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大夫望向曹大夫,“赵大夫也乃我病马监之人,也应让他过来一诊。”
曹大夫不好驳了钟老大夫的面子,虽是未反对,却道:“反正已是药石无方,让他凑凑热闹又何妨。”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那两口子听这话更是绝望,甚至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卖这牛肉了。新湖县里怕是不成,大家都知道是病牛,压根卖不出价。现在天气尚且凉快,不知到其他县城如何。可是这牛肉也不是随便能卖的,还得到处打点,着实麻烦还有可能血本无归。
他们家是要完了,彻底完了。
话虽不好听,赵清河却有了正当的看诊机会,便是拿出自己新打造好未使用过一次的出诊箱。走向前,先是用手摸其耳鼻,想了想对着侯哥儿道:“侯哥儿,可否帮我记下?”
侯哥儿愣了愣,顿时笑得灿烂,“哎!我这就去拿纸笔。”
说罢,一蹦一跳的进屋拿好纸币,一脸紧张的等在一边。平日搭把手都不过是做苦力,这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呢。能帮兽医们记录方子的,都是大弟子。
“母黄牛,2岁,卧地不起,耳鼻微凉,四肢冰冷,腹围增大,均匀下垂。会阴部及腹部明显水肿,按之无热感、痛感。”说罢,从出诊箱里拿出针进行穿刺,“穿刺液无色透明,体腔积液。伸颈挫齿,回头望腹……”
赵清河突然眼睛一亮,连忙对埋头疾书的侯哥儿道:“去拿根棍子给我。”
侯哥儿赶忙收好纸笔,很快寻来一根木棍。
曹大夫对此嗤之以鼻,“倒是懂些皮毛,可仅仅这般就敢出来行医,不自量力。”
钟老大夫并未言语,只觉这赵清河年纪虽小,做事却极有章法。记录下病例,确实对于以后诊治有着极好的参考价值,他们平时都没这般仔细,最多事后回忆起才会记录下来。
赵清河拿来木棍,凑近那牛,用棍子刮弄着那牛的屁股后边,侯哥儿好奇凑近一瞧,原来是一丁点的糊状褐色腥臭粪便,虽是早已习惯,也忍不住想捂鼻。
赵清河并未理会他,而是朝着两夫妻问道:“这粪便可是你家这头牛的?”
那汉子看了看,“嗯,是它的。它最近很少拉屎,拉的屎跟串珠似的。”
赵清河点了点头,用棍子拨开,又道:“便中混油黏膜及血丝……”
“咦,这是什么?”
赵清河从出诊箱里拿出听诊器,钟兴元不由好奇问道。
赵清河笑道:“此为听诊器,具体如何用处一会诊治完,再给你说明白。”
赵清河之前也没想到这听诊器能够这般惟妙惟肖的做了出来,原本还以为没有橡胶怕是做不成,所以不过是将这东西粗浅的写了下来,又画了图样,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结果没想到不仅做了出来还做得这般好,能听得十分清楚,替代的东西找得很适合,这世的能工巧匠还真是不一般。
赵清河将听头放在牛的胃肠方位,片刻之后摘了下来,“心跳快而弱,胃肠蠕动音消失。”
钟兴元恍然大悟,“莫不是这玩意能清楚听到内脏蠕动的声音?”
赵清河笑着点头,也让钟兴元一试,钟兴元一听,顿时眼睛瞪得圆圆的,“这玩意还真不错!”
这下就连钟老大夫也来了兴致,一试用面上露出惊诧。“这玩意你是哪里得的?”
“我从前见人拿过,觉得挺好用便是记了下来让人帮忙打了一副。”赵清河还没这么大的脸把这玩意当做自己的发明,便是含糊道。
一个小小听诊器让围观的大夫学徒对赵清河的态度都有了变化起来,尤其尝试听诊之人无不觉得好使。畜牲不像人,能够说话也听懂命令,有时候不听话起来太多干扰,很难听得清楚。尤其是这腹中,原本声音就细弱,这般更是难以察觉,有了这玩意倒是方便多了。
曹大夫见此皱紧眉头,一脸不虞,虽是好奇却并没有凑上前去瞧那什么听诊器。
曹宽眼珠子一转,冷哼高声道:“耍弄了大半天,瞧出来的还不是和其他大夫的一样,就算是有了神器又有何用?”
