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函只希望这瘟神尽快从眼前消失,当下随口应了下来,然后就要潘忠送客。
很快一大群人如退潮一般走了个干净,院里重新回复一派清静。
林渺面无表情地经过颜玉函向院墙走去,看架势,是要往与李如山相反的方向,越墙离开。
颜玉函忙道:“渺渺,你重伤未愈,现在出去还很危险。”
林渺冷冷看着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不劳侯爷您费心。侯爷真要我留下来也简单,杀了我就是。”
颜玉函苦笑,“我要想杀你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林渺点点头,“说得不错,侯爷要杀我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不过,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不知侯爷能不能据实以答。”
颜玉函见他态度还算平和,自觉情况还有转机,不由满含期待道:“渺渺,你想问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渺蹙眉,这人可不可以不要再用这种宠溺亲腻的语气与他说话,还当他好欺哄戏弄吗?
他耐着性子道:“不知侯爷觉得是你煮的鱼片粥味道好,还是我煮的杂粮粥更胜一筹?”
颜玉函料不到他竟然提出这个问题来,微怔一下后笑道:“我承认你煮的杂粮粥味道更好,我这辈子还没吃过比它更美味的粥。愿赌服输,说吧,渺渺,你想要什么?”
无论林渺提出什么要求,颜玉函自信以自己的能力都可以满足。武功秘笈、良驹名剑、奇珍异宝,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所以后面一句话说得十分爽快。
还真敢夸口,林渺冷笑,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你的命。”
颜玉函顿时傻眼,“渺渺,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怎么会想要我的命呢?我们关系这么好……渺渺,我们打个商量吧,换成别的东西行不行?我保证不赖帐。”
林渺毫不客气道:“侯爷,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下次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你救过我一命,现在我把你的命还给你,你我就算两清了,从此以后各不相欠。”
林渺自知这个以命换命的说法有取巧之嫌,不够光明正大,但当此之际他别无他法,他不想亏欠颜玉函太多,更不想与对方再有任何瓜葛,心中隐隐觉得越靠近此人,自己就越贴近某种未知的危险,这种感觉极其不好。
颜玉函一怔,继而道:“渺渺,我虽然救了你,但其实并未想过要你回报什么,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
林渺嘲道:“侯爷不要回报,是侯爷慷慨大方高风亮节,我却不能不知好歹欠你人情。不必再说了,你我到此为止吧。”说罢再不理会颜玉函,疾步奔至墙下,忍着背痛提气纵身跃过一丈高的墙头。
颜玉函对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摸摸鼻子,唇边缓缓绽放一抹微笑,自语道:“渺渺,你变狡猾了,这一招不错,很有我的风范,我喜欢。不过,抱歉,我刚才又骗了你,我这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我救了你一命,哪可能不要你回报呢?这一次算是我们打平了,不过我会让你继续亏欠我,你逃不掉的。”
这时,潘忠一路小跑着过来,刚要开口,颜玉函挥手截断道:“好好看家,侯爷我要出门一阵子,要有人再来惹事,就把皇后娘娘搬出来镇宅。”说着一撩袍角,以极尽优雅飘逸的姿态从墙头飞掠而过。
李如山穷凶极恶,先前无功而返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林渺目前状况堪忧,颜玉函实在不放心任他这样离开。而且,他对林渺多接触一分,想要进一步亲近和了解他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一分。
林渺坚持要走,他的确不好强人所难予以阻拦。但是,他还有好些问题没搞清楚,要向林渺求证,不能让少年就这么走掉了。
执着坚韧,一向是颜家人的优良传统。
潘忠望着空空的墙头哭笑不得,“我的侯爷,您走得还真潇洒,要是皇后娘娘招您入宫可怎么办?”
夜色浓重,林渺在京郊无人的野地里踉跄前行,所幸李如山将埋伏在太平别院外面的人撤了一部分,而他出来的那条巷子无人把守,否则必然被人抓个正着。
背后伤口本就未愈,刚才一番对峙又耗费许多体力和心神,林渺的意识又逐渐开始模糊,只完全凭着顽强的意志支撑自己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熟悉的小木屋,发黄的窗纸透出一团烛光,昏暗却温暖,照亮门前一方小小天地。
回来真好,这里才是最适合他、最令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林渺强聚最后一分力气推开木门,眼看着人也要跟着扑倒在地,身后适时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来,将精疲力竭陷入昏迷的林渺稳稳抱住。
杨小灰原本躺在里屋的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房顶发呆,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光着脚跑到外屋,嘴里叫着“渺渺哥你终于回来了”,出来却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屋里左右张望,怀里打横抱着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林渺。
杨小灰大惊,一叠连声地叫道:“你是谁?你把渺渺哥怎么样了?你快放开他!”跟着如同一匹愤怒的小狼般张牙舞爪,就向颜玉函冲了过去。
渺渺哥?颜玉函皱眉,只见一个顶着鸡窝头、浓眉大眼的十来岁男孩,恶狠狠地扑向自己,当下轻轻往侧边一让,再伸出脚来随意一勾,男孩立即趴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杨小灰呸呸吐出嘴里的泥,十分机灵地就地往回一滚,然后抱住颜玉函的腿,张嘴就是一口。
颜玉函痛嘶一声,抬起脚来想把杨小灰甩到一边,可杨小灰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得死紧,除非下狠手,否则怎么都甩不掉。
没奈何下,颜玉函磨着牙道:“小鬼,还不放开你那狗爪子,你不想让你的渺渺哥活了?”
