹲在少年面前把自己要走的消息告诉他,“我本来是来办事的,在国内还有工作,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
曾明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底有明显的不舍和惊慌。
“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注意到他的眼神,安庆贺认真的说,“我们患难相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也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少年把头转向一边。
安庆贺倾身抱住这个纤瘦的少年,伸手在他背上轻轻安抚:“我委托了大使馆的朋友办理你的身份证明,今天就应该能拿到了。我走以后你依然可以住在艾玛这里,将来继续读书,如果选择申请宿舍的话……”
少年转回来无限眷恋的凝望着他。
安庆贺顿了一下:“你不想读书也可以,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再读书,至少把语言学好,将来也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安庆贺终于站了起来,转身间却被少年抓住了手臂。
其实不止少年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少年。
短短一个月的朝夕相处,没人比他更明白这个可怜的少年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艰难困苦,他显然非常缺乏安全感,因为语言交流不畅的原因还导致他稍微有点自卑。
然而正是这样的他却帮安庆贺更坚定了对亲情的倚重。
重生后的这段时间同样是安庆贺最徘徊的时期,他经历了不可思议的人生历程,若没有少年的依赖,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少年如此,他也一样。人生的轨迹迂回了一阵,现在要继续往前了。
安庆贺没有再告别,三天后的清晨搭大巴一个人走了。
小镇没有机场,先得转车去另一个地方才能搭飞机。然后飞机也得中转一次,在第三国家停留一晚。
所以这也是自从他幼年离开小镇后就几乎没再回来的原因。
在中转机场休息时,安庆贺打开手机,意外的收到无数个未接电话的提示。他回拨过去,艾玛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安,明不见了!”
曾明?失踪了?
“他出事了?”安庆贺吓了一跳,他二话不说先转身找客服买回程的机票,一边继续听艾玛的解释。
拿到票以后还有一小时才能坐上飞机,他又拨电话给大使馆。
事情太突然了。
今天早上警局打电话给曾明,说找到他母亲。很遗憾,不是活着的。
这个事情大家早就有预料,曾明的妈妈在和他分开之前就已经病得很重,被带走后更是生死未卜。时间过去那么久,大家几乎已经不抱希望。
不过当事实就这样明晃晃的摆在面前时,少年还是接受不了,当场就呆住了。
艾玛送他去警局认领了遗骨,那位可怜的母亲怀着避债的梦想来到这里期望得到新生,结果却再也没能回去。附带的结果是她的儿子连十八岁都还没到就已经变成流落他乡的孤儿。
曾明傻愣愣的没哭,站在原地很久都不说话。艾玛只好跑上跑下帮他处理手续,办完所有的事情后才发现少年失踪了。
安庆贺:“他没有回你家吗?”
“安,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大使馆或者周围任何一个可能去的地方。我连你住的酒店都找过了,他没在。”
艾玛姑娘古道热肠,为了这件事可谓劳心劳力。把曾明弄丢了更是心急如焚。
安庆贺忽然想到那夜和少年一起呆的木屋,不免心头一跳。
“我想到了一个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艾玛打断他:“可他没有钱,安。难道走路过去吗?外面只有三度……”
安庆贺清醒过来,艾玛说的没错,这种天气没有车子曾明一个人能走多远?算一下那个木屋的距离,不坐车光用脚走得花一整天才行,这小子难道又去当流浪汉吗。
可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少年倔强的表情,他曾抬起脏兮兮的尖下巴无所畏惧的说:“我不怕!反正不走也是死!”
安庆贺莫名觉得很担忧。
返程的飞机到达目的地以后,已经快晚上了。安庆贺一下子没找到去小镇的汽车,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徒步回去。
原本他可以住在那里度过一夜,明晨再搭巴士去小镇,但……安庆贺很着急。
丧母之痛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但是死亡的滋味他倒是尝过,且打心底里不希望少年也经历一次。
冰天雪地里露宿在外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雪地里走了快半个钟头的时候,他猛然站住了。
入夜的路边,月光映着白晃晃的冰雪,照的周围明亮一片。有个穿着羽绒的冰柱子突兀的立在路旁,裹在厚厚羽绒下的人吃惊的露出一副见鬼似的表情瞪着他。
安庆贺愣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就冲过去把人抓住:“曾明!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
第四章:回国风波
冰天雪地里,眉毛鼻尖都结了霜的少年傻愣愣的任由男人将他搂进怀里,左搓搓右搓搓给他暖身,然后又取出随身带着的茶水给他喝。
安庆贺的水壶保温功能不错,此时喝下去的茶还有温度,曾明乖乖喝了好几口,脸上总算恢复了点血色,但下一秒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认识一个月来曾明还从未见过安庆贺发这么大的火。他生的高高大大脾气却甚为温和,平时基本不会大声说话,细节上还总是很体贴,对谁都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想来这一刻真是气狠了。
曾明怔怩的看着他发怒的样子——
“你为什么从警局出走?”
“你知不知道艾玛为了找你去了所有能去的地方!”
“你身上没有带钱,徒步能走多远?遇到危险怎么办?”
“就算要走也得告诉周围的人,提前做足准备,至少带上钱和电话!”
安庆贺一口气把堵在嗓子眼里的话全都吼了出来,吼完才发现小朋友被吓到了。不但并没有急于解释,反而怔怔的望着他失了神。
他这才想起曾明今天得悉母亲去世的确切消息且中午刚刚认领遗骨,恐怕精神和心理都深受打击。这样说来也难怪少年会做出异乎寻常的举动。
考虑到这一层安庆贺心里的火去了一大半,反而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他伸出手安抚般摸摸少年的脑袋,语气也缓了下来:“还是……想开一点吧,逝者已矣。你妈妈……总也希望你以后过得好。”
对于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平时听的多了谁都会说,但是轮到自己身上真要坦然接受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何况曾明还只有十七岁。
安庆贺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正准备参加高考,那时他还在家人的庇护下不识愁滋味的活着,世道艰难对他来说是和数不清的数学公式、英文字母有关,哪会像曾明这样直接面对至亲的生死。
少年看上去楚楚可怜,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冻得哆哆嗦嗦里更显得孤独无依,安庆贺再也不忍心丢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