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那股香味,临轩突然觉得头脑有些许晕眩。
胖天官将袖子一拢,点头道:”临轩大人,小人另有差事,就先行告退了。”
天官驾云离去前,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临轩方子瑜道:”唔……陛下让小人转告大人一句,人间新帝与以往不同,少了龙脉加持,大人怕是要寻觅上一段时间了,然则乱世必有枭雄,能人志士定会起势逐鹿,大人可从中寻找。”
说完,天官驾云向玉林山方向急急追去,临轩捂着有些发热的脑袋想了好一会,转过头来看方子瑜:”如此提示,不如不说!”
他话才落音,顿时哑然。
方子瑜面颊绯红,全身无力地扶着手边一棵小树颤抖,似乎难受得很,临轩走上前去,伸手去探他额头,一触之下顿觉烫手。
方子瑜自喝下那瓶馨香可口的液体后,渐渐觉得身子发烫起来,似是发热,正在晕眩时,一个熟悉地味道靠近了自己,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贴在额头上,令他舒服得几乎一颤。
抬起头来,方子瑜看着临轩,视线已经有点模糊,晕眩的感觉越来越深,天地都在一片茫然中越来越远,唯一清晰的,只有眼前的身影,还有拉住自己温柔又坚定的力道。
好像从一开始,我最茫然最绝望,伤心到难以言喻的时候,都是你握住我空无一物的手……
方子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是另外一个生命的温度和力道。
即使没有亲密无间,却也能感觉到对方砰然跳动的心。
“怎么了?”
临轩炽热地吐息轻轻喷洒在方子瑜颈边,令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方子瑜软绵绵地倒在临轩怀里。
内心深处渐渐升起了一股酥麻的感觉,四肢暖洋洋地,透着说不出的倦怠感,方子瑜轻轻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整个人依靠在临轩怀中,无力地任由对方摆布。
临轩一边抱住方子瑜,一边手握成拳,狠命掐着自己手心,以痛楚来唤回一点神志。
若是方子瑜此时神志清醒,定然能看到临轩一脸菜色,十足被算计后的不满。
他闻到那芳香的液体后不久,就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
亦如木天蓼之于猫类的诱惑性,那液体中,添加了能激发龙族欲念的紫萱草。
远古时铺天盖地,后因仙魔大战而在人间绝迹,仅在天宫深处残余几株的药草,实际药效已不可考,临轩却还能记得自己幼时误食一片紫萱草叶而全身无力,差点成为神凤的口中美餐。
这么多年了,再次闻到这令龙族晕眩的香味,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的担心成了现实,想来天帝果然是知道一切的,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所谓传旨也只是幌子。
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软成一团的方子瑜,临轩咬牙打起精神,抱着人驾云而起。
他有些奇怪,紫萱草虽对龙族有催发情欲之效,但更多的时候,是一味珍奇药草,为何会对本该是人类的方子瑜也产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影响?
又或者,是那位大人动了手脚?
她这样做,目的为何?
临轩脚下一软,抱着方子瑜的双手上白色鳞片若隐若现,隐藏在血液深处的兽性咆哮着,要出来。
不行,绝对不可以!
临轩抱着方子瑜跌落地面,在柔软地草地上滚出远远地一线,他以全身护着方子瑜,却不耐地扬起头来,青蓝色的眼睛中瞳孔完全变成竖直的一条线,连脸上也似乎露出白色的细小鳞片,他向着蔚蓝地天空发出一声咆哮,声音低沉绵长。
也许是被他的吟声惊到,方子瑜在临轩怀中蠕动起来,动作轻微,却无比撩人,对于此时的临轩而言,方子瑜每一个动作,乃至较为猛烈的呼吸,都引得他雀跃不已。
浑身的鲜血都在沸腾起来了,向着头和身下分成两段,紫萱草的香味,很浓重……
浓香地……可口的……
临轩低声一吼,巨大的白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形成一道半圆形的结界,将自己和方子瑜完全地包裹在结界内,从外处看不到内里风光。
结界外的树林中,一道人影闪现在树后,一件单薄的衣衫,被面具覆盖的脸庞,看不到真实的面容,影子悬浮在半空,用血红色的双眼瞪着白色的结界,黝黑枯瘦的爪子上指甲长而锋利,十个指甲在树上扣挖出道道划痕,被扣挖的树木瑟缩颤抖着,渐渐枯萎。
天界,天帝低头仔细打量着水镜,眉头皱成一团:”啧!一个两个都这么会布结界,竟然都看不到香的!”
盘膝悬浮在半空的少女掩唇笑着:”偷看什么呢!放心,就要轮到你了!”
天帝闻言脸色一黑,直起身来不自觉地摸摸自己被银练生生削出来的刘海:”你在说笑!”
“你等着吧!”
少女低头,伸出手指一指水镜,水镜荡漾着,待到波纹停息,出现的是屿浪山崖的情景,天空依旧蔚蓝,白云依旧洁白,本该无人的山顶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
白衣黑发,笑容如暖阳,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远比六界的一切都要深远。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水镜中的白衣人抬起头来,向着因为好奇而继续窥探水镜的天帝微微一笑,嘴唇微动,惊得天帝不由自主后退,蓝衣女孩咯咯笑起来。
“他说,‘看到你了’!真有意思呢!”
