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景象太美,凡俗之人或者是修士,都抬头看去。
大荒小荒,海外的岛屿,无数无数人都感觉到了——奇异的景象背后是什么?
是登仙。
唐时的身影,忽然这样消失了。
他只觉得自己是方才闭了一下眼,可是睁眼,又是百年匆匆,从指间流过,悄无声息。
不过是脑海之中轻轻地过了一下往昔的场景,而今再看,又是斗转星移。
他忽然记起来了,那石壁之上刻着的是什么。
自枢隐星初现,便已经是一个局。
在三十三天发生变故之前,唐时就已经设置好了这一局。
为了提醒自我消除记忆的自己,从三十三天星主的位置坠落,一朝化为凡人,体味人世欢情离别苦,于是再成七情六欲。
恍惚之间,是他的神魂,在石板上刻下那些字。
“宇宙乃为一法,至高为十法界。周环三十三天,三十三天下连万亿星辰,遂名之曰‘小三千’。宇宙初生,乃有天地,成两支,遂为二十二星域。天地成,而人生于天地间,于是再出十一天,合而为三十三天大星域。”
“星域有星主,天地人三才。”
“人有其性,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而移北辰。地维绝,天倾西北而地覆东南。天道左行,地道右迁,人道尚中。”
“吾者人,东十一天星主东诗,名之曰‘时’。剑刺西王母而灭地,继欲斩北十一天星主伽罗杀天。然则天道固盛,吾不如九回。虽灭地而无法消天,三十三天星域为一局,起小三千为棋。”
“早年择一星,名之曰‘枢隐’,剑裂星球,取其地心为灵枢,刻成四方台。断其星桥,以封九回探查之路,而以四方台未枢,以待此局成时再开星桥。置吾本尊于枢隐之中,自刻前尘往事于此石,于天地衍算之力衰微之时苟存。若有他人有缘见之,辅我成人道。”
“人,立于天地间,有七情六欲之属,当诛天地!”
七情六欲者,人。
人者,吾。
吾者,唐时,东诗!
吹度这千万里大荒的风,吹拂起他肩上的发,身上的衣,心中的狂傲!
站在这最高处,抬手往天上一按,三十三丈高仙门凭空出现!
上一次冬闲登仙门,只有大荒修士能窥知仙门一二,枢隐星其余各处尽皆不知,可此刻——唐时一掌拍出仙门,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仙佛妖魔四道之修,都能看见!
轰然恐怖的气势,已经席卷整个枢隐星。
东西两海掀起惊涛骇浪,狂风吹散海上的雾气,也吹散灵枢大陆的雾气,天地之间一片清朗!
虫二宝鉴,风月无边之鉴。
风月神笔,七情六欲之笔。
唐时左手持着虫二宝鉴,右手轻轻一晃,一支金色的风月神笔,便在他手中了。
一笔点向那仙门,竖着一划,便见一道华光闪过,原本天衣无缝的仙门,便被画出了一道门缝。
仙门之上,绘制着古拙的纹饰,从最中心的位置开始,无视带着节点、蛛网一样的星图,便这样铺展在整个仙门上。
东十一天星域小三千之中,一颗散落在群星之外的孤独星辰,在这门上的星图之中,忽然变亮。
这一颗,是枢隐星。
他站在半空之中,整个人都像是要化作虚无一样。
仙门已经出现一道缝隙,可开门的钥匙——
抬手一掌,忽然向着自在阁北面,大荒与小荒北山的交界处拍下!
万丈蓝光在这黑夜之中,忽地绚烂了。
通天的四方台高,被唐时这一掌拍出,缓缓出现。
第一章,拍出四方台,那种炽烈的气息席卷整个大荒!
第二章,再次拍下,却将这四方台轻轻地一扭,按进地壳之中。海水一样蓝色颜色,终于又被唐时这一掌,按回了地面以下。
甚至站在地面上的人,都能感觉到脚下震动。
四方台原本是地心之中取出的烈焰岩浆,炼制而成,千万年之间温度已经消减,只成了海水一样的冰冷。
它穿过厚重的土地,进入岩石之中,又经过熔融的岩浆……
一直一直往下,终于与枢隐星半轮月交汇在一起。
斜月沉沉藏海雾,而海雾早已消散。
灵枢大陆四方台所在的位置,在枢隐星上,正好与半轮月所在的位置相对。
这一茬,如同天雷勾动地火,冰冷的四方台,与涌动着岩浆的半轮月碰撞,迸溅出无数的灵光来。
若脱出枢隐星,处于浩瀚星河之中遥望,便能瞧见在唐时一掌拍下四方台之时,整个枢隐星两面散出锋锐的流光来,又随着那仙门的逐渐开启,而消失无踪。
仙门,开!
四方台,便是灵枢大陆的“灵枢”,枢隐星之“枢”和“隐”,也来源于此。
数千年前的自己,在各种细节之中,为日后自我消除记忆的自己,留下蛛丝马迹——只为成这天地一局大棋。
唐时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候,他的身影,在巨大的仙门之前,显得如此渺小,可没有人敢忽视他!
