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是连烨还是有些颓然的垮下了肩膀,抿着下唇,心神不宁。
见他这样千禹多少也猜出了个大概,凉凉的讽道:“没他片刻你都活不下去了吗?他刚开启了五华山清虚教失传的法阵,怕一时耗力过大无法拢聚形体吧。”
虽是冷嘲热讽,但也不难听出千禹话语间的安慰之意,连烨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也是他头一次知道凤亦前世所在教派的名字,开启……
难道凤亦恢复记忆了?
胡思乱想间,徒然瞧见一旁的两人略带关切的眼神,连烨知道现在不是他怅然若失的时候。一撑膝盖站起身,唇畔染上一贯悠然自得的笑意,“墓门?那我得去瞧瞧看了。”
墓道不算太长,不多久就走到了尽头,挡在几人面前的正是千禹口中所说的石门。门上刻着花鸟百兽,精美绝伦。
“这墓门,有些奇特……”连绝端详好一阵以后,才皱眉开口。
其实连烨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寻常了,他虽然盗的墓不多,但也经历了不少。如今连绝也说有异样,那必然是没错了。
千禹轻抚着下巴,“这倒不像是墓门,而是……”
“像是宅院大门。”连烨接过话,要说以前他遇到的例如高洋墓,偌大的墓门上都刻满了诅咒骇人的殓文,估摸着想以此吓退盗墓者。
而眼前这门,花鸟鱼兽生机盎然,一股扑面而来的小清新之感是怎么回事。
哪里管得上这些,什么怪事没见过,连绝放下背包,从中翻出一系列装备来。首先是拿着德制工兵铲在门缝中撬动了几下,石门沉重无比,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工兵铲是德国二战时期的产物,当年中苏友好时期流入了一部分到中国境内,其质量和轻便程度在现在的工艺都是少有的。可以折叠了挂在腰上,钢口锋利度极佳,别说翻土了,抡起来当武器可以直接削掉敌人的脑袋。
再看他不紧不慢的将工兵铲别在了腰上,用手细细的在石门上敲打,似在找着什么机关。
连绝动作熟稔看的连烨是瞠目结舌,只是听闻过黑皮老刘说过连绝曾经发丘盗墓过,但真见他实战还是第一次。
忽的一阵阴风四起,黑色锦缎长衫突兀的出现在墓门前,烫着金线的黑绸衬得他绝尘的脸庞更填雍容。凤亦神色有些迷茫,脸色也十分不好。
“凤亦……”连烨忙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腕,上扬的声调难掩其激动的心情。
凤亦任由连烨抓着,微微抬眸望向他,那空洞的眼神看的连烨不禁呼吸一滞。
微挑的凤眸好似无法聚焦,明明看着自己,却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连烨有些慌乱的摇晃着他,“凤亦,你还好吗?看着我,看着我啊!”