女孩摊开手掌,在她掌心之中,光华流转,似有什么要诞生一般。
“人间朝代更迭,破军星临,龙气陨落,怨毒成型,魔尊再现,是为天劫……你,准备好了么?陛下!”
第 18 章
白色的结界中,临轩仅余最后的理智,他双手撑在方子瑜颈边,只要低下头来,就能亲吻到对方,临轩低低地喘息着,看着倒映在方子瑜眼中的自己。
白发,眼睛呈现完全地异类状态,脸上白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被压在他身下的方子瑜眼神清明,比起有些失态的临轩,他要镇定得多,更清醒得多。
那些甜美的液体令人晕眩,像是最好的迷幻药剂,令人产生了醉酒后的醺然感。
意识也因此而飞得很远很远,彷佛穿越了无数个空间和时间,见到了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多久以前的景象了?
方子瑜感觉到自己飞身在云端,看得到天地广阔无边,淡紫色地草地绵延不绝,一直延伸到泛着白色波浪的碧蓝海滨。
金色华美的大鸟一声啼叫,张开宽阔地羽翼,尾翼如最绚烂地流星,身影消失在云端。
紫色的草地中迅速飞出一道洁白的身影,歪歪扭扭着,一头栽进碧蓝的海里。
海水涌动着,像在唱一首歌,方子瑜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落在了地面,站在齐膝深的紫色草丛里。
风带着海水的腥膻之气,混合了淡淡的甜香,还有些许暖意——那是阳光的味道。
紫色的草叶细小柔弱,随着一点风就摇摆不停,大片大片的紫色弯曲着,扭动着,形成紫色的波浪连绵起伏。
然后,方子瑜感觉到头顶的天空似乎有些暗淡,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巨大的兽张开宽大的羽翼,从蓝天之中缓缓飞过,低沉悠远地鸣叫声宛如古老的铜铃声,在天地间回响。
几乎只是一眨眼,方子瑜看到自己眼前的景色迅速转变,东方的天空一片赤红,巨大的凤凰在天空凄厉地嘶叫,与一只巨大的黑龙缠斗在一起,天地为之色变,紫色地草叶迅速枯萎,然后发生的一切,快速得方子瑜根本看不清楚。
他只看到沧海变了桑田,平地成了高原,那些奇异的兽类在天地间没了踪影,人类争先恐后地在地面上建造出各种房子,从低矮平房,到日趋华丽的宫殿,搜罗来各种美丽的装饰,到累积着无数珍稀的财宝。
宫殿修筑了起来,又被人们付之一炬,再被修筑起来,换了人端坐在人间统治的最高殿堂。
啊啊,这是什么呢?
我见到的这一切,预示着什么?
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方子瑜抬手慢慢摸上自己的额头,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但是他知道了一点,他现在,有事情可以做,自己苍白无力的人生里,还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还有发自心底无法割舍的存在。
临轩,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你会如此在意我?
方子瑜恢复了神志,看着面向自己激动无比地临轩,看着对方与自己迥然不同,可以说是蛇类一般的眼睛,还有那些……细小的白色鳞片……
还记得自己从痛苦之中醒来,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半张脸是鳞片,额心中还长出犄角的自己,是那么的畸形与诡异,令人见之生厌,自己都讨厌一事无成的自己。
可临轩一点也不在乎。
他抱着自己,抱着怪物一样的自己在紧张。
有些不同,但实质上和深玄一样,都是坦诚又直接的……动物。
龙族其实也是动物,和人类一样,都是活着的,只是外表不一样而已。
他们的心思远比复杂又矛盾的人类好懂得多!