伸出手,轻而缓地,推开,这两扇门。
闭上眼,一瞬间涌动出来的风,吹拂过他面颊。
不仅是他,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新鲜的气息。
来自宇宙洪荒,来自诸天星域,来自那枢隐星之外的世界!
唐时站在巨门之前,开出来的这一扇门外,看得见宇宙,看得见星河,看得见小三千世界之中无数无数的星辰,甚至也能望见,高高在上的三十三天,和一颗巨大的主星!
万千年来,枢隐星的修士,不管修为多高,无一人能开仙门,登仙路,自然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枢隐星外面的世界。
所有高等级的修士,在看见外面壮阔星河之时,都不禁油然生出一种渺小之感。
蜉蝣之微,不及星河毫末。
原本外面的世界,是笼罩着一层面纱的,可是当那种朦胧的面纱被而今的唐时揭去,所有的一切,清晰到令人颤抖。
心志不坚之修,在望见这一幕之时,只有一种卑微之感;而心志坚强之修,先生渺小卑微之感,而后起星河垂涌之志!
该有的不只是对于外界和更高境界的感慨和敬畏,更该有的,乃是征服!
可那些,都是别人的心思。
唐时安静极了,有仙门,无仙路。
他转身回望一眼,能感受到落到他身上的无数无数目光,无数无数复杂的情感,似乎都抽离出来,又游弋在枢隐星的表面。
他看一眼那东西海半轮月,海雾消散之后露出的虚影之像,佛。
是非……
这是他此行最不定之因,最不舍之情。
唇角微微一勾,唐时不再去看。
古有太上忘情之境,不是已经不再生情,而是情之所钟太深,刻于骨血太深,因而隐没忘却。时时有情而时时无情。有无之间,便是道,便是法。
何为佛?唐时不清楚,因为他既身为人,自无法理解这奇怪的一类。
罢,顺他去。
抬手,唐时风月神笔一点一勾,笔尖轻轻点中门外不远处一颗星辰,拉出一道虚虚的光线,又到了自己脚边,这门里。
虫二宝鉴尽数翻开,随着唐时的心意,飞出一句“星桥铁索开”。
开——星桥!
这枢隐星上,不管是高山还是河流,草木或者鸟兽,仙佛之修或者妖魔之修,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飞出,化作无形流动的气息,涌入唐时笔中!
星月倒垂在海面,半轮月之中岩浆流涌,深蓝的海面之下,隐约透出深红的焰光。
下面无数的石柱,在这一刻崩碎溅落成细小的石块,被汹涌的海底暗流带走,或者坠落在滚烫的岩浆之中。
最中间的石柱,已经有了海水侵蚀的痕迹,莲花印记之上,乃是“是非”二字。
这两字,像是被这一朵佛莲包裹一眼,它是坐在莲台之上的佛。
星桥开之时,这一根石柱也逐渐地崩碎了,细小的裂纹爬满石柱,终于让它轰然倒塌!
石块,如同之前的所有石块一样,崩裂到海水之中。
海上的那垂目执着佛珠的虚影,忽然之间漫射出浅淡的金光,在唐时提笔的瞬间,消弭一空,只化作几道细细的金芒,汇入那虚虚的星桥之中。
原本只是一道虚影的星桥,忽地凝实起来,在唐时面前,接着这仙门,成为一条宽阔的通天大道,横亘于漫天星河、浩浩宇宙之中!
唐时忽地愣住了。
石桥禅的故事,忽然又在脑海之中浮现。
他脚下,一片通天的坦途。
这便是他的仙路,可他唐时——不是仙。
唐时在门前站了许久,海上的虚影已经消失,再也看不见半分的痕迹。
他只能看着自己眼前的星桥,铺展开,像是无数金莲汇聚弥漫成的路途,平稳厚重,带着无限的璀璨和沉寂。
恍惚之间,有一名白衣僧人站在星桥的尽头,合十微笑。
于是,唐时也微微一弯唇,只道一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星桥即仙路,登仙之路,自小三千去三十三天,有去无回。
仙路星桥,寻仙问道,不归而已。
火树银花,星桥铁索。
暗尘已随马而去,明月正逐人来。
纵使人间万姓仰头,唐时也不回望一眼。
一挥衣袖,星河漫天,青袍猎猎,已踏月乘风而去。
第十六章:大结局(上)星主归来
浩瀚的星域,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
星域之中每一星辰,或大或小,或明或暗,都是棋盘上一颗棋子。
遥远的星域边缘,已经虚无透明,似乎就要消散熄灭的东十一天星主虚影,忽然亮了一瞬。
那影子,左手之中摊开着一本书,右手提着一支笔,目光悠远地望向未知的宇宙深处,不知其之所终。
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光亮只是一瞬,然而逐渐地,周围的神光,开始强烈起来。
这样的变动,惊动了整个东十一天星域!
星主归来。
北十一天星域,辅星伽罗,王座中的女人抬头一望,便已经将遥远星域之中的异象收入眼底。
她有如画的眉目,烟云的气质,飘渺的身形,乃是整个北十一天星域之中最强的所在。
西十一天星主已灭,重归十法界;
东十一天星主归来,曰东诗,曰唐时。
而北十一天有北伽罗,曰九回——或可曰,殷姜。
大殿之中,灯影幢幢,暗光落在她脸上,汇成阴阳两色。
“终究还是为他破局而出,倒要看看,是他快,还是我快——武陵道人何在?”