这一句果然起了作用,杨小灰松了爪子,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红着眼圈带着哭腔道:“渺渺哥这是怎么了?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颜玉函懒得回答,只冷脸命令道:“不想他死就去烧锅热水来。”
眼前这陌生男子长得十分高大俊美,气势霸道又嚣张,板着脸凶巴巴的样子颇有些吓人,杨小灰一时间心慌胆怯,不敢再和他对着干,揉了揉眼睛赶紧去厨房干活。
颜玉函抱着林渺进了里屋,屋里有两张窄小的木床,左边一张床上乱糟糟地摊着被子,右边那张整洁干净一尘不染,遂走至右边将林渺面朝下轻轻放在床上。
林渺身上穿的是颜玉函的一件浅蓝色春衫,现在后背浸出了斑斑血迹,颜玉函将他上衣解开小心褪至腰间,就见背上原本包裹的白布被鲜血浸染得一片殷红。
颜玉函皱起眉头,起身到床边一个粗笨的柜子里翻了一下,不出意外地找到一些疗伤药物。他拿起剪刀在烛火上来回烤了一下,然后将林渺背上包扎的布条剪开,再小心翼翼一点点揭下来。
杨小灰已经烧了盆热水眼巴巴地等在旁边,看到林渺后背血肉模糊的惨况时,泪水就忍不住成串掉了下来,鼻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颜玉函听得心中烦躁,头也不抬地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要哭就滚远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谁,谁哭了?我才没有!”杨小灰又羞又怒地反驳,赶紧抬起袖子抹了把脸,然后咬紧嘴唇再也不敢出声了。
尽管颜玉函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但将与血肉黏连一起的布条剥离下来时,昏迷中的林渺还是痛哼出声,浓丽的长眉倏然蹙起,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挣扎。
颜玉函听得心中一紧,忙用手按住他肩头,另一手轻抚他头顶,柔声道:“渺渺,乖,再忍一忍,上了药就不疼了。”
杨小灰打了个寒战,搓了搓胳膊上窜出来的鸡皮疙瘩。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是刚才那个对他又踢又骂的大恶人吗,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温柔体贴了?这前后差别也太大了吧!
林渺依旧未醒,但人却奇迹般地很快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除下浸血的布条后,颜玉函清理了林渺背上的创面,均匀撒了厚厚一层金创药粉,再仔仔细细缠上干净的布条。
林渺一身衣服血渍斑斑再穿不得了,颜玉函正要将他全身衣物除了,顺便给他擦身,转头见杨小灰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当下住了手,下巴朝外一抬,“小鬼,出去,到外屋睡你的觉去。”
杨小灰立即不服气地反驳,“我为什么要出去睡,我以前和渺渺哥都是睡在这间屋里的。”
颜玉函把眼一眯,十分嚣张道:“那是以前,从现在开始这里我说了算。”
杨小灰立即炸毛跳起脚来,“凭什么你说了算?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你这个大坏蛋,搞不好渺渺哥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这死小孩太不可爱了,长得也不讨人喜欢,林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颜玉函火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拧着眉毛恶狠狠道:“小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问凭什么?看清楚了,大爷凭的是实力。”
说着,抄起门边一根不知是作门栓还是兵器用的铁棍,运力一弯,那儿臂粗细的铁棍霎时首尾相接,成了一根铁环。
杨小灰看得眼珠子差点脱眶,不是吧,这公子哥儿一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颜玉函把铁环重新扳直成铁棍丢回地上,拍拍手慢条斯理道:“小鬼,你说是你的脖子硬,还是那根铁棍硬?”
“……”
杨小灰眼露惊恐之色,颈后汗毛根根竖起,却兀自咬紧牙关狠狠瞪着颜玉函。
还行,虽然不可爱,总算还有骨气,不算太丢林渺的人。颜玉函见恐吓达到一定效果,便略缓了声色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灰梗着脖子大声道:“我不叫小鬼,我叫杨小灰!”
颜玉函挑挑眉,姓杨啊,那就不是林渺的亲弟弟了,难怪一点都不像。脸上一本正经道:“杨小灰,我姓颜,是你渺渺哥最好的朋友,你叫我颜大哥好了。”
姓颜的?从没听渺渺哥提过有这号朋友,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杨小灰心生警惕,一脸怀疑。
颜玉函半真半假道:“我和你渺渺哥可是生死之交,只不过有一阵子没见过了,而且我的身分比较特殊,不便对外透露,他没告诉你也很正常。你渺渺哥这次出门遇到了一个大仇家,那人卑鄙无耻穷凶极恶,一刀把他砍成重伤,要不是我排除万难舍生忘死把他救出来,你现在就看不到他了。”
杨小灰一听就白了脸,林渺背上刀伤之深他是亲眼见过的,颜玉函给林渺细心上药的过程,他也全部看在眼里,当下对颜玉函的身分再无怀疑,看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感激和崇拜。
颜玉函又试探着问道:“杨小灰,我和林渺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这次也是碰巧救了他,他受重伤后又一直昏迷,所以我们还没来得及叙旧,我对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太了解,你知不知道他和那仇家怎么结的仇?”
