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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走出后,林子清便后脚踏入了前厅之中,厅中却似早有一人已经候上了多时。
“你倒竟是收了一个不错的徒弟。”厅中有一作着中年富商打扮的参客,五官粗狂,面上多髯,手里垫着两个看上去分量便是不轻,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铁球在手心里灵活的玩转着。
瞧着那人的五官和身形好似都已经不再年轻了,然而,那清清朗朗的声音听上去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年轻的,有活力的,充满磁性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好听的嗓音。
只见着那中年的参客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又温和又爽朗亲切的笑容来,又见此人忽然就着自己的脖子伸手拧上了几下,双肩再倏忽向着两边一展,听得一阵似乎从骨头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那看上去原本有些微胖的身形矮小的参客立时便变成了一个身形矫健挺拔的年轻男人的身形,又见这人伸手在自己的那张脸上摩搓了几下,片刻后,便是仔细搓下了一层的人皮来。
那层搓下的人皮之下随即便露出了那张假人皮之下一张年轻的,俊朗的年轻男人的脸皮子,一张足够让天底下大多数的女人动心,让天底下大多数的男人嫉妒的男人的脸,而那张俊朗不过的男人的脸皮子上,无疑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怕却正要数那一双甚至于比之天上的星星还要更亮上几分的眼睛了,剑眉星目,卓尔不凡,确实是个年轻英气的俊秀青年。
林大人看似已经对着面前忽然已经变了一张脸的年轻男人的场景早已习惯,面上却是半分波澜不兴,自顾入座后,托着自己面前那杯方才沏好的热茶,却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揭着自己面前的那只杯盖,缓缓言道:“我的眼光岂非向来都是极为不错的。”
顿上一顿,林大人随即又缓缓说道:“你的这张脸皮子在里面莫非闷得实在有些太久,也该是时候让它出来透上几口气了。”
只见那人闻言便是不由讪讪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鼻子,勾上了几分的唇角,眨眨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一时之间闪过的神色却是既真诚又温暖亲切得很的。
“若是在一个人的朋友的面前还非得戴上另一张的脸皮子,那个人生活的方式岂非也实在是太过可悲了些。更何况……”那人上下的眼皮子却是不由得一掀,眼角再一弯,随后便就着一副瞧着十分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更何况,我忽然觉得我有些怕我的朋友若是见惯了我戴着很多张脸皮子的模样,最后莫不是要认不出我这张原本的脸皮子了。”
“我以为你该极为自信的知道,这天下间大凡见过你这张脸皮子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合该都不会忘记这一张脸的。”林大人不由敛下了几分眸色,嘴角一勾,随即便是低低地笑了几声。
林子清的朋友向来不多,而能在自己的徒弟成亲的时候让他动上念头请上一请的朋友却更是不多,一来恩师穆尚书,二来几位同僚好友前辈,李侍郎,诸葛神侯几人,至于这三来……
这近日来让神捕司的几大神捕近乎头疼无比的一个偷儿,近年来在中原流传了甚多不少的风流韵事,名声盛极了来的……一个踏着月色而来的处处留香的风流的雅盗。
顿上片刻后,林大人却是忽然迟疑着言道:“若是我于你问上一事,你可能如实答我?”
楚留香向着林子清一眨眼睛,道:“你且先问吧。”
林大人遂又是迟疑着问道:“那女子……便当真如此像我?”
楚留香沉吟片刻,遂道:“那张脸皮子确实倒是做得精妙的很,大抵确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男子和女人的脸型到底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即便那张人皮面具做得再如何精巧卓然,一张安在了女人脸上的男人的脸皮总会是有些不同,五官更柔和了一些,脸型看上去更消瘦一些,说是全然相同却是多少有些过了。
林大人不由缓缓的拧眉,本就并非十分舒展的眉心之间很快便拧成了一个结。
“若是你待再问上一句这女人的相貌……”楚留香嘴角便是不由勾出几分莞尔的意味,随后便就着林子清向着这边瞥来的“你在作死吗?”“你想愉快的去死一死吗?”“马上去死上一死”的近乎刀割一般的眼神之中缓缓地一字一顿的吐字清晰道:
“倾国倾城。”
林子清:……
“只可惜了……”楚留香向着林大人近乎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那张在旁人看来似乎俊朗不凡的面目现在在林大人的看来实在是既讨嫌又可恶的一张脸皮,楚留香缓缓收了脸上几分近乎调笑的神色,随即摇头道,“可惜……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骨子里的那股子风尘之气却是半分也掩不住的,白白可惜了这么一张的脸皮子。”
有些事情若是在朋友之间调笑说来,便只该是玩笑,但若当真是扯开大了去说……这般近似狎玩的玩笑之言又岂是随意能说得的,私下里自是玩笑,若当真传了开去。
片刻后,楚留香随即收了脸上的一副调笑的神色,右手缓缓磨着自己腰间一块青色的玉佩,眨眨眼,神情虽是一惯的疏懒之色,却是难得正色了不少,“现下你府上可是少了些能帮上些忙的好手?”
