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残星+番外——梅香无音

作者:梅香无音  录入:05-11

欧阳英华低着头,皇族的泪水也和普通人一样,晶莹而苦涩。

方子瑜捧着杯子低笑起来:”王爷,你还真是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是方子瑜,你们口中的破军!”

方子瑜有些恶意地期待着,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满意地看到欧阳英华变了神色,惨白了脸。

看,怕了吧!嫌恶了吧!恨……了吧……

心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到最后,方子瑜得到了欧阳英华的一个抚摸。

“对不起……你吃了很多苦吧?身体难受也是因为我父皇的缘故吧?对不起……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方子瑜猛然抬起头,看着一脸爱怜的欧阳英华,恍惚中,将他与深玄的脸重合了,然后,他跳了起来,落荒而逃。

刚才自己听到欧阳英华说的那句”以性命相护”时,心中有种莫名的痛。

深玄也说过,很喜欢自己。

然后,为了能有复仇的力量,自己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却还是深深地伤害了那只单纯的黑蛟。

欧阳英华说对不起自己。

现在,似乎又要发生什么事情,越是向前,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微微转头看着一脸漠然看向前方的临轩,对方在自己的注视下迅速低下目光来,无声地询问着自己,方子瑜忍不住将头扭向一边。

这个人……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龙,神一般的存在,却为了自己方寸大乱,费尽心机……

方子瑜觉得自己心口一阵绞痛,令他忍不住脚步有些踉跄起来。

第一次,他心中有了如此后悔和懊恼的情绪,还有越来越鲜明的想法。

想逃跑,趁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赶快逃跑!

远离皇宫,远离人间,躲得远远地,藏起来自己一个人直到死亡来临,直到躯体腐烂。

你逃不了的!

一个巨大的声音响起在方子瑜耳边,惊得他自茫然中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金銮殿外。

那朱红色的高大门楣,敞开在自己眼前,华美高贵的金殿里,坐着人间的至尊。

曾经,自己饱读诗书,也是为能跨过这道朱红门楣,进入那金殿之中。

如今,站在这门前,自己却……自己却……

方子瑜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临轩微微皱起眉头,将他揽在怀里,自己身子微侧,将人护住。

他一走进这金殿,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戾气,厚重地血腥之气在这股戾气的带动下,彷佛活了一般,连着不知何处发出的冤魂的哀号,形成一个小小的旋风。

这旋风的中心正是那人间的帝王,眉心黯淡血光冲天,以面向来看,下场凄惨。

最为奇怪的,就是本该属于人间帝王身上的龙气,早已消失无踪。

想到此,临轩扭头去看一掸衣袖,正冠入殿,三扣九拜的欧阳英华。

“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欧阳英华抬起头来,顿时被吓了一跳。

自己父皇似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面色苍白泛青,双眼通红浮肿,稍一仔细观察,便可看到对方放置在龙椅上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欧阳英华心中大惊,不由起身上前一步:”父皇?”

“大胆孽子!你可知罪?”

天子拍案而怒,大声咆哮着,满朝文武跪了一地,留下欧阳英华神情茫然,临轩扶着方子瑜冷笑而立。

“父皇,儿臣——”

“你这逆子!”

当朝天子又气又急,语气里满是痛苦:”逆子啊!你可知道,我朝国师曾预言,破军星临,必颠覆我朝,你倒好!竟然私自藏匿破军,隐瞒不报,你简直、简直大逆不道!”

欧阳英华满脸愕然,最终,皱着眉头哆嗦着唇,一扬衣摆跪下:”父皇明鉴!儿臣绝无逆反之心!儿臣对父皇之衷,天地可鉴!父皇!事到如今,儿臣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还请父皇恕儿臣斗胆进言!”

“逆子!朕要你即刻将那二人斩首示众,朕再听你的诡辩之言!”

“父皇!”

欧阳英华吼道:”您还要执迷到何时?国师预言,就一定准确么?您的作为,早已不是明君之为,实在是……实在是……”

欧阳英华一咬牙,大声呵斥着自己父亲:”父皇!威武将军何其无辜!只因为其发妻生辰与您的爱妃相冲,您就要其休妻,将军不从,您就处死其家人!塞北许王何其无辜!只因为其新修的偏殿风水较好,您就下令其拆殿,并攫其家坟以正风水,生生气死老王爷!百年方家何其无辜!只因为国师预言,九族全灭,手无缚鸡之力的独子生死一线,也要被赶尽杀绝!岭南夏王何其无辜!所居方向犯煞,就要担起逆反的罪名!父皇啊——”

天子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跪在身前,声声控诉自己,大笑起来:”朕的好皇儿!朕的好皇儿啊!你对朕竟有如此不满?你对祖上传下的规矩如此不满?哈哈哈哈!你可知,就在半个时辰前,你的四皇兄暴毙了!朕这江山御座,都要交由你一人来继承,你却口出狂言,实在叫朕伤心啊!”