一旁的连绝也停下了寻找机关的动作,他就只能看着连烨在摇晃着空气,他微微转眸看向千禹,从千禹的眼中,似倒影着一道极不清晰的人影。
为何连自己的阴阳眼都看不到,他却能看到……
凤亦被连烨摇的前后晃动,不知飘飞到哪里的思绪也慢慢的回神,反手拽住连烨,好让他别再摇了,“我在,别慌。”
“你别吓我……”连烨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却怎知呈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凤亦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刺了进来,细细的疼,却绵绵无尽。他怎会不知晓连烨的不安,自己如今身体的状况可谓是瞬息莫变,这一秒还存在着,却不知下一刻是否就飘散于无。
“无事,方才神绪有些凌乱,莫怕。”凤亦轻抚着连烨有些发凉的手背,安慰道。
想来世事也真是奇妙,凤亦依稀还记得那时与连烨初遇时,他光裸身子拿着个玉佩,神情夸张又念念有词的对着自己乱嚷嚷。而如今,他却沉着如水的应对各种艰难险阻,不见半点迟疑,只是为他找到肉身。
而自己,纵使再不愿意让他犯险,却因魂力不断衰退,使得他不容后退,也不可规避。
连烨当初想必也未成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当时跟凤亦相遇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他的心境却是此等,纵然现在死在这里,或许也没有半点悔恨。
“这门,我来开。”凤亦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自从到了湖底以后,他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包括这个门在内,潜意识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可以打开。
连烨神情有些复杂的退开,看着凤亦抬起皓白的素手,置于石门之上。
门上似有什么和记忆深处沉淀的东西缓缓重合,咔当一响,沉重的门板竟朝里缓缓开启了。
连绝惊异之余正要拿出手电探照其中,怎知墓室内忽的亮起一盏盏幽亮灯火。两边墙壁上嵌着的水晶琉璃灯盏一个个接连亮起,一直蜿蜒至深处,仿佛在欢迎来人似的。
门内场景不禁让几人怔怔在原地,门内的景象与高洋地下陵墓有几分相似,又不近全似。
长廊楼宇,两旁环绕的是小池碧塘,其中徐徐流淌的池水好似千百年都未间断过。往前则是飞檐翘角,辉煌歇山式的房屋,并不奢华却十分考究。
若不是左右两旁壁上的灯盏火光飘摇,给这副场景点了几丝不真实感,他们真还要以为自己推开的是穿越古今的大门,回到了千年前的古朴宅院。
着实与高洋的地下宫殿有些雷同,都是在地底仿照生前的住所造出个一模一样的建筑来。但是这里比高洋那以血腥骸骨铺满的残忍殿堂要温馨和谐许多,处处透着精致。而且石柱和廊亭中都有磨损的痕迹,好似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般。
连烨刚要跨入,却被千禹拉住了,他指了指脚下。
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在盾石坎的旁边紧紧贴着一道木门坎。千禹接着朝上一指。
连烨又看过去,看到了紧挨着石门的另一道木门,门顶嵌着一块纹金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
将军府。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联系到了一起,一时间很混乱,怎么也理不清,再看千禹也是神色复杂,像是欲言又止。
“唔……”凤亦见此景象心神一颤,接着头疼欲裂开一般,扶着门框,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连烨忙搀住他,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凤亦想要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怎么也做不到,身体好似完全脱干了力气,瞬间眼前一黑,意识一片混沌……
庆历三年冬,一月二十五。宋朝虽打了胜仗,将西夏主力打的溃不成军,都城被焚。大军凯旋还朝,王都却未响起凯旋之音,因将军遇袭身死。良将已逝,举国同悲。
将军府敲敲打打,治丧的唢呐在白幡间大放悲声,白纸铜钱似雪瓣散落满天满地。等奔丧的宾客散尽,他才敢穿过白帛铺地的长廊,踏上灵堂。
看到高高的灵堂上摆放了灵位香案,琉璃花瓶里插满不知名花束。白色的烛火下,堂前乌木的棺椁在地上,与自己映出两道苍凉又永无法重合的影子。他靠在棺椁之侧,漆黑的眼睛空茫执着,紧紧盯住棺中人。
