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则看着他远去,想了想他的话,低头继续磨着手里的东西。这个小巧能随身携带的砺石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得的,表面非常粗糙,用来磨桃核最合适不过了。这几天他已经磨了数十个桃心,另外还有一堆桃小兔桃小虎等玩意儿。在这里守着的时间虽然无聊,但是这样消磨时间倒也很快。
两三天过去,禾田里终于都浸过了水。这日回来得比较早,李声叔等帮忙盖房子的人还在忙活,赵正则看到那边已经被挖出了几条纵横的地沟。他正想过去问问要不要帮忙,张小柳就从里面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
“柳哥儿,怎么了?”几人中张小柳最畏热,连手心都是滚烫的。赵正则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那么瘦小却充满力量,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奇异的感受。
“刚才翻了你酿的酒,快去尝尝。”酿酒的时间也要掐得极准,一般蒸好的糯米饭和酒曲一起发酵三天就要翻一遍酒醩,这时候尝尝酒醩就大概能知道酿出来的酒成不成功。这次的酒全程是赵正则动手,张小柳在旁边指导的,所以他才这样说。
“怎么样,还可以不?”赵正则忐忑地问。若是酿出来的酒差太远,只怕那个霍掌柜也不会要。这样的话既浪费了好几升米,又耽误了出酒的时间。
“怎么,有我指导还能不好?”张小柳笑容灿烂,想到从此自己能将酿酒这个担子卸下一半,心情也是莫名地好。
“不不,你做得很好,我是怕自己耽误了你的事。”赵正则接过他倒在碗里的酒醩吃了一口,不由地皱起眉头:“味道怎么这么淡?”
“现在才三天,酒都还没怎么出来,味道本来就不浓。”赵正则是第一次尝新酒醩,不过张小柳早就有了经验。最好吃的酒醩应该是起酒前一两天,那时候酒已经出得差不多了,酒醩都泡在酒里,十分香甜。
“那就好。”赵正则舒了一口气,虽然柳哥儿一再说不会出错,但他终归还是有些担心,这时候才真正放下心来。
“柳哥儿,今晚我们先回去了。”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李声在外面喊道。
张小柳忙走了出去,道:“好啊,辛苦大家了。”
“没事,这么多人干起来轻松着哩!”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大声说。张小柳记得他家里的么么农闲时偶尔会做豆腐,他就挑出来走家串户地卖。人虽然长得粗犷,做活也下力气,脾气却十分好,便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没错,明天再挖一个早上就成了。罗家的人会把石板送过来,我们先砌墙。柳哥儿明天有空的话就留下来看看。”罗家便是邻村专门卖石板的人家,当然少量的话自己也能找到。既然是送材料过来,李声自然要让“东家”看着放心。
“好呀,明天我都在家里。天黑了,大家路上小心点。”几个人都累了,也不多话,说完之后就很快离开了。
等他们说完了,小麦才从屋里出来。
“小麦,你温习完了?”这几天下午散学时石柱都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小麦回来,张小柳只觉得好笑,明明年纪比小麦还大些,却总爱找小麦玩。不过小麦因为去了学堂更没有多少时间与村里的孩子玩,所以张小柳倒也欢迎有人来找他。
“嗯,哥哥,其实我不温习也没关系。”其实他在路上就已经将文章温习过了,只是石柱每天来找他玩有点不耐烦了,才说他打扰自己温习的,没想到哥哥因此揽下了喂鸡的工作。
“哥哥是希望你平时也有时间休息,反正也不指望我们家能出个解元。”张小柳揉揉他的头发,太过乖巧的弟弟也让人担心。
“我知道了。哥哥,我去做饭吧。”小麦挠了挠头说,他平日里很少对人家生气,偏偏石柱几次都让他觉得拿他没办法。
同一时间,石柱闷闷地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秋明么么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赵爹爹,道:“他今天又去哪儿疯了?下午看他一脸兴奋地跑出去,怎么回来就蔫掉了?”
“他不是说去找人玩吗?也许是被别的小孩欺负了?不过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附近有几个孩子敢跟他玩?”最后一句话赵爹爹也是
小声嘀咕出来的,石柱五岁以前身子很差,所以被他么么也惯着,旁人不敢欺负。等过了六七岁身子壮实起来,别人更是不敢招惹他,说起来都惭愧。
秋明么么偏偏听到了,眉头都拧了起来,冲他道:“我看他最近也听话得很,什么时候见他欺负别人了?”