杨小灰一脸茫然道:“不知道,渺渺哥从来没跟我提过他家的事,我只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和我一样没有亲人了。前几天渺渺哥出门的时候,只说可能会晚些回来,其他的都跟平时一样。”
顿了顿,杨小灰又十分担忧道:“颜大哥,渺渺哥的仇家是谁,怎么这么难对付?我一直觉得渺渺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呢。”
看来这小鬼什么都不知道了,具体情况只有从林渺本人这里了解才行。颜玉函答道:“你渺渺哥当然厉害,只比颜大哥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那仇家论单打独斗,不是你渺渺哥的对手,只是那老贼阴险狡诈,手下又狗腿众多,他一个不小心着了道才受了伤。放心好了,有你颜大哥在,从今以后保证没人再伤得了你渺渺哥。”
杨小灰闻言对颜玉函更为崇拜,满脸欣羡道:“颜大哥,你这么厉害啊!我也好想像你这样,以后当个盖世大侠,打遍天下无敌手。”
颜玉函得意道:“颜大哥靠的是天分,天分懂吗?不过颜大哥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材,将来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话说回来,杨小灰,林渺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你和他究竟什么关系,你们又怎么会住在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偏僻地方?”
杨小灰被夸得云里雾里飘飘欲仙,傻笑道:“我和渺渺哥没什么关系,我本来是个孤儿,爹娘得了瘟疫早死了。
“两年前我到这里偷东西吃,被渺渺哥抓到了,他是个大好人,不但不打我,还给我东西吃。这辈子还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所以我就发誓要一辈子跟着他,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渺渺哥被我缠不过只好收留了我,他又跟我一样没有亲人,所以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了。”
“原来如此,能够遇到他,算你小子祖上烧了高香。”颜玉函点点头,心中却对林渺大起怜惜之情,同时又不无欢喜,原来渺渺放心不下急着回来看的人是这小鬼,真是虚惊一场。
随后他又故作神秘状道:“杨小灰,现在颜大哥有一项危险而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杨小灰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任务?”
颜玉函一本正经道:“你渺渺哥虽然被我救回来了,但危险并没有解除,他那大仇家现在正四处抓他,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找到这里来了。
“从今晚开始你就睡在外屋,随时注意外面的动静,我留在里屋照顾保护你渺渺哥,万一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就马上通知我,我就带着你渺渺哥立即转移到安全地方去。怎么样,这个任务有没问题?”
杨小灰热血沸腾,把胸脯一挺,大声应道:“没问题!”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别别扭扭道:“那个,颜大哥,我开始还以为、以为你是害了渺渺哥的大坏蛋,所以才骂你的,你、你别放在心上,等渺渺哥醒了也别告诉他,行不行?”
很好,孺子可教,正合吾意。颜玉函十分痛快道:“行,我保证不告诉他,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杨小灰咧嘴笑道:“谢谢颜大哥,你只管放心,我保证在外面做好警戒,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说着十分利落地把自己床上的被褥一卷,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外屋。
成功收服并打发掉了麻烦碍事的小鬼,颜玉函顿觉舒心许多,关上房门回到床边,先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才将林渺身上的衣物小心褪了个干净,再从袖中取出汗巾在热水里浸湿,然后开始从上到下擦拭林渺光裸的身体。
第五章
杨小灰躺在外屋用两张长凳拼成的临时小床上,一开始还支着耳朵瞪大眼睛全神戒备,只是时间已经很晚,他又正是嗜睡的年纪,所以没过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再过一会儿就合上眼睛睡死过去了。
而屋里没了干扰放心给林渺擦身的颜玉函,却心神不属,饶是屏息敛气,心中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擦到后来仍然止不住开起了小差。目光在林渺颀长健美的蜜色胴体上四处梭巡后,渐渐变得火热起来,手上动作也变得暧昧,在那劲瘦柔韧的腰与紧致翘挺的臀所形成的完美丘壑间,流连往返。
“擦完没?我冷得很。”
颜玉函一愣,定睛一看,林渺侧着头,一双黑眸透过微垂的浓密长睫冷冷地看着他,当下难得老脸一热,不无尴尬地咳了咳,声音因为克制欲望而变得喑哑,“渺渺,你醒了啊,现在感觉如何?”说着十分识趣地拉过被子,盖在林渺光裸的身体上。
“死不了。”
林渺的回答依旧生硬疏离,不带任何感情,但其实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好在披散的长发将他脸庞遮盖了大半,所以颜玉函看不到他脸上羞恼的红晕,不然他会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