入夜了,宾客早已散尽,天上唯有孤月寒鸦,诺大的灵堂只留他们,一个活着,一个死了,阴阳两隔。他苍白的俊脸在棺椁之上,从上至下的盯着其中再也不会睁开眼的男人。
声音极轻的,飘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散在白色的烛火中:“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们不是约好了?为何你是这般回归……”他并没有哭出来,却像在说温柔情话。他又轻又柔的声调,带着一丝娇嗔的责备,是平日冷然的他从来未有过的,荡在灵堂之上。难得佳人娇柔埋怨,可对方却是听不见的。
高高的白幡被夜风吹得扬起,吹散他未束的及腰长发,吹乱他泼墨缎衫。烛光下他那妖异的容貌衬着抹哀痛,更是惹人万般疼惜。
身子俯下,墨发倾泻而下,铺洒在了棺椁中男人的身上。与那冰冷的薄唇挨得极近,呼出的热气在两人脸颊间回荡,缓缓启口,唤出一声:“凌烽……”
“凤亦!”思绪被又一声呼唤猛地扯了回来,凤亦惊坐而起,竟是已经冷汗津津。他喘着气,视线好一会才聚上焦,看见一张布满焦急的英挺俊脸。
“我怎么了?”凤亦靠在连烨怀中,脸色惨白,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了额头之上,显得有些狼狈。
连烨将凤亦紧紧抱在怀中,脸贴在他的颈项感受到对方确实的存在才开口:“你刚刚……失去意识了……”
凤亦突然昏厥,急坏了连烨,轻拍着他的脸颊,将他搂在怀中不断的唤着,像是坏掉的八音盒,不断的重复着那两个字。
凤亦。
这个人好似自己的齿轮,若是没有了他,自己的世界将再也不会转动一般。
千禹见他醒来也才松了口气,双拳抱在胸前,耸了耸肩,“你可是要急死他了啊,还撑得住不?你尸身应该就在前方了。”
凤亦点点头,抬手轻抚连烨的脸颊,连烨看着自己的神情楚楚可怜,好似他是抛弃了他的罪人一般,不禁莞尔,“别怕,我没事,方才我……”想说点什么,可那悲切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片段却让他禁了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83章:过往种种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连烨大致也猜到了点什么,打断了凤亦的话。
旁边的连绝头一次这么无力,他看不见凤亦,所以就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能从千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大概情况。
见连烨神情缓和就知凤亦大概是清醒了,于是才说道:“这里没有半点墓穴的样子,我连一个孤魂都瞧不见。”
连烨微愣,虽然这里的确看上去不像,但是连绝再一次肯定着实还是让人有些惊讶。要知道如果要修葺如此大规模的一个陵墓,必然是要牺牲掉几个修墓工人的,更何况是在这水下。
而连绝却说这里没有一个孤魂,那意味着这里从来没有死过人?怎么可能,那这水底陵墓……不……将军府,又是如何建来的?
问题太多,连烨索性一概抛在脑后,凤亦都这么虚弱了,绝不能再拖沓,别的一概不管,首先去找到他的尸身再说。
“还可以走吗?我背你。”连烨对凤亦道,明知凤亦沉得犹如寒铁,也毫不犹豫。
凤亦摇摇头,站起了身。他身体倒是还好,只是刚才那片段到底是什么,是前世的回忆?那又为何会在此时想起……
几人继续上路了,连烨始终紧紧牵着凤亦,好似一个不注意松手就会再也抓不住了一样。
穿过长廊,打开前殿紧闭的木门,这是将军府的厅堂,对称的摆设的禅椅和灯挂椅。红木茶几等等,最中间则是一对官帽椅以及背后偌大的万马奔腾笔墨画。除了略有潮湿的味道,再无其他。
凤亦却愣在在门外,这大堂,不正是回忆中乌木棺椁所摆放的位置么……
每个细节都一模一样,难道这里是凌烽的将军府……
为何……
“凤亦?”连烨想要离开,却发现凤亦愣在当场,出声询问。
“哦嗯,走吧。”凤亦垂眼跟在连烨身后,头一次的,他不敢迎上连烨恳切的目光,就像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连烨太急于前行也忽略了这点,只当他是身体不适,继续前行。
走过厅堂,穿过花园的石子路,园中尽是花红柳绿,树木花草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翠绿盎然,却不见一点生命气息。衬着两边壁上的盈盈火光,更像是虚假的幻象。
路过左右两侧的耳房,不远处是一道石质拱门,此后似是一座偏院。连烨只在这座石门门口停留了片刻,就抬脚往前走。身后的凤亦朝里随意的一瞥,却愣在了当场……
“可否不赴此行?”