他这般护犊的样子,赵爹爹忙软了声音说:“最近确实乖,我上次听大牛说他跟谁玩来着?好像就是你们说的柳哥儿的弟弟吧,现在去上学堂的那个。”
“哦,难怪他每天都等着那个时间像兔子一样跑出去。今天一脸委屈回来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跟人家闹了别扭?别着急,也许等明天就好了。”赵爹爹觉得这时候的孩子有点事儿也不会跟大人说,等他们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如他所料,当他第二天跑去找小麦,又没有再被赶出来时,回去时就是喜气洋洋的了。
52、家具
挖好地基后,屋子的框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完整起来。买来的石板宽大厚实,木材也硬实粗大,让张小柳十分满意。这样的心情下,似乎三伏天的酷暑都消去不少。
又过了三天,屋里又该起酒了。这次赵正则早早就守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张小柳有条不紊地先把酒勺了起来,然后把酒醩也装起来压出残余的酒水,最后倒入锅里煮开。
“阿正,今日怎么不去琢磨你的桃核了?”一整套活儿忙下来,张小柳抬手擦擦汗,这才想到平日里这个时候他该早就出门了,这才有些惊讶地问。
“这次的酒好喝不?”赵正则犹豫了下才问。虽说上次尝过酒醩,但是今天起酒也让他有些紧张。如果不是柳哥儿说过他年纪不够大,喝酒对身体不好,他早就装来尝尝了。
“很好啊,不比前两次差。”张小柳这才明白他一早守在这里的原因,道:“我上次不是与你说过了,怎么还不放心?”
“那就好。柳哥儿,那下次也让我酿吧,你在旁边看就行。”赵正则朝他露齿一笑,脸上皆是欢喜。
“你把我的活儿都抢了,以后我干什么好呢?”张小柳没想到自己前几天随口一说,他就当真把要接手酿酒的事记在了心上。
“你……你可以看着我做,还可以陪小麦念书。”赵正则认真地想了会儿说。
张小柳噗嗤笑了出来,道:“卖酒虽然现在看起来不错,但是不知道能做多久。你可别到时候连怎么种田都忘记了。”这门生意在村里一众只会埋头耕作的庄稼汉子眼里看来也许能赚几个钱,但是若离了土地想靠这个吃饭,恐怕还是不太容易。只看东来酒楼的张掌柜随便也能出手几两银子买一个桃木雕,就知道农人跟商人之间的差距。
“不会的,现在田里长得正好,我就是想帮帮忙。”赵正则被他说得脸热,他是觉得柳哥儿凭着酿酒就能赚钱,所以想给他帮忙,田里的活儿他也从未落下过的。
“哎,我只是开个玩笑。田里的庄稼被你照顾得这么好,也收不了多少东西。我想多买些田地,现在也只能卖酒赚点银子。”
“真的?”赵正则听了他的话,双眼又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我们可以做点买卖,却不能把田地扔了。日后若是家中有人想去念书,商人出身可不太好。”这里的规则颇像天朝古代,因为生产力低下,统治阶级都鼓励百姓努力耕作,商人盈利则更多被认为是投机取巧之辈,在参加科考上有诸多限就,几乎是低人一等。
“嗯,要是能买上十多亩地,我们就能收许多谷子了!”赵正则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讨论买地的事,情绪也被他挑动起来。
张小柳含笑不语,就他们现在来说,买了地也是个麻烦事。十几亩地真要抢收起来非得累得人仰马翻,若是花钱请别人,产量这么低也不太划算。所以关于买地的事才被他稍稍搁置,等过些时候再说。如果能再买头牛,请人做个推车,干起活来就更方便些。
李声叔既然拍着胸脯说一个多月就能把屋子建好,张小柳便寻思着开始物色屋里要摆置的物件。现在的屋里是没什么值得留下的,从床、衣柜到门窗桌凳,做起来也要不少时间。
“小麦,你的书桌要怎么做?”张小柳在油灯下计算着,数到书房的东西时发了愁。小麦现在正是长高的时候,即使按着身量做也很快不合适用了。
小麦正在床上给小松讲故事,听了倾前身子望一眼道:“哥哥,像学堂里那样的矮桌就行。”
张小柳闻言微微皱眉,想了想放下羽毛笔对他说:“明日不用去学堂,你们跟我去集上看看。”这样依着他的记忆做出来的式样未必适用,还不如去镇上转转。
“柳哥儿,我觉得镇上卖的也没有哑叔做的好!”赵正则听了在一旁插话说。上回的簸箕和木桶等物件就是去找哑叔做的,用起来非常顺手。哑叔是个木匠,也是个哑巴,自小没有名字,就从“哑巴”“哑哥”到“哑叔”这样被叫着。虽然口不能言,幸而他手脚非常灵巧,刨木材编竹篾都十分出色,也凭这一门手艺养活了自己。
“我们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了,先去镇上转转,才知道屋里要摆些什么。等我拟好了单子,再去找哑叔做。”也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有相似的爱好,赵正则与哑叔几乎是一见如故,倾力向张小柳推荐了他的手艺。当然张小柳原意也是在村里找个木匠寻些好点的木材做,毕竟东西要从镇上拉回来也不容易。
赵正则这才放下心来,哑叔虽然手艺不错,但是因为只能比划着与别人沟通,所以平日里能接的活计并不多。幸好他还娶了个能操持家事的哥儿,这才将就着能过下去。
这次又是四人一起赶集,张小柳不想再走远路,当夜便去五叔家打了招呼,第二天就坐他的牛车出去,让他少应些别人。
虽说是去买物件,但其实镇上并没有专门出售成品家具的地方。到了集上,张小柳几人边走边打听,最后才知道镇上还真有一个颇有名气的木匠,附近不少村庄嫁娶之时都会去订做些物什。
四人沿着路人的指点,走过热闹的市集穿入小巷,就见到一排整齐的房屋。张小柳仰头数了下,果然有八九户人家。他走到第二户人家,见到屋门紧闭,只得在屋外高声喊道:“王师傅在吗?”
