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如今可算是熟门熟路,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把手里的设备放在地上,跑去刷了借阅证,再一件件地搬到前台后头,一个人行动毕竟不容易,等他躲着管理员连上网络,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根据前一天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市政府的主机MAC地址,快速地敲下一段程序,最后,他的手指搭上了回车键。
“这就是入侵么……”子昕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过往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戚行初。
最终,那根手指在按键上摩挲了下,坚定地按了下去。
瞬间屏幕上闪过十几排数据,然后停顿了下来,子昕看过去,脸色一变。
权限修改失败!
他又尝试着输入几个指令,发现就像泥牛入海,全都消失无踪,很显然市政府原先薄弱的防火墙已经被人篡改……不,似乎还没有被全面篡改掉,他的那些试探所得到的回应都是有意识的,这说明此时的防火墙并不是无人看守,而是有人正在另一头对自己进行主动的防御!
是你吗,戚行初?——原来你是打算通过这种方式阻止我。
行初并没有瞒着罗子昕自己懂得计算机技术的事实,刚才态度坚决,又直接走掉没有再去阻挠他到图书馆联网,戚行初想要用什么方式阻止他,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子昕舔舔嘴唇,他一直不清楚行初的深浅,意识到现在面临的情况,撇去伤心失望不谈,反倒激起了这个男孩潜藏在骨子里的不为人知的好战因子。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展开了攻势。端口开始被大面积地扫描,子昕一目十行地分析反馈的数据,寻找飞纵而过的漏洞,入侵技术就像天生刻在这个男孩的骨子深处,那些数字、函数在他眼里不再是枯燥的符号,而是一个个顽皮的精灵,有血有肉,性格迥异,罗子昕徜徉在网络的海洋里,与之共舞。
戚行初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同样分秒必争地为漏洞打上补丁,他必须赶在子昕之前将防火墙整合完毕,让它成为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保护身后的市政府系统免受破坏。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高强度扫描下,子昕终于从一个服务选项卡中捕获到了契机,那是一个应启动(RPC)组件,控制系统中的一个重要进程,眼见行初还没来得及为它修补漏洞,子昕赶紧调用指令,对组件集中火力展开攻击。
另一边的戚行初却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漏洞,立即架起防御,两人就在这块狭小的选项卡上正面交锋,一个个数据包被截取、分析、抛出,有废弃不用的、有加固防御的、有夹带篡改项的,必须全面集中注意力,否则只要一步之差,就有可能全线溃败——
——这便是网络攻防。
子昕不断地用键盘输入指令,LASER的键盘非常硬,按下去需要花费很大力气,他一面需要向市政府防火墙攻击,一面又得控制手指的力度不能太大,以免让前台的管理员发现,这很快边让他的额头渗出汗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之间的角逐也在网络上激烈地进行着,突然,戚行初浅淡地一扯嘴角,双手从电脑上解放出来,身体向后靠在了座椅上。
“游戏结束了。”
子昕死死盯着屏幕,市政府的防火墙,就在刚才完成了最后一个模块的防御构建,如今,行初加诸在上面的防御系统已经彻底完善了,所有的模块都被串联起来,相互呼应,散沙终于被聚拢,形成一道巍峨的高墙。
戚行初上一世作为世界顶尖计算机安全专家,造诣绝非常人能够想象,子昕看着面前这座高墙,它的构架涵盖了整个系统的方方面面,完全将其笼罩了进去,而且程序语句的编排手法更是透露出一种久经沙场的老辣,轻描淡写的几个函数的运用,就足够让它的防御功能发挥到极致。
这道防火墙,简直可以称得上艺术品。
子昕在外头一边挠墙一边惊叹,他当然不知道戚行初的存在有多作弊,而面前的防火墙已经达到国家级,只觉得自己的水准或许真的有待提高,以至于随便一个人就比他厉害……因为精通,所以识货,现如今他早就把入侵市政府的事情放到一边了,相反对那道防火墙无比感兴趣,如果戚行初知道他的注意力被自己以这种方式“成功”转移,不知会作何想法。
男孩抬起袖子擦擦汗,正想继续寻找漏洞,图书馆的挂钟却在这时候报时了,子昕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在图书馆渡过了一天,管理员站起身,开始把图书馆里看书的人往外赶,子昕依依不舍地拔掉电源,抱着LASER,找准时机混在出去的人群中跑出了图书馆。
回到家以后,子昕仔细回忆了之前的攻防战,优秀的脑袋让他能够清晰地记住之前看过的所有编码,究竟怎样才能攻破那个看上去无坚不摧的防火墙呢?他思索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自己的攻击力度不够,每一次攻击都需要编写一段指令后运行才行,而当中的空隙时间却足够行初对自己的动作做出反应,在图书馆里呆了一天时间,其实真正组织起来的进攻却很有限。
他也坚信计算机既然是人造的,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它一定有缺陷可以让子昕利用,从而攻破这道墙的防御,如果行初在这里一定会气得呕血,这会儿失败的男孩竟然根本没有想过要放弃,只想着如何把他拿下。
既然找到了问题,下面就该是解决了。子昕在纸上列了一张清单,然后打开了LASER,开始编写要用到的程序,这样一来,到时候破解对方防御的时候,只要直接调用就可以了。
一直忙活到深夜,他才依依不舍地上床睡觉。
双休日很快就在男孩的忙碌中过去,周一早上,子昕带着书本来到学校,开始新一周的念书生活。
坐在语文课堂上,某人的脑袋彻底放空,目无焦距地黏在黑板上,心里却在思索各种突破防火墙的方法,他从课桌里抽出惯用的笔记本,刷刷刷地写下程序,到时候只要把它们输入电脑调试一下,就能够使用了。
正当他奋笔疾书的时候,袖子突然被人扯了扯,子昕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刘畅正对自己挤眉弄眼。
“罗子昕,你不好好听课,在做什么!”语文老师站在旁边,屈起手指在他面前的课桌上咚咚敲了两下。
他一激灵,赶紧坐直身体,想把笔记本收好,却被语文老师一把夺了过来,小册在中年女教师的手中翻开,对方看了几眼后就皱起了眉:“什么鬼画符的,罗子昕,给我好好听课,你已经是惯犯了!”