碧水流风,晴云出岫,他垂眸静静注视偏院中庭池里一双自在的红鲤。语气平缓毫无起伏,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身旁的凌烽一身朝服却难掩其挺拔身姿,紫金发冠将一头黑丝束起,紧绷的鬓角更添几缕英气,剑眉星目极是俊朗潇洒,他亦抿唇沉默许久,才开口:“西夏王子杀我父亲,如何能不问血仇继续逃避,如此一生苟活于世,岂非哀莫如死?”
立于池边的黑衫男子身形微微一顿,他们彼此两人相距不过步遥,近在咫尺,又似隔着一道无形鸿沟,难以跨越。
“凤亦明白了,不会再来叨扰相劝,保重……”静水深流,欲语还休,他始终不敢抬眼去看凌烽,那俾睨天下的邪佞眼眸,怕会将自己心底全数看穿,转身将欲离去。
凌烽望着那回避的身影,心中百味陈杂,是爱慕亦或渴望,是不甘还是但怕……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既动情又按捺的呼喊,“凤亦。”
凤亦立于原地,未回身也不说话,亦看不清神色,半响,终究轻轻扭过头,“既你心意已决,我再无话可说,万自珍重。”
那美眸中的决绝让凌烽心神一凛,心中暗藏许久的话竟脱口而出:“无论过去亦或往后,我珍重之人,你岂能不知?”
凤亦如扇的睫羽轻颤,目光凝在凌烽脸上,竟一时忘了言语。
凌烽勾出一抹笑来,“即日我凯旋而归,必当抛却权利俗世牵绕与你归隐山林。”
凤亦怔然不语,这一番话情深意重,是凌烽头一次对自己表露情感,如暖流熨烫抚过胸口。
在凌烽的眼里,凤亦已然不再有当时祭天初遇时冷如冰山又拒人千里的超然,闪烁的眸光中透着盈盈水光,彷佛脉脉含情,又仿若藏着不尽伤感。
逃不过的天罡常理,猜不透的生死命途,凤亦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似隔着万水千山。
天地浩大,他也许再无重看之时,若事事循规蹈矩,等到最终回首之时才发现错过了一些再也找不回的东西。珍重之人如今就在眼前,他不愿再放手。
凌烽张开双臂上前一步,拥住了凤亦的肩膀,随即便感到一双手臂也覆在了自己的背上。脸颊蹭上那人的颈项,淡淡的冷香扑鼻,竟生出些许心意相通的错觉。
凤亦叹息着收紧手臂,“生死苦难,从来便是天意难违,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也不便阻拦。倘若真强硬将你留下,而后浮生百年,你又怎会甘心。”
凌烽微怔,随即哑然失笑,脸就蹭在凤亦白皙的颈部,也不抬起,“还是你懂我,这句话说得倒是有几分修道之人的超人脱俗啊。”
又是一贯如往常的调侃语调,加上喷洒在颈项上的温热气息,不禁有些羞赧起来,“旦夕祸福瞬息万变,一路务必多加小心。”
“嗯,等我回来娶你。”凌烽闷闷的回答,磨蹭之下竟像只求主人疼爱的小狗。
腾一下红到耳根,凤亦怒道:“胡闹!”边想要从凌烽的臂膀中挣脱出来。
怎知凌烽身形健壮力道也是极大,钳制着凤亦任凭他怎么都无法逃离,凌烽收起戏谑的语气,轻缓的开口:“让我最后抱一会。”
终是拿他没法,凤亦松了力道,任他搂着自己。只觉得世上所有多情的或无情的事,都不过如是。
天边云停。池中鱼止,落花随风停在衣侧,在永不停滞的时光长河中,这一刻却在心跳中凝固成永恒……
“凤亦,你有在听吗?”
一道声音拉回思绪,凤亦怔怔抬眼,映入瞳孔的是熟悉的面容。连烨轻皱着眉宇,有些担忧和焦虑,却又极力在压抑。
凤亦回眼再看那处庭院,昏暗死沉,早已不复当时的景象。嘴唇有些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道:“我……你刚说什么?”为何会有这不断出现的片段?这种身临其境之感,当时那种酸涩爱慕的感情尽数涌上,一时间凤亦几乎要认不清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