这一番话让在场之人又黯然起来,那对夫妇如今已经面如土色,听到什么都不再有反应。
赵清河只淡淡扫了曹宽一眼,冷淡却具有威胁性。曹宽心里咯噔了一下,梗着脖子色厉内荏。
赵清河不再理会他,走到那对夫妻跟前,“你们平日放牛之地,是否长有青杠树?”
“青杠树?”那汉子愣了愣,不明所以。
赵清河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们叫什么,那树外皮粗糙,叶似板栗子叶,果和板栗子差不多但小,呈单个。”
“你说的是不是栎树?”
赵清河眼睛一亮,有门!“对,就是它。”
那汉子错愕,“我们那挺多这玩意,我们平日放牛的那山上尤其多。我娃儿还拿果子做陀螺玩,小大夫,您是怎么知道的?”
赵清河一听顿时笑了起来,“我知道这牛是何病了。”
众人纷纷望向他一脸好奇,那汉子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小大夫,你知道怎么治?!求求您救救我们家牛,救救我们家吧,你若是治好了,我定给你立长生牌!”
赵清河笑道:“哪用得着这般,医者本分罢了。你这牛是青杠叶中毒,也就是这栎树叶中毒。如今正是四月份,这青杠树刚出幼枝嫩芽,里边含有毒物,你家牛误食过量才导致了中毒,而引发了此症。”
大汉瞪眼,竟是没想到牛吃树叶还会中毒。
曹大夫闻言嗤道:“从未曾听说过过此症,是何医书中记载?”
大学时候的教材里学的,赵清河自是不好说明,便是胡诌道:“《本草纲目》上便有记载。”
曹宽一听这话,咋咋呼呼起来的叫嚷起来,“《本草纲目》?那是何书,我们怎么闻所未闻,莫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吧。”
赵清河笑了起来,“我倒不知宽哥儿竟是如此博学览尽天下所有医书,世间没有没看过的。”
这话堵得实在,曹大夫也面觉无光,训斥道:“闭嘴,不懂莫要乱说话。”
曹宽讪讪住嘴,低着脑袋瞪着赵清河。
曹大夫面上依然浮着轻视,闲闲道:“听赵大夫这般笃定,想必是极有经验。”
谁人不知赵清河才刚行几天的医,这话里外无不透着不信任。
赵清河嘴角勾起,胸有成竹道:“牛食青杠叶中毒,病初因毒物积于胃内,致使胃阴亏损;继而积毒内侵,脾胃虚弱,肾阳不振,寒水溢聚;病期延久则成脾肾阳虚之症,因此之前你所开的补脾健胃、温阳利水正对其症,只因不知是青杠叶中毒因此少了解毒这一重要部分,才导致病情继续恶化。所以只需在你那方子的基础上加上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即可。还可再加上陈皮、槟榔和厚朴调理气机;蜂蜜、茶油用以润滑肠道。”
钟老大夫一听也一脸赞赏,“解毒、补脾、健胃、温阳、通利,若此症真为青杠叶中毒,此方确实高明。”
大汉一听连钟老大夫都这么说,直接蹦了起来,他的牛有救了!他们家有救了!按耐不住高亢的嚷道:“我这就抓药,这就抓药!”
曹大夫面色不佳,人家一句话甩袖而去,“若不是什么青杠叶中毒,我看你如何自处。”
第27章
赵清河并未在意他,对着钟老大夫道:“这头牛已是病重,这第一副药就在病马监煎制灌服,我先给它在脾俞、关门俞、云门等穴下针,再先灌入百分之二生石灰水清液灌服急救。钟老大夫,您看是否可行?”