“例如……”随后再伸手不紧不慢地指上了自己的鼻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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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见林子清随即便似是随意地睨了眼前之人一眼,缓缓转着手中的一杯茶盏,素来寡淡的眉目稍缓,低低地笑上了一声,随即便不紧不慢的沉声道,“我不曾有准备在未解决一个麻烦之前,再惹上一个更不小的麻烦的打算。”
楚留香不由伸手颇有些讪讪的摸上了自己的鼻子,他倒也确实忘了,他自己身上的麻烦也许可远比眼前的麻烦要大上许多。
“我半分也不希望神捕司的捕快会在日后的几月甚至几年中成为将军府的常客。”林大人轻啜了一口清茶,随即又缓缓道。
刑部前些日子下了死令,刑部各地官员下了通缉,在各地都张了皇榜,想必是当真铁了心要通缉上那一度视之我朝律法为无物,目无王法,扰乱法纪的嚣张狂妄的盗中称帅的更素有侠盗之称的风流人物。
江湖事本向来都与朝廷无关,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然而,却独独这近年来似乎几近声名鹊起的香帅专挑着各地的皇商高官下手行盗,行的虽是盗上的侠义之事,招惹了朝廷却也是生生不争的事实。近月来只怕更是嚣张的有些过分,无端扫了朝廷的面子,即便是道义上无怪,朝廷也多半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的,故而也无怪乎上头下了要将这在江湖上素有雅名,平素风流的香帅逮捕归案的死令。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林子清不由悠悠的叹道,“你我相识之初,想来不过一籍籍无名的年轻小子,如今竟早已成了江湖朝廷之上让人无端忌惮的楚留香楚香帅,这巷坊之间素来传闻的美名却是当真不错。”
楚留香随即也笑道:“你我相识之初,你莫不是还是翰林院中小小的一翰林书生?”
楚留香随后又道:“你以为我会敌不过神捕司的追捕,沦为朝廷的阶下之囚?”
林大人缓缓摇头道:“我只怕你若再搅进了这处的浑水之中,只怕这长安城中的这处浑水只怕要变得更深更混了。”
“我与神捕司的神侯素来有些交情……”林大人随后又不紧不慢的说道,“神侯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了,我却还盼着他最好再多活上好几年,而不是早早因为这江湖朝野上下的浑水愁过了头。更何况……”
“更何况即便你不去插手这一桩的荒唐之事,暗中也自会有人帮着你去将这事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的痕迹,自然无需再有旁人多加插手。甚至于……”楚留香缓缓沉吟道,然而,方才想了片刻,他却自然的已经顿住,那双向来温和明亮的眸子里竟似忽然闪过了几分或是怔然或是懊恼之色。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林大人随即便是低声叹道,眸色也是一闪,一时间的嗓音竟是随着几分颇为的嘲讽之意。
楚留香本是一心思极为缜密之人,其中的门道本该辗转几分就明了于心的,然而现下沉静下来,细细斟酌沉吟一番,心头已然有了几分自己的推断,随即不由缓缓叹道:“或许,我现在最好便该去那楼里再坐上一坐,也许能再找出一些线索。”
林子清眸色一沉,心下想着,此事他手下之人定会去插手,亦不必麻烦了。然而,视线触及那一双向来温润明亮又随着几分调皮之色的眸子,见得那双明目之中难得沉静下来的几番正色,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收回了几将脱口而出的推脱之词,“……诸事小心为上。”林大人最后便只能如此无奈的说道,瞧着这么一双难得沉静一番的明亮的眸子,他已经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半分不能动摇这人想要插手的心思了,对方本就是个心智极为坚定不易动摇的心思坚毅之人。
“甜儿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若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这天下人都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的,更何况……论起逃命的本事,这世上能出我左右之人,绝然不出三人……”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角一弯,便是几分看似温和又极为爽朗的笑意,一双又明亮又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几分既真诚又温暖的意味,便听得这人不急不缓地笑道,“你该信我,我自有这个本事定然不会于你添上半分麻烦的。”
“你既已经决定了,便是自然随你了。”林子清随即便只好叹道,随后心下顿时又觉得多有些好笑,自己方才又怎会当真天真的认为眼前这人的心思能因着自己的几分只字片语而有所动摇,一旦眼前这人动上的几分心思,又哪是这般容易能被打消的,最后只好一再说道,“诸事小心为上。”
“十日后林兄门下弟子的喜宴,届时定会递上拜帖好生叨扰造访府上一番。”出门之前,楚留香最后拱手便是拱手笑道。
“自当静候楚兄佳音。”林子清起身随即也是一拱手。
倒是方才被林大人派去换上壶新茶的小丫鬟进了门来,心下惊疑着方才那个又矮又胖的富商何时竟已不见,厅中却多了一个眉目最是俊朗不过的,剑眉星目的挺拔的青年。
