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在光明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青岩手掐诀,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男人低下头,做出了一件让青岩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举起匕首刺进了自己的手臂,生生削下一块肉来,没有迸溅出来的血液,惨白色的肉块落到水里,转瞬化作了一尾游鱼,跃出了水面落到男人手中。
而男人手臂上被剜去肉的地方,瞬间便又长了出来。
男人带着讨好的笑容,将手中的鱼向青岩的方向递来。
青岩看着他手里那条长相怪异的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15.雪凤冰王
那条鱼青岩认识。
冉遗鱼,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凶。也就是吃了就不会做噩梦,用以安神,还能避凶。
这种能够庇佑己身的鱼有多稀缺和难得,从它的功用就能看出来。
而现在,这条珍贵的鱼安静的躺在那个人手里,连挣扎都没有。
青岩视线从鱼身上挪到之前男人切下了一块肉的手臂上,那里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怪异的痕迹。
如果之前的鱼类都是由此变成的话……青岩看着那个浅笑着的男人,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男人单手举着手里的鱼,又往他这边递了递,小心翼翼的带着略微的怯意。
青岩浑身僵硬,死活不敢靠近。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就算知道这个世界不能用常理来度量,但面不改色的削肉,落水为鱼这种事情……
“你不喜欢吗?”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但五感灵敏的青岩却能够清楚的听到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不喜欢吗?”那个男人又重复的问道。
青岩看着男人有些委屈的神色,原本想靠近对方以安抚他的心思,在瞥见他手里的鱼的时候,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惊悚的事实。
当个故事听听还好,自己真实的面对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他们都很喜欢。”男人眨了眨眼,将手里的鱼放回了湖里。原本早该干涸而死的鱼一遇水,就一甩尾巴游远,瞬间便消失在湖水里找不到踪迹。
青岩这才发现,男人的动作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只是这些停滞十分短暂,让人不易察觉。
看看男人的脸色,又联系了一下对方一身的死气,青岩顿时脑补了僵尸之类的玄幻生物,脚下的步子越发的挪不动了。
“你喜欢那些药草吗?”男人低头,他手边整好有一株长成的灵药。
他伸手揪住药茎,用力一拔。
“住手!”青岩话一出口,就看到男人手里揪着根系断裂的药材,抬头无辜的看着他。
……暴殄天物。
男人看了看手里的灵药,又将手递向青岩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无比乖巧,“送给你。”
青岩表示真不敢要。
男人伸手伸了半晌,也没等到青岩挪过来一步。
他收回手,也收敛了笑容,将因为挖掘不当而流失了药性的药材小心的放在一边,低下头抽出匕首。
他又开始准备削自己的手臂。
“你……”青岩看着他再一次自残的行为,还是没忍住出声了。
男人停下动作看着他,眼中饱含期待。
青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一步步小心的靠了过去。
男人眼中的满足和愉悦几乎要溢出来,他温柔的看着慢慢挪过来的青岩,就像看着一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幼童。
男人看着停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不再靠近的青岩,有些失落的微微收敛了笑,偏头看着这位难得的访客。
青岩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
男人嘴唇微动,刚想说什么,便被突如其来的的攻击打断。
“青岩!”廖晓啸从水里冲出来,一把拎着青岩的衣后领,将人拎着远离了那个男人。
“他……”青岩看着廖晓啸谴责的目光,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就被廖晓啸扔过来的两条鱼打断了。
“给你留的。”
青岩看着地面上挣扎着的两条鱼,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果然,他正眼含期待的看着他。
希望他吃鱼?
青岩嘴唇微张,低头看着已经被拽掉了脑袋却还在扑腾的两条鱼,半晌,捂着嘴扭过身去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怎么了?”廖晓啸被吓了一跳,警告的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转身抚了抚青岩的背。
“那个男人……”青岩指着那边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什么。”
廖晓啸看了一眼,回答道:“死尸。”
青岩觉得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廖晓啸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岩,又仔细瞅了那个男人半晌,略带了些诧异道:“他身上有冰雪的气息。”
话音刚落,之前捕捉到的嘹亮凤鸣再一次响起,这次极为清晰,并且声音还在迅速的向他们靠近。
廖晓啸反应迅速的握住青岩的手,以避免后者被雪凤带来的温度冻成人形冰棍。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带着极寒的雪凤落在那个男人身边,就在他们距离并不远的地方,廖晓啸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雪凤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亲昵的蹭了蹭男人的手臂。
廖晓啸瞠目结舌,他指了指雪凤,视线又挪到男人身上,一副这个世界疯了的样子。
“怎么了?”