这病马监里钟老大夫最有威望,若想在这病马监立足,还需被此人肯定以后这行事就便利许多。钟老大夫听罢捋须颔首算是认同,其他大夫也再无异议。
如今大家都束手无策,也只能寄托于赵清河,看他方子是否有效。若是真能成,他们又多学了一招,若是不成那最后记下医治无效的大夫也不是他们,何乐而不为。
侯哥儿却眨了眨眼,“百分之二?”
赵清河愣了愣,“即2比100的分量兑,罢了,还是我亲自来弄,你看着我做下次就明白了。”
赵清河先给那牛行针,又等侯哥儿准备好生石灰和水,便是领着他兑了1000毫升左右给牛灌服。
煎药赵清河也派侯哥儿去伺弄,侯哥儿这人脑子有些懵懵懂懂,可做起事来从不含糊。赵清河喜欢侯哥儿,不仅因为他憨厚乖巧,也是觉得这人是个好苗子,对这行也十分热爱,平日十分刻苦,心存栽培之意。
一剂药下去,那牛呼吸不似之前困难,口色也没那般青紫,症状有所减轻。因家里还有一头同样症状的病牛,这世又没有住院一说,牛的主人见有好转便带着牛离开了。保险起见,赵清河和侯哥儿也跟了过去,莫要弄错病症才好。
这汉子家还挺远,可侯哥儿这是第一次陪着大夫出诊,心里那叫个欢快。出诊是学徒学习医术的好机会,虽是颠簸,却都会抢着做。不仅能学到东西,还有额外的出诊费可拿。这可是大徒弟才有的待遇,如今他也能享有!
侯哥儿自打看赵清河方才出手,越发笃定这个年轻的兽医不一般。跟在他身边必是能学到不少东西,就连钟老大夫都不知道的病症他都得知,定是了不起的。
赵清河却是没有侯哥儿这般欢快,没有马车,唯一的牛车上面放着病牛他也不好去挤,走这么长时间的路,又是翻山越岭的还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还好这段时间他一直坚持扎马步,身体渐渐有了些好转,最重要是培养了耐力,否则估摸到地方就要瘫下去了。
到了那汉子的村子,赵清河总算明白为何这汉子不听老人言非要往那山坡上放牛。这个村子诸多石头上,土壤之地尚少,不是石头就是田地,只有那片青杠树林上面长满青草。这村子里的人不用利用,着实可惜。
见赵清河查探完,汉子搓搓手问道:“小大夫,这一头牛可否是那症状?”
赵清河点头,“是的,都是青杠叶中毒,灌入方才抓的药即可。这头牛病状没有那头重,大约两剂下去就可好转,水肿消,到时你再来医馆,我给你重新开药。”
汉子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应下,忙让自家婆娘去煎药。
侯哥儿想了想道:“水肿消是不是就可以去茯苓、猪苓和泽泻?”
赵清河一脸赞赏,“是的,到时候可以加山楂、神曲增加牛的食欲。”
汉子婆娘得到确切答复,又见那灌了药的牛确实比方才有精气神,心里乐得不行,对着围观的人得意嚷道:“谁说我家牛必死的,哼,就是见不得我家好,我家可是有菩萨保佑的。”
汉子的牛生病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村里人都觉得他是闯了禁地才惹得祸。一听有兽医过来诊治,都纷纷过来围观。
一个老丈问道:“这牛真能治?”
赵清河点头笑道:“若是不信五日之后再过来看,眼见为实。”
见赵清河这般笃定,大家伙心里也觉得这事靠谱,那老丈又道:“莫不是从前这牛放在那后山就会病死,都是因为误食了青杠叶?”
赵清河不吝回答,“八九不离十。”
这话一出喧哗一片,老丈激动道:“那意思是只要不让牛食用这青杠叶就可以在那放养?”
“是的,尤其是在抽芽的时候更要注意。”
一村子里的人没想到祖祖辈辈传下来那山林被诅咒的事竟然就这么被破解了,从前他们每年还去那祭拜,就怕那山神会过界到其他地方发威,那么以后他们村子可就没法子养牛了。没想到压根没有什么诅咒之地,不过是小小树叶作怪!