只见得那青年摸着几下的自己的鼻子,随即便向着那小丫鬟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既温暖又真诚亲切的笑容来,一个看上去似乎又风流又可爱的年轻俊朗的男人在女人的眼中总是有着好几分的好感的,更何况……眼前的这男人,似乎有着一种让天底下大多数的女人都为之动心的极为出色的魅力,俊朗,风流,自信,可爱……
那小丫鬟因着眼前这男人的极为亲切的笑意而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那小丫鬟手上的动作倒是利索的将手上的那壶茶放在了林大人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道:“大人,您的茶好了。”
林子清回头仔细打量了一旁似乎莫名在他的目光之下多有些局促之意的楚留香一眼。
开始盘算着自己府上本就不多的丫鬟能被眼前这人拐上几成的几率,视线在楚留香的那张脸皮子上转了几圈,竟似忽然闪过了几分莫名微妙的意味来。
——日后你待还是换张脸皮子上再来我府上晃悠着吧。
楚留香面上的脸皮子不觉的一抽,伸手一摸自己的下巴,竟觉得自己好似神奇地琢磨透了这人面上一番嫌弃的很的面色上八九分的意味。
——……
林大人面上的斟酌之色竟似更甚了些许,
——太招摇了。
楚留香,
——……
大概……不会恰好是他正在想的这个意思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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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前脚一再踏入那弦音楼中的时候,那近来本就因着沈谭这小子插得一脚进去生意变得分外冷清的楼中此时更是早已一片人走茶凉的凄凉之景,楚留香随意地向着楼里的一姑娘询问了一番缘由,楚留香这会子不曾来得及换上一张脸皮,凭着这张原本的脸皮子竟当真从几个姑娘的口中和颜悦色的探听到了一些线索。
那日里,待到沈谭离开楼中之后,刑部便有人来楼中拿人,硬说是这楼中私藏朝廷重犯,将着楼中一干人等尽皆押送了刑部天牢,楚留香不过后脚慢了一步,此间青楼已经成了一副空荡荡的空楼了,只余下了几个楼中打杂的几个小厮丫鬟,还有几个平素不怎么露面的姑娘。
刑部天牢?自然不会在刑部天牢。那群人既然大张旗鼓的钱去拿人了,口中虽说着要押往刑部天牢,却只怕即便搜遍了整个天牢也见不得这些人半分的影子。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出了楼外,楚留香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女人近乎尖利的指甲顺着这女人的脸颊一路的划下,在那被铁链锁住了四肢的女人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红的鲜血印子,只听得女人不由缓缓叹道,“这张脸皮子倒是做得当真不错,只可惜……瞧着当真不是一分两分的碍眼。”
身旁一貌似恭敬地立在一旁,嘴上留着两撇黑亮的长须的中年长者垂首道:“娘娘若是实在觉得碍眼,便再将那张脸皮子索性生扒了下来就是。”
瞧着眼前被沉重的锁链锁住的女人身上止不住因着害怕而不住的颤抖之意,然而,从始至终,这双手双脚尽都已经被缚住的女人竟然咬着唇半分也不曾发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声音,“……莫非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回娘娘。”只听得那中年人拱手缓缓道,“在浇筑这张脸皮子的时候,微臣嫌着这女人叫得实在太难听了些,让微臣觉得心烦,便下令让人割了那女人的不怎么听话的舌头。”
只听得那女人轻咦了一声,随即又听得那女人笑道:“傅中丞随后可有准备怎生处置这女人?”
觉出那女人的视线从自己的头顶扫过,傅宗书只觉得自己从背后都不觉的冒出了一层的寒意。傅宗书勉强尽量揣摩出了对方的几分意思,这麻烦本就是他自己惹下的,自己惹下的麻烦本就该由他自己来解决的,这麻烦本原来不大,谁曾想现如今竟被着沈谭这小子给闹大了,小麻烦便变成了不小的麻烦,而现下解决所有的一切的麻烦的最好的法子,傅宗书低头暗暗地瞧上了那已被缚住了双手双脚的可怜的女人,心下想着要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面上却是恭敬的说道:“还是全凭娘娘处置吧。”
那女人长长的指甲在那女人的脸上一连划下了好几道的血印子,那张脸皮子本就是浇注上去的,不过轻轻的被长长的指甲一划,便一下翻出了里面的血肉,血虽然流得不多,看上去下手也不算太重,毕竟只是用尖利的指甲划上的道道,只是看上去却实在有些可怖得很了。只见得那女人随后收回了手,便从身旁的丫鬟的手中取过一张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掌,最后又将那帕子递回那丫鬟的手中,眼中似是倏忽闪过几分极浓的深深的嫌恶嘲讽之色,“那张脸皮子瞧着实在碍眼了些。”
傅宗书垂首貌似恭敬地立在一旁,呐呐不语。
只听得那女人不急不缓的说道:“那便杀了吧。若是随便一不过阿猫阿狗都能换上这一张的脸皮子,岂非实在是太过可惜了这张的脸皮子,换在了一些个阿猫阿狗的脸上,当真实在是碍眼的很,眼不见最好,合该杀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