欧阳英华怔住,继而悲上心头,与自己父亲争论起来。

临轩冷眼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

完全一场闹剧!

比起那争论不休的父子,这满朝的人更显诡异。

临轩打量着将目光全部放在自己和方子瑜身上的满朝文武,看着那一双双泛着红血丝,或大或小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被制约感。

似乎……不能动了……

临轩心中暗道不好,空出的右手开始结印,而就在此时,那些原本僵直站着不动的人类,开始缓缓移步走近他二人。

“他们不是人了……和我一样……”

方子瑜轻声道,宛如惊雷炸在临轩耳边。

“你……怎么知道?”

临轩看着整个金殿里不断向自己和方子瑜靠近的人类,他也察觉到对方的不正常了。

没有哪一个正常的人类,会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别人,也不会张开口来源源不断地流着口水而不擦上一擦——他们之中,可还有不少非常讲究注重仪表的文官!

“他们被寄生了,那些血红色的触手。”

方子瑜轻声道,然后,他挣脱了临轩的手,向着从龙椅上走下,在金阶前与自己的儿子争论不休的帝王。

“你那么相信命?不相信你的子民?”

争论的父子二人齐齐回过头来,欧阳英华一脸惊愕地看着方子瑜,还有他身后与临轩打做一团的满朝文武,慌乱与恐惧令他原本俊俏的脸庞有些扭曲了。

“怎么会这样?”

他失声道,帝王涨红了眼睛,举起手直直地指向方子瑜。

“破军!”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面对着本该恭敬对待的皇族,方子瑜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绯红。

“是我!我就是你害怕的破军!你这昏庸的狗皇帝!”

方子瑜从灵魂深处里发出怒吼,被满朝文武团团围住的临轩暗道不好,一拳将一个文官打得飞了出去,对方在地上扑腾几下,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人类视线看不到之外,还吐出来一截蠕动着的软绵绵的触手。

方子瑜身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他双眼赤红,神情激动。

“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家人做错了什么?我自小被养育长大,未曾有过半点反心!我父母敦厚善良,不曾与人有过口角!长兄教导我忠君爱国,我更是力求考取功名效力金殿!为什么?一个预言就否定了我的人生的一切?就否定了我的存在?就否定了所有的可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

第 15 章

累积在心底深深的不甘和怨恨像出闸的猛兽,在方子瑜心里肆虐。

方子瑜声嘶力竭咆哮着,帝王冷眼看着,在方子瑜出神的瞬间,拔起身边侍卫的剑举剑就刺向他——

“国师预言从未有错!如果你不是破军来毁灭朕的国家,那你就死在这里以做报效吧!”

冰冷的剑刃刺破温热的人体,切割开肉和血管,然后,一切似乎静止了。

人间的帝王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再看向剑尖所向的人,一切的动作彷佛被放缓,唯一正常的,是人急促的喘息声。

“为什么……”

人间的帝王出声疑问。

“为什么……”

方子瑜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欧阳英华急促的喘息着,鲜血从他被砍破撕裂的脖颈上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华丽而血腥的喷泉。

“对不……起……”

欧阳英华身子一软,倒在方子瑜怀中,气管被割裂,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替我……给——给……”

他的手慢慢地伸到怀里,取出了一块色泽通透的玉佩,然后,年轻的王爷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彻底没了呼吸,玉佩落在地面,磕出一道裂痕。

“啊啊啊!不——皇儿啊——”

人间的帝王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他挥剑砍向捡起玉佩发愣的方子瑜,被临轩一脚踢开。

而后,天空一道亮眼的白光,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开在金銮殿的上方。

临轩方子瑜都看到了,从欧阳英华身体里冲出一道淡金色的影子,宛若龙形,向着金銮殿外奔逃而去。

与此同时,倒了满地的文武大臣们口鼻中爬行出红色的触手,条条触手尖端爆开一道口子,露出满口花朵一样的尖牙,齐齐嘶叫着。

临轩一把拉起方子瑜,不顾人间帝王的崩溃,冲向金銮殿外。

两人出了金殿,顿时被眼前半空的景象惊呆。

乌黑的云层中血红的异兽翻滚嚎叫着,腥臭的体液随风四处散落,微弱的金色龙气在皇城中四处奔逃,极力躲避着怪兽的扑咬,终于瞅准了一个空隙,从皇城紫禁城中一跃而出,仓皇逃向城外。

方子瑜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不知为何,只觉得金色龙气去向之处,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看着自己!

心念所及,脚下生风,方子瑜腾空而起,向着龙气奔逃的方向飞去,临轩一惊,正要赶上他,只觉得脚下一紧,他一回头,竟然是无数拥挤纠结成一团的红色肉块,伸出了一条触手,拉住了自己的脚腕。

“无知蠢物!”