村子里的人见赵清河好说话,又问了些关于畜牲的事,赵清河都一一免费回答。还以这牛主人家为例,教他们如何收拾这牛棚。他方才路过,这村子的人对于畜牲的住处都不大讲究,很容易闷出病来。
赵清河离开时,这村子里的人都记住了这个小兽医,都扬言以后若畜牲有病会去寻他看诊。赵清河笑道,那以后还是莫要再见的好,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病马监的大夫都颇为高傲,若是这个和善的小大夫医术真有这般好,那以后也不那么惧怕去瞧病了。
赵清河回到家时天色已晚,青黛看到他连忙向前行礼,欲帮他更衣,可一凑近不由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啊。
赵清河虽然在病马监已有段时间,却还是第一次看诊,还跑到人家里的牛棚里去熏了一身。青黛这等大丫鬟从小跟小姐似的养着,哪见过这般,一下就闻出不同来。
赵清河并不在意,只道:“我先去梳洗,今天走了很远的路有些饿了,帮我准备些小吃食,我边泡澡边吃。”
“是。”
赵清河舒舒服服的泡澡出来,常廷昭已经坐在屋里,赵清河早已习惯并不惊奇。
“回来了,可吃了饭?”
常廷昭脸上嘴角不自觉翘起,这话听着怎么这般舒坦,“等你。”
赵清河佯作震惊,“受众若惊。”
常廷昭未继续逗弄,转移话题道:“今天终于开张了?”
赵清河眯着眼,“你这消息还真灵通。”
常廷昭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声音温柔得发麻,“清河之事我当然特别在意。”
正端菜而入的丫鬟们听到这话都红了耳根,心中有些愤然,不过是个兽医爷竟然这般另眼相看。原本以为只是个不入流的男宠,可如今架势瞧着并非这般简单。
两人并非常常做戏,所以有时候正经有时候腻歪得直让人起鸡皮疙瘩,使得院子里的仆妇都瞧不出两人到底是何关系。心中众多猜忌,却也不得其解,两位爷都不是爱亲近人的,根本探不出消息。
赵清河却是明白,常廷昭一演戏,必是又有什么幺蛾子,便是配合起来。如今他的演技可谓炉火纯青,从前要是去做演员,早就捧回个小金人了。
赵清河嗤道:“四爷哄起人这嘴跟抹着蜜似的,莫不是出去偷腥怕我责罚,所以才心虚尽说些好听的?”
常廷昭将赵清河一把搂在怀里,捏着他的下巴道:“有清河在,我如何还能瞧得上其他人。”
赵清河推开他,“哼,只怕你去了京城就将我忘到一边了。你们这些高门子弟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还不如早早断了了事。”
啪——
常廷昭大怒,狠狠的拍着桌子,桌上饭菜都撒了出来,将伺候的丫鬟们吓了一跳。
“若是再这么说,我便把你绑起来不许出门。”
赵清河却毫不惧怕,梗着脖子道:“我也乃良家出身,读过几年圣贤书,学得一门技艺傍身,如何能做人男宠!都是我那几日冲昏了头,才会委身于你还搬了进来,如今想来实在愚蠢透顶。你这般尖尖上的人,如何真的会与我成婚。”
常廷昭叹了口气,软下声来,“你怎会这般想,我岂会是那般花花肠子之人,我从来说一不二。是不是又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哼,看我不把他们全都杖毙了。”
“不是别人,是我……”赵清河神色黯然,一脸忧愁。
常廷昭将他搂入怀里,挥挥手丫鬟们全都退下,并未两人关好门。
门关好的那一瞬间,两人表情立马全换,等丫鬟们远去,两人便直起身来拿起筷子就往菜盘子里冲,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赵清河方才泡澡时还是不习惯吃东西,所以只吃了一小块糕点,最近他开始锻炼食量大增加之近日又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常廷昭则一贯大胃王,奔波了一天也饿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