话音方落,一道身背斗笠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王座之下,俯首躬身一拜,只道一声:“属下在。”
“东诗方归星域,你去截杀他。”
“是。”
身背斗笠的渔夫,消失在了殿前,顺着辅星的星桥,已经在去往东十一天的路上。
三十三天,有三大辅星,以星主之称号命名。
宇宙初生之时,混沌之中,清者上扬为天,浊者下沉为地,于是宇宙开而天地生,万物不再处于混沌之中,乃为这三十三天星域。
初时只有天地,后来生出了“人”。
天道左行,为北伽罗;地道右迁,为西王母;人道尚中,为东诗。
天地伴随宇宙而生,而人伴随天地而生,遂天地强于人,北伽罗西王母强于东诗。
西北二十二天凌驾于东十一天之上,千万年不改。
直到,古早时期,数万年前。
人,虽生于天地间,却自命为万物灵长,向天学习,向地学习,逐渐成长,东诗乃是人,伴随星域之中“人”的强大而强大。
所以东诗杀西王母,灭西十一天星域诸修之信仰。当年东诗绝崖一剑,震撼整个星域!
西王母乃是“地”,天地人三才之一,却被东诗翻脸一剑斩落,消失个无影无踪,还将其信使青鸟的仙宫掠夺而来,流放至小三千世界枢隐星。天地一体共生,唇亡而齿寒。西王母之覆灭,为北伽罗敲响警钟。
于是,人与天的斗法,便开始了。
武陵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在视线之中远去的,散发着光明而浩瀚沧桑之力的北伽罗虚影,又看向了东面。
他被度化升仙已有万年,至今不曾为自己当初之背叛后悔。
如今东诗既归,便万万容不下他。
他知道东诗归来的意义,而今只要抬目,看到东十一天星域尽头逐渐明亮起来的虚影,他便觉得心中发寒!
每一个星域,都有每一个星域的风俗和习惯,每一个星域也都有自己尊崇的星主。
自打东诗杀了西王母,整个西十一天星域便处于无主的状态。东十一天与西十一天在天柱折之后,便是相对而存。武陵道人才从北十一天至东十一天,并不会经过西面,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一定要看向西十一天。
在西十一天的尽头,早已经看不到虚影了。
在三十三天千万年传说之中,最强存在一直都是北伽罗,然而随着所谓“人”越来越强,东诗也就越来越强。
三十三天星域之中只有一“天”一“地”,却有亿亿万万的“人”。
遥想当年,他还只是东诗造物笔下一个普通的“人”,听得东诗言“人,将尽灭天地”,是何等的震撼?
消息在三十三天之中,已经疯了一样传开了。
星主东诗归来的消息,太过震撼。
东诗已经消失数千年了,自从六十甲子之前,星主虚影忽然暗淡,转眼已经是六十甲子之后,信仰缺失,整日担忧东诗像西王母一样消逝的三十三天住民们,终于为这一刹东诗的回归,而泪流满面。
无数人稽首,只为这一刻。
从星桥之中经过,又从一颗颗星辰之中经过,看到自己身边无数人那虔诚的神情,武陵道人只冷冰冰地一笑,像极了他旧主东诗。
“武陵,怎的来了东十一天?”
武陵道人脚步不停,一步跨出便是千万丈,随口回那人道:“转转而已。”
后面那人兴许是认识武陵,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为北十一天星主座下之修,便不再多问。
“哼,他来这里干什么?”
“兴许是知道我们星主回来,所以奉命来探查吧?”
“何不杀了他?”
“我们杀了他,北十一天星主会杀了我们。”
“如今星主归来,虽不知何时可回正位王座,可我们又何惧他一纸上之人?”
“随他去,看看能不能翻出风浪来。”
“当初星主大人布下枢隐星之局,六十甲子之前才起了作用,不过弹指已至如今,我心里老不安定,会出事吧……”
“星主乃是七情六欲之化身,何惧天地?”
“这话可能不能说,嘘……”
自然是不能说的。
唐时现在还在小三千之中,他当初剑斩西王母,引起北伽罗的反弹,要与他决斗,将他从星域之中抹杀。
可天地之间者,人。
东诗已有与天抗衡之力,北伽罗忌惮于他,不能公然相斗,于是开一棋局。
两位星主约定,以小三千世界星辰为棋对弈,胜者以己之道布道至三十三天星域,令三十三天所有修士信仰修行胜者之道。败者自封所有神识神魂,消散于三十三天之中,归于十法界,成为虚无。
胜败一子之间,可这一局在来临之前,发生变故。
武陵道人背叛东诗,泄露东诗布局之机密,于是北伽罗出手对战东诗。
至于对战的结果——
唐时仰头看看在自己身周流动的星云,围绕着的星辰的光芒,一切的一切,不管是宇宙的焚风,陨石的光焰,星辰的闪烁,还是整个星域之中流淌着的那种洪荒之气,都给唐时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