屋内悄无声息,他心中奇怪,又大声喊了一遍,旁边的屋子里有有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探出头来问:“你找王师傅作甚?”
“我家中要打造些物什,想问问王师傅还有没有空接活?”
“你到前面街上香袭阁去找就是了!”说罢,就把门关上了。
听了他的话,张小柳只得又带着几人往回走。
“哥哥,能不走吗?”小松毕竟人小,走得累了就不太乐意了,眼巴巴地望着他。
张小柳叹了口气,俯下身子一把将他抱起来,道:“下回你就去草儿么么家陪小六玩算了,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小松撇着嘴不说话,生怕他下次真的记得把自己留在草儿么么家了。
“柳哥儿,你到前面找地方去,我来抱他。”赵正则在后边见了,接过小松道。
香袭阁并不难找,从小巷子里转出来不到一刻钟,小麦就看到了挂着的店牌。
“不错,都认得字儿了。”张小柳随口夸奖了一句,小麦高兴得抿嘴笑了起来。
香袭阁的铺面很小,大门约莫只有四尺来宽,看过去却是十分精致。隔扇门采用直棂镶嵌雕花组成,格心是四喜八方的木板浮雕,与周围的临街铺面一比高低立现。再走近些,还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一阵淡香,让人陡生好感。
“好别致的地方!”张小柳以前只见过仿古的窗饰,在下坝村所见也几乎都是实用的厚木板门,可以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这么精致的东西,加上鼻尖隐隐闻到的香味,不由地感叹道。
赵正则虽也认真打量了两眼,却不似他这般感慨,任由他在门外看了许久,然后才抱着小松跟着走进去。
踏进店里,张小柳环顾一周,不由得又惊讶了。这里面卖的却不是他以为的各种家具物什,而是精致的小饰品。
“小哥儿,不知道想要看些什么?”店里空无一人,张小柳正疑惑间,就看到里面门帘动了下,一个年约四十多的么么走出来含笑问道。
张小柳已经打量完了店内的东西,其中有一半是各种香囊、荷包,另一半则是手掌大小的木雕、玉雕等小玩件。
“不好意思,我想找做木工的王师傅,好像不是这个地方?”尽管觉得大概是那个孩子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的指错了地方,但是张小柳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即使不是这个地方,也能顺着这个话题打听下。
“没错,他正在后堂里,你若要找他,我喊他出来就是了。”那人听了他的话却点了点头,转身掀开门帘喊了几句,隐隐听得里面有人应了一句,他才再次转过身来招呼张小柳几人。
“几位先坐会儿,他马上就出来……不过他最近不太爱动手,不知道几位要做些什么?”
张小柳望了他几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来到这里除了生产力极其落后造成的不便,另一个最让他觉得窘迫的就是称呼了。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你们要找的便是我夫郎,若是不介意,喊我王么么就行。”
张小柳忙道:“我想要给弟弟寻些书房合适用的案几,在村子里也找不到式样,这才到镇上来碰碰运气。我们打听了一个早上,都说王师傅的手艺是最精巧的,所以才找来看看。”
“既然是要式样,给你几张图纸看看就好了。最近我不得空,你另行请人做吧!”王么么在旁还没有接话,后面便有人接了话。
张小柳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该是王师傅了,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一个身长七尺有余,面上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从门帘外走了出来。
“怎么地是几个小孩儿?你们看了图纸能记住吗?”王师傅看了他们一眼,皱着眉头说。
“即使不能尽数记住,只知道怎么样的案几方便就行——王师傅,照着您的图纸做不要紧吗?”
王师傅闻言多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打紧?下回我再有兴趣做,重新画过就是了,总不至于做了与你一样的。”语气里满是自信。
“那就谢谢……”
“师傅,我把你要的香料都带回来了!”张小柳的话未说完,门外又跑入一个少年。他神情兴奋,似乎没注意到店里其他的客人,朝着王师傅大声嚷嚷道。
张小柳看着他,明明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53、图纸
“怎么出去一趟,还是这样莽莽撞撞?”王师傅眉头一拧,锐利的眼神盯着少年不悦地说。
“好了,小文被你使唤出去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别急着教训他了。”王么么放轻声音打了个圆场,因为他的话原本还准备继续说什么的王师傅这才住了嘴。
“啊,原来小师傅有客人。你们先聊着,我去换个衣服。”被称作小文的少年身上果然是有些狼狈,衣服脏乱染成了灰色,头发也紧贴在额头。此时发现店里除了两位师傅竟还另外有客人,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