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夜站在阴凉地里,衣服洇着大片汗水,透出淡淡的肉色,也刚下体育课。他手里的矿泉水只剩一些瓶底了,冷笑完了,被贝尧直视也满不在乎,继续喝水。
高高扬起的下巴,让更加凸显出喉结,那是刚满十二岁的贝尧还不曾发育出来的特征。
贝尧身边比他大的都是女生,比他小的,也很少有男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家里堂的、表的亲戚,就连邻居都是这么个规律。贝爸爸经常不着家,贝尧的小伙伴们以女性为主,这一特征不明显,因而他从来没在意过这里。
贝尧看着温夜的喉结伴随吞咽的动作,下上滑动,明明他早就口干舌燥,嗓子快要冒烟了,却跟着一起做吞咽的动作,仿佛嘴里正喝着水呢。
连揉屁股的手停了下来,贝尧呆呆地看着温夜喝水,人离开有一会儿,他才迟钝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在找寻自己的喉结。
硬硬的地方是有,可不怎么凸出。周围有不少高年级的学长,贝尧睁着一双大眼,这个看看,那个瞅瞅,原来喉结不是温夜独有的,但怎么看都觉得没有温夜的好看。
大概是因为温夜长得好看,才会让他有种这人身上什么都好看的错觉吧。
那时候贝尧还不知道徐正和温夜的名字,心里默默给他们俩分别打上了“欠我钱的学长”和“好看的学长”的标签,思忖着他们俩好像是一个班的。
那个年代生理教育不普及,贝尧又是个迟钝货。他第一次注意到喉结的存在,特别有兴趣。
所来也巧,贝爸爸经常不在家,贝尧好奇的那天,他爸刚好回来了。
当天晚上贝尧一招猴子爬树,蹿到他爸身上,举着手摸来摸去。
他爸被他摸的不赖烦,回手给了贝尧屁股一巴掌:“还不进屋看书!”
贝尧讪笑着跑开,进屋打开课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打小就不爱学习,看了没两页,就开始交替乱想。
欠我钱的学长啥时候才能还我钱呢?
对我冷笑两次的学长他笑个啥呢?
一通胡思乱想,很快就到十点了,贝尧对着空白的作业本叫了声糟糕,火急火燎的赶起作业来。
第二章:校园恶霸
每天早上第二节课下是大课间休息,足足有二十分钟。
贝尧昨晚赶作业睡得迟,早上起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差点迟到。眼下饿得前胸贴后背,趁着大课间,一溜烟跑到小卖部去买饼干。
又脆又香的饼干特别好吃,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香。
贝尧狼吞虎咽,猛吃了五六块才把咕咕乱叫的肚子安抚下来,剩下的留着细嚼慢咽慢慢品味。
贝尧低头,两眼盯着包装袋里面,手指伸进去掏,一个没注意,撞到前面的人。
贝尧一直垂着头,这会儿都没抬起来,一边费力地够袋子底部的饼干,一边道歉:“对不起啊。”
黑影没有消失,被撞到的人依旧杵在原地。
贝尧缓缓地抬起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欠钱的学长,正想开口问他是不是特地来找自己还钱的。
他刚张开嘴,就听耳边响起“死小子,昨天你找死啊!”徐正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痛骂,“我是谁你知道吗?叫我还钱?抽不死你。跟你要钱给你面子!你小子别不识抬举!”说着又动起手来,巴掌扇在贝尧的脑袋上,一下比一下重。
事出突然,贝尧被打懵了,都不知道退缩,就一直傻傻地睁着眼,连续被打了四五下,才举起手来,歪着脑袋往后退:“嗳,疼,疼!”