临轩扬手拍下,好不容易凝结成团的肉块被击散开来,溅落满地,临轩慌忙驾云追向方子瑜。

方子瑜腾空飞行着,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奔逃在半空的那道金龙光束被半空中的怪兽一口咬住,紧接着怪兽身上延伸出无数颗面目全非的头颅,扯着长长的脖子,露出锋利地牙齿,拼命撕咬着那道金龙光芒。金色的龙不住挣扎着,发出泣血的哀号。方子瑜一颤,他似乎感觉到,那到金光在向自己求助。

他刚想动,一个声音喝止了他。

不要动!

不要靠近!

别管闲事!

然后,那道金光被怪兽扯碎,一声凄厉地哀号之后,彻底消失。

血红色的怪兽突然扭转了它巨大的头颅,恶狠狠地看着方子瑜。

为什么!

即使吃了它,还是不能平复我心中的怨恨!

无法平复!

无法平复这无尽的痛苦与怨恨啊!

怪兽扬起头颅嘶吼着,它身上的肉块开始崩溃四散,化作无数青烟,飞向四方,那巨大庞然的躯体,在极短的时间内消散,直到剩下最后成人般大小的一块。

方子瑜犹自出神之时,听得一声低吟,那吟声绵长悠远,带着一种无法违抗的意味,引得他不得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一头扑向那令自己心跳不已,乃至额心刺痛感又重起来的方向,方子瑜心中却是有些雀跃的,他觉得自己内心在雀跃,有某种无法言语的熟悉感,离他越来越近。

他看到了,站在山间里的银发人,面容冷淡如冰,他的身后,像是透明的鸡蛋壳内趴着一名黑衣人,瞪圆的眼睛,黑色的长发,熟悉的面容——深玄!

是深玄!

方子瑜几乎要欢呼着喊出那个名字来,他没死!还活着!还活着!

与方子瑜的欣喜不同,被天龙银练关在结界里的深玄瑟缩着,小声道:”方子……瑜……”

看着深玄如此害怕自己,方子瑜欣喜的心情顿时化作浓浓的悲伤,被他搁在怀里的那块本该冰凉的玉佩,也变得炽热得烫人起来。

就在此时,银发人手微微一动,吸引了方子瑜的目光。

坦然地面对着对方那赤裸裸表现出鄙夷的目光,方子瑜突然静下心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潜意识里,他害怕着眼前这人。

“深玄,也许你不愿相信,但是,如今看到你没事,我真的很高兴。”

方子瑜看着银练,却是对着深玄道:”他就是你一直想着的清流吗?果然,对你很是在意呢!”

深玄没有答话,银发人却开了口。

“帝都龙气被扼杀了,是你做的?”

银练微微向后一步,挡在深玄身前,径直问道。

“你一定看得见那黑云,回答我。”

方子瑜脸上的表情变了,从面对深玄的亲切,变得冷漠。

“是啊,未来的帝王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面对着微微皱起眉头的银练,方子瑜又笑了:”但不是我动手的!绝对不是我动手的!”

方子瑜面向银练,不断翻覆着自己的手掌,呢喃着:”是啊,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任何人……很可笑吧!所谓国师的预言让我失去一切,可我偏偏不愿如他的意!我从地府回来了,我伤害了关心我的那只笨笨的黑蛟——我都知道的,我明明都知道的,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的意图……”

方子瑜头一转,看着被银练挡住大半身子,只露出头的深玄。

“深玄,深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我是真想把你当朋友的!可是,我的家人都死了,因为我,他们全都死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预言,全部死了!”

方子瑜拔高了声调,怒吼着,全身戾气突涨,狠狠撕裂着他身周的一切,银练一震袖,将窜向自己身前的戾气挡到一边,哼了一声。

“疯子。”

方子瑜哈哈大笑,眼中落下血泪来:”疯子!我们全都是疯子!我是,国师也是,狗皇帝也是,欧阳英华也是!”

方子瑜捂着头,大声嘶吼着:”全都是疯子!我们全都是疯子!临轩!临轩!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方子瑜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坚持到现在?为什么到了现在,我还要活着?究竟要怎样,我才可以结束这一切……”

方子瑜目光涣散,似是望着深玄,又像在看着远方:”深玄,深玄,我想活着,我想向所谓的‘命运’复仇,所以,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我也没有阻止他……”

银练越听,心中怒火越盛,正要开口,却被深玄从结界中伸出的手一把攥着。

方子瑜呢喃着,突然从喉间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呻吟,他额心的黑点,以诡异的速度生长,生生钻破他额头的皮肤,长出尖利而黯淡的一根黑色独角,黑色细小的鳞片像春日里繁密的花朵,竞相绽放在他的脸上。

推书 20234-05-11 :真玄子——小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