“是……”男孩战战兢兢地点头。
可是语文和他天生反冲,就连语文老师也不例外,老师顿了顿,命令道:“看看你,上课无精打采的,给我到走廊上站着去,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回来!”
男孩闻言,默默地在同学们怜悯的目光下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因为严重偏科的关系,子昕的成绩实在是不咋地,所读的班级也属于差班,位于整个走廊的尽头,他走出教室后,拿背往走廊末尾处安着的窗边一靠,本来就单薄的身形显得分外可怜。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思维又打不死地沉浸到了程序的世界里,究竟怎么样才能攻破戚行初的防御呢?他需要一种手段……
子昕困扰地望向窗外,大开的窗户吹进了丝丝略带寒意的春风,让男孩舒服地眯起眼睛,这时候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视线里蔚蓝的天空下,一只灰色的大鸽子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罗子昕面前的窗框上,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男孩,堂而皇之地低头啄食起不知道哪个学生在课间吃剩的面包屑,竟然毫不畏惧生人。
他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来客,作为一只鸽子,它真是肥到家了。
第二十四章
子昕忍不住伸手去逗它,长而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到肥鸽子的背上,属于小动物的柔软羽毛触感让某人心底一暖,鸽子动作顿了顿,抬头瞥了一眼子昕,又继续啄它的面包屑,似乎在它老人家的眼里,从来就只有食物才是值得关注的东西。
很快碎屑就被鸽子捡完,肥鸽子圆滚滚的身材在窗框上跳了几下,似乎还没吃饱,但见没什么东西了,就扑腾着翅膀沿着来时的轨迹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从它的到来直到毫不留恋地飞走,总共也就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子昕又回到了独自一人被罚站的凄惨境地。
当鸽子就是好,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像自己,上个课被罚站,就连上网都要被阻挠,而鸽子,只要给它开一扇窗就可以了……
等等!
他一顿,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眉眼就舒展开来,终于想到对付防火墙的方法了,编写一套以隐藏方式启动的远程控制程序,只要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安全设置,通过反弹端口的方式将它安装在某个服务端,作为一个可自主运行的后门程序,就能够让他成功地登录市政府系统!
这只鸽子必须足够小,能够取代子昕笨重的本机,从而来去自如地挤进市政府的“窗缝”;同样,必须将程序加上免杀代码,躲开戚行初的扫描,一旦渗透进去,从内部实现终端控制,防火墙也就没有意义了。
子昕左右张望了一下,踮起脚尖对窗户呵了一口气,在凝结的白雾上用手指飞快地写下演算过程,分析政府系统的架构,为他的鸽子定位将要入侵的域名服务器。
他浑然忘了自己身处在学校的走廊上,正被老师罚站的事实,全副心神都投入了软件的构建中去,直到写下最后一个字符,子昕满意地通读一遍程序,最后为了感谢给他带来灵感的小东西,还特意画了一只简笔鸽子在最后面。
肥鸽子的最后一笔还没画完,背后却传来语文老师怒不可遏的吼声:“罗子昕!你又在捣蛋了!”
男孩惊恐地转过头,成年人的身形将他瘦小的身躯笼罩在黑沉沉的阴影里,他听见老师的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跟、我、去、见、教、导、主、任!”