“疼你妈的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敢卸老子的面子。”徐正抽他的期间,也不耽误夺走贝尧手里的饼干,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碎。想想不过瘾,又把那混小子按在墙上搜身,把他所有的钱都搜刮一气,悻悻而去。
附近的大部分人至始至终装作没看到,只有李小航,在徐正离开后,走过来好心地告诉他,那人是楚向东的头号走狗,你千万不要得罪他。
李小航是贝尧的同班同学,就坐贝尧后面,往文艺上说,此人性格活泼好动,用大实话讲,就活脱脱是一只不老实的猴孩子。
贝尧一脸呆相:“楚向东是谁啊?”
“我们学校有名的一霸啊!高三年级的,混得可好了,认识外面的大哥,学校里没人敢得罪他的。”李小航怪异地看了贝尧一眼,那眼神中分明写着“这你都不知道!”
贝尧惊愕地张大嘴巴:“你是说他混黑……唔……”
李小航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说:“我的祖宗,这可说不得,万一被听到,是要杀人灭口的!”
既然大家知道楚向东的大哥是混黑社会的,那为什么又说不得?贝尧满脑子的问号,倒也听话的不再提这个。
电视上和报纸上都说了,黑社会是很残忍,很凶暴的!
刚上初一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偏爱装作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李小航对着徐正离开的方向努努嘴:“刚才打你的那个是徐正,今年高二,打从进校就跟着楚向东混,你们之间有过节?”
“应该算有吧。”贝尧迟疑了一下,最终将连同上次徐正跟他“借钱”,还要自己在体育课后讨债的事,统统地告诉了李小航。
李小航夸张地大叫:“妈呀!你胆子真肥。”
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
贝尧郁闷地叹气:“我又不是知道他是校园恶霸。”
“看他今天找你茬,估计是盯上你了,你以后没好日子过了。”李小航同情地看着贝尧,“听兄弟一句劝,以后徐正再跟你要钱,你就乖乖的给他,千万别想着要回来那一茬儿!他说什么,你得忍,千万别反抗。听说以前有人想反抗,后来被打断过胳膊的!”
贝尧吓得抱住自己的手臂,怂包状频频点头:“那必须的啊,命比钱重要多了!”
“你知道就好。”
“那就没人报警?”
“谁敢?!混那里的,谁不有些门路?就算一不小心被抓进去了,放出来的时候还不可劲儿的找你报仇。”为了彰显恐怖,李小航捡起叫,张牙舞爪地恐吓起来,“非弄死你不可!”
贝尧迟钝,在这种性命攸关的问题上绝对不迟钝。他吓得两腿都软了,要不是膀胱功能够好,这会儿指不定都吓尿了。
“不报警,打死我也不敢,他要啥给啥!要一块给两块!”
李小航“扑哧”乐开来:“这就对了,等熬到他们毕业就好了。”
贝尧认同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哥在高中部,他告诉我的。”李小航勾上贝尧,两人勾肩搭背地往班级走,“听我哥说,一般老实给钱,听话的,他们从来不动手,就那些不知死活的,才会被打得很惨。”
贝尧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就没人管管吗?”