“雪凤……把自身的三根翎羽给了那个男人。”
青岩不明所以。
“雪凤的三根翎羽,一根是身,一根为魂,还有一根做命。”廖晓啸道,“失去了这三者的雪凤,除了凤凰的外表和特征以外,已经失去了凤凰本身应有的圣魂。”
除却寿命,已经与凡鸟无甚差别。
似乎正验证了廖晓啸所说的那样,雪凤低下头轻啄着地面上被男人揪出土的灵药,如同觅食的家鸡一般,全然没有了凤凰的高贵。
“那个男人早已经死了。”廖晓啸托着腮看着那边的一人一鸟,“雪凤扣下了他的魂,强行将他的魂和身体凝在了一块儿,还用自己的命羽拖住了那人的大限之日。”
不过,从这几乎要溢出来的死气来看,这男人最后的一口气也差不多该出去了。
“……”青岩愣了半晌,看着那个男人与雪凤亲昵的模样,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个男人……似乎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那个壁画上的少年,他的身边一直有一只……鸡。
一只栩栩如生的鸡。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那只鸡大概就是这只雪凤。
青岩突然觉得自己的想象能力真是令人无比拙计。
“你在开玩笑?”
“我很严肃。”
“……你应该早说!”
廖晓啸拽着青岩嗖的窜过去,看了一眼之后满脸悲痛,“这次真死了!”
16.化骨为笛
在极久远以前,男人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他一个人安逸的生活在这片宁静的湖泊边上。
那时候这片湖泊周围还不是沙漠,这里也不是黄色沙海中的生命之舟。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每天跟森林里前来觅食喝水的温驯动物们一起相处。
少年发现自己跟他所见过的所有的生灵都不一样,他比那些野兽和灵物思维要复杂不少,构造也截然不同。
少年感觉很迷惘。
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看着依水而居的灵兽产下后代,然后老去,死亡。
他们的后代又生下了后代,如此往复。
渐渐的熟悉的灵兽们向少年道别,离开了这里。
最终停留在这片湖泊边上的只剩下了这个对自己的存在都始终懵懂的少年。
后来少年会去寻找森林中被粗心的父母丢下的小兽,带回湖泊边上养着,看着这些美丽的生灵从稚嫩变得成熟,接着离开这片湖泊再也不回来。
少年依旧不停的捡着幼崽,养着,乐此不疲。
然后他见到了一团幼小脆弱的白色绒毛团子,它在一片枯枝败叶中细弱的鸣叫了一声,尚且无法支撑它飞翔的小翅膀扑腾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少年,像极了森林里酸甜可口的黑葡萄的颜色。
少年又将这个小团子带回去养了,他看着它一点点长大,花费了极其漫长的时间,白色的团子才褪掉了身上的绒毛,长出了一身洁白油滑的羽毛来。
少年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因为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不会率先扔下他离开的小家伙。
可是小家伙跟他还是不一样。
直到有一天,湖泊边上新来了一个少年从未见过的生灵。
那是个气质随性懒散的男人,他教会了少年识别周围的一切,教会了少年使用语言,教会了少年作为一个“人”应该会的一切。
男人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教导他,直到少年变为了他所满意的样子。
少年懂得了喜怒哀乐,懂得了之前的心情叫做寂寞。
然后那个男人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说,会有人来的,这里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桃源。
会有人来的。
少年这么坚定的相信着,他等啊等啊,等到自己已经忘掉了那个男人的模样,等到周围的森林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他也一直坚定的相信着那个男人的话。
会有人来的。
因为这里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桃源。
少年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他并不寂寞。少年想,他身边还有逐渐长大的那一团白色的陪伴,所以他不寂寞,他还能等。
在一片黄沙的围绕下,湖泊的面积也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这里是沙漠中央的明珠,是生命的源泉,是一片牧草繁茂的生命的绿洲。
可是这片绿洲之中却没有人迹。
驼铃声在安静得只剩下风的沙漠中显得悠远而空灵。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一队由远及近的驼队,看着上面端坐着的人,眼中的光芒猛地绽放出来。
他看着那一行驼队,就像看到了存活下去希望。
商队远远的看着这片绿洲,却像是顾忌着什么迟迟的不敢靠近。
半晌,驼队首领挥了挥手,拉着他的骆驼转了向,竟是想要绕开这里往前走。
少年惊诧的睁大眼,他看到了那行队伍弥漫的死气,眨了眨眼。
他想救他们,就像当初那个男人教导他的那样。