……
“宋院士,我们万分荣幸能够邀请到您这样的大科学家莅临本校,来,这边请。”走廊上走过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级教务人员,其中甚至包含了正副校长,正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恭恭敬敬地为那名老者开道。
被称为宋院士的老先生微笑着捻捻胡子:“环江中学历史悠久,我也曾经是从这里毕业的呢……真是让人无比怀念。”
“我们环江中学以您为荣!”老师们附和着。
一名颇有资历的英语老师凑上来,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说:“院士,您是第一批留洋的高材生,有着一口地道的米式英语,在求学期间也是具有雄辩之才的人物,正巧我们学校的英语辩论队不日就要去参加比赛了,您能否赏个光,给学生们指点一二?”她嘴里说着恭敬的话,脸上却隐隐露出一丝炫耀和骄傲。
“正好,我也想看看祖国的下一代是怎样的面貌。”
“请!”老师们小跑几步,为他推开了校辩论队休息室的门。
里面的学生们早有准备,纷纷站起来恭敬地向老人问好。
宋老先生和蔼的眼神落到在场的初中生身上,清清嗓子问道:“孩子们,告诉我,科学是什么?”
学生们早就知道老人是科学家,被问到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立马照着之前准备的答案,争先恐后地回答:
“科学是描述事物客观规律的学问!”
“科学是人民的武装!”
“科学是第一生产力!”
“科学是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幸福和便捷的东西!”
老人听着孩子们的回答,慈爱地摸摸他们的头。
之后他和学生们分享了了一些自己的学习心得和求学、科研期间的轶事,很快一行人就在学生们的欢送下离开了休息室。
宋老先生被老师们簇拥着,临走时回头向屋内望了一眼,那些据说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们,此时正心有余悸地擦着脸上的汗,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拄着拐杖走出房间,眼底的情绪却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和忧虑。
所有办公室都设置在一个楼层上,一群人拐个弯就走到了老师办公室外,这时教务处的门正巧被打开,一名文科老师用力抓着一个小男孩的胳膊往里走:“让你在走廊罚站,你却给我往窗户上乱涂乱画,我看陈主任怎么收拾你!”
那老师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便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人,连忙讪讪地拉着苦着脸的小孩给众人让道。
教务老师们自觉丢脸,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凶狠的视线明里暗里地剜着那个瘦小的孩子,让男孩几乎把脑袋埋进了胸口。
宋煜白看在眼里,叹一口气:“不要太责怪孩子,这个年纪活泼些也没什么,”顿了顿,他的眼中流露出怀念:“当年我也是老师们眼中的小魔星呐……”
“宋老过谦了!”老师们纷纷转过脸应和着,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
一行人各有所思,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走下楼梯,校长抬头一瞥,正好看到被画花成一片的窗玻璃,当时汗就从脸上渗了出来,而他圆滚滚的身体也在第一时间挡在了宋先生面前:
“宋老,我们已经走到头啦,来来,到我办公室里歇歇脚吧……”
话未说完,就被老先生抬手打断,只见老人死死盯着那面窗玻璃,脚下不自觉地往前一步步凑近,他已经不再年轻,眼睛不是很看得清楚东西,模糊的窗玻璃让老人越凑越近,最后竟然将双手死死地贴在上面,嘴唇不住地发着抖。
“那,那个学生真是太放肆了,呵呵!”老师们强笑着,想要用手抹去玻璃上的字迹。
“不要动!”宋老厉喝一声,教务人员手一抖,战战兢兢地缩回了原地。
“配置一个ip.txt文件,通过FTP空间查找IP信息么……”老先生一边读着玻璃上的程序,一边念念有词:“拟真FTP服务器实现内网映射……天哪……”
“这……这是刚才那小孩写的?!”
“应该是的……”老师们心虚地说,心里恨不得把某人凌迟一百遍。
话音未落,老人已经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拼尽力气往回跑去。
众人见此情形,吓得魂都往天上飞去,要是老人家在这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得是举国皆惊的新闻了:
“宋老,宋老,别急!我们这就把人给您叫过来……”
老师们擦着汗,先是把老人按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顺着气,接着便双腿抡圆了开始找人。
很快,罗子昕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了宋老先生的面前,老人刚才跑了一段路,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开口就问:“孩子,那块窗玻璃上的东西……是你写的?”
子昕闻言,脑中立马浮现出四个大字:东窗事发。经历过被人囚禁逼迫写发明的事情,如今虽然平日里表现得没什么,但内心潜意识中,还是一朝怕蛇咬,十年畏井绳。有了这层顾虑,他哪里还敢轻易透露出自己的那些不同之处,就怕遇到第二个秦耀德。
所以男孩沉默了下,终究还是轻声回答:“不是我。”
语文老师站在旁边,看见子昕竟然死不认账,当即就跳起来骂。
子昕缩着脖子,默默地挨训,但硬是咬紧牙关不肯承认。
老人仔细地打量面前的男孩,身形纤瘦,白白净净,在众位师长的谴责下显得分外无辜和可怜,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而已。他揉揉自己带着皱纹的额头,不死心地问:“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