“谁管?谁敢管?再说了,枪打出头鸟,这不找死的吗。”
李小航把他从他哥哪里听来的有关校园恶霸的种种劣迹一股脑地告诉贝尧,贝尧越听越怕,他本就胆小,听完这些就更怂了,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下次要怎么绕道走,才能避免碰上徐正。还有那楚向东长什么样啊?我好连他一起躲。
可惜有些人不是你想躲避就能避开来的。
贝尧心惊胆战地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没人找茬,也没再碰上半道打劫这种事。
乐天派贝尧天真的以为,徐正那天把自己搜刮的那么干净,就差把他内裤翻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私房钱的小口袋了。他肯定觉得近期自己身上都不会有油水了,所以不再来找自己。
小心翼翼夹着尾巴的日子,被贝尧忘得一干二净,又过起他随性的没事就傻乐的生活。
放学后站在学校旁边的小店门口,贝尧舔着嘴唇,纠结要不要买根冰棍吃。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硬币,还是搜寻了整个书包,最后从铅笔盒里翻出来的。
一块钱只够买一个花脸雪糕,贝尧又热嘴又馋,旁边买好冰棒的同学,半根都舔没了,他才犹犹豫豫地买了一根盐水棒冰。
一根盐水棒冰五毛,一块钱够吃两回。
现在是特殊时期,经济紧张,贝尧再馋也得忍住,有的吃就不错了。等下个月发零用钱,一定要一口气吃两根,啊不,三根,要一口气吃三根花脸雪糕才能弥补回来。
这般安慰着自己,舔棒冰的舌头,仿佛舔出了奶油味儿。可他没走几步,待看清不远处迎面走来的人的样貌,脑海里那些美好的幻想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嘴巴溢满盐水味,只能降温,一点都不好吃。
这时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徐正眯着眼笑:“嗬,真巧,又碰上你小子了。”
“嘿嘿,是挺巧的。”见躲不过,贝尧非常识相的觍着脸赔笑。
“哟哟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态度这么好,不跟我要钱了?”
“那能啊,能孝敬学长是我的福分!”贝尧尽显奴颜媚骨,说两句,发现盐水棒冰化开了往下滴水,又伸长舌头去舔,生怕滑落到地面上,浪费了。
徐正毫不留情地讥笑:“瞧你那样儿,跟狗似的。”
我上次看你吃冰棍,你不仅用舌头舔,还拿手兜着,你比小狗还小狗!
要不是上次李小航叮嘱过贝尧,徐正不能惹,贝尧那个迟钝货,早就把这话说出口了,这会儿机警多了,只在心里想想,脸上一直挂着讨好的笑。
“学长要是没啥事我先走了啊,晚上还有好多作业要写。”贝尧脚底抹油,准备逃跑。
徐正眼疾手快,揪着他的书包带,把人扯回来:“等下。”
贝尧嘴里叼着冰棍,嘴里的咸味都成了苦味,回过头:“嗯?”
徐正歪着头说:“拿点钱来花花。”
又要钱?
距离上次被打劫还没到十天呢。贝尧苦着脸,不敢不从,苦巴巴地把最后剩下的五毛钱放进徐正手心。
徐正没收手,并排的四指勾了勾:“不够,才五毛,打发要饭的啊!”
“没了,就这么多。”贝尧猛舔了几口盐水棒冰,“我妈一个月就给我一次零花钱,这还没到发钱的日子呢。”
“用完了你不会跟你妈要啊,非得等满一个月?死脑筋!”
“那么多钱,才几天啊,我不好意思跟我妈要。”既然是校园恶霸,就不可能只打劫他一个人,贝尧估摸了一下,从自己一个人这里,徐正就能得到不少钱,他多打劫几个,那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
徐正凶神恶煞地说:“要你管!”
要不怎么说贝尧迟钝呢?人家是校园恶霸,你乖乖被打劫就是了,问东问西的,搞得好像自己是人家兄弟似的。
被凶了一句,贝尧害怕地缩缩脖子:“下次我拿到钱,你再来找我好不好?”
楚向东生日快到了,徐正想买件大礼物送给他,可惜钱不够。他这正为钱犯愁了,偏偏遇到贝尧这个脑袋少根弦的,越听他说话,越来气:“我是你妈啊,知道几时给你钱,你找打呢吧?”