对人仁慈,对己仁慈。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湖水轻轻波动起了涟漪,少年回头看着这自他有记忆起就存在的湖泊,眼神迷茫。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救他们。
你可以救他们,但是要付出代价。
以你的无尽的寿命为本,辅之以万物之灵长的血肉。
将它们给我,我来赐予你拯救他们的手段。
湖水有灵。
少年呆愣的看着湖泊,平静的湖面极少泛起涟漪,哪怕是从前有野兽落进了水里,涟漪也只是极为轻微的几圈。
风没有办法在这里撩起波涛,湖水中一片死寂,却始终清澈无尘。
少年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少年走到湖水边上,发了会儿呆,抬起手臂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他咬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喷涌而出的血液溅上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眼。
他将嘴里的肉吐出来,蹲下放进了水里。
肉块遇水的瞬间化作一尾游鱼,长相十分怪异,却温驯的被少年捞起来。
他将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手臂上的血迹洗干净,带着鱼离开了湖泊边上,追上了正沿着沙丘顶而行的驼队。
鱼汤治好了一个即将病死的人。
这片沙漠明珠周围,终于是有了人迹。
渐渐地,知道这里的人多了起来,即便是干旱无垠的沙漠,也没能阻止络绎不绝的商人往来。
他们带走了鱼,留下了巨大的财富。
人们为少年建造了宫殿,将他视作王者。
人们供奉起少年,将他视作神明。
人们憧憬着少年,留在了他的身边。
少年脸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每天坐在湖泊边上,跟他白色的小绒毛团子一起。
少年渐渐成长为了男人。
外来的商队有个老者在绿洲之中仙去了。
他们请求这里的主人允许他们按照习俗将老人水葬。
仁慈善良的男人答应了。
作为沙漠明珠的主人,他主持了这场葬礼。
老人的尸身被包裹着白色的布条投入了水里。
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尸身刚一入水,十数条长相怪异的鱼甩着尾巴从布条底下挣脱出来,转瞬消失踪迹。
世界都安静了。
人们明白了真相。
他们惊恐的尖叫着,他们扣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将之前吃下的鱼吐出来。
那也许是他们亲人的尸体化成的,也许是他们的爱人,也许以后还会是他们自己!
男人无措的看着恐慌的人群,他从来没有动过其他人的身体,所以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湖水又一次泛起了涟漪。
湖水的灵说:万物之灵长的血肉,我还要更多。
人们为男人建造了宫殿,将他囚禁于此。
人们恐惧着男人,将他视作恶鬼。
人们唾弃着男人,将他胸膛剖开,挖出了他的心脏。
扔进了湖里。
这一次没有鱼了。
一直跟在男人身边的白色绒毛团子张开翅膀,身体迎风而长,它从毫不起眼的一小团变成了高贵的圣灵。
男人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鸟。
他看着陪伴他度过了悠久岁月的小团子,在一片模糊却分外耀眼的白色中闭上了眼睛。
青岩伸手轻轻触碰着飘起来的白色光粒,抬头看着男人死去之后便冲天而起的雪凤。
“你看到了吗?”青岩偏头问廖晓啸。
“什么?”
“这个男人的过去……”
廖晓啸摇了摇头。
青岩又抬头看着哀鸣的凤鸟,它盘旋在他们头顶,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嘶嚎着,双翼上腾起了两朵白色的火焰,将它一点点吞噬殆尽。
青岩看着雪凤将自己的身躯摧毁,最后凝结了三朵小小的火花落下来,跟男人唯一留下的白玉色的骨骼融合。
冰凉的气息逸散开来,将廖晓啸冻了个哆嗦,却温和的没有伤害毫无防备的青岩。
青岩伸手将之拿过来,入手冰凉。
他摩挲了一阵手里的笛子,这是男人和雪凤最后留下的东西。
青岩不止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过去,他还看到了谷主。
这笛子的样式,是谷主一直贴身带着的,男人少年时遇到的那个教导他的人,就是他家失踪了不知道多久的谷主。
这截玉骨修炼万年,却没能证得道果,生生为了凡人毁掉了自己一生的修为。
他把他当成了当年教导他的人,玉骨小心的讨好他,甚至还带着对那群将他杀了的人类的歉意。
玉骨甘愿作这骨笛的器灵。
青岩面无表情,将怀里之前得到的玉佩系在了当头的孔洞里。
“走吧。”
廖晓啸看了看青岩手里的笛子,点点头,却是补充道:“滴血认主,收起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青岩还是将自己的手指弄破了,红色抹到笛身上。
连炼化都不需要,玉骨温驯的接受了。
白玉色的骨笛回到了他的丹田,在他的金丹边上安静的躺着。
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声音是脆生生的少年音调,不似之前一般沙哑。
东方青岩。
温和的声音这么答道。
17.独自脱身
青岩走前也没忘了把目所能及的药材全部挖出来塞进戒指里。
廖晓啸看着青岩做着真正的掘地三尺的行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