喜欢还是在乎,都能从脸上细微的表情里看出。
戴着各种假面具示人又哀戚地呼唤着真心的,只有人类啊……
方子瑜向着趴在自己身上不住喘息地临轩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对方脸上细小的鳞片,然后,将临轩的头压向自己。
他不是无知小儿,纵使慌乱,但冷静下来之后,那所谓的天帝旨意是什么意思,他还是能明白的。
孕育龙脉啊……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是在乎自己的这条龙就行,只要到最后下地狱的不是这最后一个关心自己的就行。
所以,你别怕,我也不害怕,我不敢说出口,可我心里却渴望着你。
汹涌而来的欲望得到纾解之时,临轩听到方子瑜喉间发出的细小的呻吟,与上一次完地无知无觉相比较起来,这一次,那些羞涩的主动,即使他沉迷于欲望之中也感受得到。
临轩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方子瑜,手心里,是对方被自己尖锐地鳞片边缘割裂的小小伤口渗出来的鲜血。
心里有那么一丝疼,又有淡淡地满足感。
见到这样的我后,你没有推开……
你没有同情和怜惜我的理由,所以,我知道了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要悲哀,不要自怜,我也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蠢物而已,唯一做对的,只是抓住你的手绝不放开。
一滴泪,从临轩眼中滴落,透着粉青的色泽,倒映着天与地,落在方子瑜脸上,顺着脸颊滑落,滴入他的唇边。
方子瑜轻轻舒了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泪滴,一笑:”没有区别,是咸涩的味道……”
临轩彻底清醒过来,全身的鳞片收回,眼睛也变成一般的圆瞳,天青色的眼睛里,是方子瑜有些惫懒又满足的神情。
“自此以后,天上地下,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方子瑜怔然,继而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有些累了,现在需要的,是安心地睡上一觉,然后,至少要先将那块玉佩,交到该收到玉佩的人手中。
临轩坐起身来,仔细打量着方子瑜好一会,突然抬起头来转头看向结界外的某处,神色一冷。
结界外,带着面具的虚影微颤颤摇晃着,飘向白色的结界,在他伸出爪子即将要触摸到结界的瞬间,被一只手拎住了衣领,往西北方向一扔。
虚影发出微弱地尖叫,在长年被河水冲击而堆积的黑色淤泥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身来,扬起头颅,无比怨毒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白衣人,然后惊恐地抱成一团。
“你太弱了。”
白衣人道,脸上带着温暖地笑意,被他看着的虚影却连微弱地抗议都发出不了,只能畏缩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唉,你真的太弱了!”
白衣人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就这么离去。
“跑出来才发现物是人非,人间乱世,看起来强大的也不过是这么一个小玩意,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继续沉睡。”
白衣人走得远了,抱成一团的虚影才徐徐展开自己身子,低头看着自己不再枯瘦如干柴的双手,抬起头来,向着临轩方子瑜所在的方向嘶吼一声,惊起飞鸟走兽无数。
第 19 章
此时,人间帝王顿失血脉,趋于疯狂,下令绝杀两名白衣人,一时间,民心惶惶,又逢天灾异像,流言四起,传当今的帝族龙气已失,紫微另择明君,民间志士能人与各地藩王纷纷举起义旗,开始了逐鹿之争。
藩王征战,受苦的总还是百姓,时逢乱世,匪盗肆无忌惮四处横行,官吏与匪盗勾结,压迫百姓,又逢蝗灾水涝灾害,民不聊生。
天色阴沉,不久前才停歇的雨水又继续下着,丝丝如棉,细细如针。
一行面色疲惫衣衫褴褛的人行走在泥泞地道路上,走在队伍最末尾的一人摇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同行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向着遥远的前方行进。
队伍中有两名青年,灰衣长袍,比起一般人来略显整洁,只是其中一人似乎有些不适,脸色泛青,整个人依偎在同伴怀里。
他们也是整个队伍中唯一有伞的人——纵使那伞也是一把破旧的伞,多少也是一笔财富。
队伍继续前进着,天色暗下来之前,又倒下了不少人。
不仅仅是因为食物的短缺,更是因为身体的疾病。
在没有树木遮蔽的山间洞穴里,仅剩的三十几人各自坐着,吃着自己的食物。
两名青年坐在洞穴的最里边,离旁人有些距离,他们正是临轩与方子瑜。
“还好吗?”
临轩轻声道,易容成一般人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藏不住心疼。
靠在他怀里的方子瑜默默低着头,一手按压着自己腹部,好一会,才摇头:”还好,只是有些不舒服。”
话未落音,临轩伸手来,轻轻按压在方子瑜腹部,力道适中,内力透体而发,令方子瑜终于缓下了眉头。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了半年有余。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甚至妖魔四起伏击人类,一切,都在向着诡异且可怕的方向发展。
临轩和方子瑜没有在岭南找到夏王,据说当日欧阳皇帝下令诛杀夏王全族之后,夏王愤慨,举兵反抗,已远离封地。
临轩本想动用自己法力去寻找夏王,就在他施术之时,方子瑜被攻击了。
一个甚至算不上是实体,仅仅只有虚影的影子,抓着不住在腐烂地尖利石头,刺向极力反抗的方子瑜。
临轩大惊,与虚影交手时竟被对方握住了手腕,当时只觉得有些虚脱,可当看到握住自己手的虚影不断地清晰起来,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实体之时,他才觉得不妙。
即使面对银练也没有的强烈地恐惧感瞬间揪紧了他的心,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力量会被对方吸干,自己非常不甘地消失。
方子瑜无力地倒在一边,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被攻击的是他,喉上还有被石头锋利尖端扎到的伤口。可看着临轩渐渐变了的脸色,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诡异影子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他攒起全身力气,冲着临轩和影子紧紧相握的手撞去。
已经实体化的影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后跑掉,即使隔着面具也感受得到他的怨毒和不满。
临轩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青紫色的爪痕,在方子瑜惊慌地眼神中只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那个爪痕,曾经是粉色,出现在方子瑜的胸口,现在想来,那个已经实体化的影子,是那只由无数怨气组合而成的怪兽最执着的部分。
怨毒成型,甚至还攻击其他存在了。
人间之事,只怕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