盐水棒冰吃到还剩最后一点,正好够塞进嘴里。贝尧含着棒冰,发出的全是“唔唔”声。
徐正打从一开始跟他说话,就看到他在舔那不值钱的玩意,闹心死了。再看看手心里躺着的五角硬币,怒火“噌”的一下就蹿上脑袋。
我这正为钱犯愁,你吃得倒开心。
徐正想也不想,挥着拳头就要揍贝尧。
贝尧被打了两回,总算长记性了,拉紧肩上的书包带,掉头就跑。徐正穷追猛打,贝尧不知怎么的,跑着跑着,就撞到路人身上去了。
冰凉的液体兜头而下,一股浓郁的橘子味直往他鼻子里钻,玻璃瓶掉地,竟然没摔碎,咕噜噜滚到一边去。
贝尧嘴里的棒冰刚吃完了,他“呸”地吐掉嘴里的冰棍棒儿,不住地向被他撞到的人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贝尧身上被洒了不少橘子汽水,他视线所及的地方,也是橘子汽水。被撞的人身上,比贝尧好不到哪里去。贝尧顺着白色的沾满橙色液体的校服一点点往上看。
啊!是好看的学长!
只是好看的学长现在脸上却不是很好看,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死死盯着贝尧,一身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贝尧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心道:前有狼,后有虎,完了完了,小命不保了啊!
第三章:楼顶之战
“你找打啊!”
耳边徒然响起一声暴喝,拳头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风声。贝尧吓得心跳漏掉一拍,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完了完了,这沙包大的拳头下来,我非变成熊猫眼不可。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降临,痛叫声倒是如期而至,不过发出声响的不是贝尧,而是他身后的徐正。
徐正弯曲着背,抱着肚子,贝尧清楚地看到他的额头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是疼出来的!
徐正比贝尧高那么多,人也壮一圈,他吃了这一拳头况且成这样,这要是打在贝尧身上,他铁定要散架了。
贝尧心有余悸地看着温夜,嘴皮哆嗦,意外的是,他却觉得温夜不那么可怕了。
徐正双目含恨,瞪着温夜说:“温夜你有毛病啊!打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撞的你。”
贝尧就是这个时候,知道温夜的名字的。
“你不追着这小鬼打,他能撞我?”温夜很懂冤有头债有主。
徐正和温夜是同班同学,各自有几斤几两,大家心知肚明。他自知自己不是温夜的对手,没有反抗,佝偻着腰,满身不爽地晃荡走了。
“学长你好厉害!”徐正一走,贝尧赶紧夸赞温夜,他是真心佩服敢同校园恶霸作斗争的人。换做是他,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温夜斜睨了他一眼,一如前两次,冷哼了一声,单手反剪在肩膀上,拎着书包,从他身边走过,完全无视正在嗷嗷叫的贝尧。
“学长,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衣服脱下来我带回家洗。”
脱给你?我穿什么回去?
光着身体在街上走?
贝尧你脑子有问题,我脑子可正常着呢!
温夜轻蔑地嗤笑一声,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蠢人。
第一次偶然碰上徐正跟贝尧要钱,这人明明不认识对方,还以为是同学间友好借钱时,温夜就觉得贝尧有点蠢。
第二次体育课后,贝尧拦住徐正的时候,温夜就觉得他不是一星半点的蠢了。
第三次,也就是刚才,温夜目睹两人交谈全过程,只觉得这人不仅蠢,还有点怂,简直不像个男人,虽然贝尧才初一,貌似是没到男人的年纪,可他身上怎么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啊?真给男人丢脸!
当旁观者被搀和进这件破事,温夜暗骂贝尧蠢的时候,又滋生出一咪咪同情,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拳头。
贝尧哪里知道温夜内心的那些弯弯绕,见他把徐正打跑,心里美滋滋的。
学长真好,不仅长得好看,人还特别明事理,不像某些人……哎,不提也罢。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贝尧偷偷跟李小航传纸条说起这件事。
李小航惊讶道:“温夜出手了???”
三个巨大的问号,弄得贝尧一头雾水:“怎么了?他不能出手?”
“他是插班生,据说之前就是在学校打群架出了事,才转到我们学校的。当然了,这些事知道的人很少,我哥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呢。”
贝尧想想明白了,换个学校重新开始,再打架,那又回到原点了,万一惹出什么事,难不成继续转学吗?现在温夜已经高二了,高三转眼就到,高考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