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傅于世续话道,“我有些担忧,而今朝廷乱成一团,各地藩镇连起,百姓起义不断,安天仁拿何兵力去对付两国联手的攻势。”
“朝中至今能坐镇并靠得住的大将军有几人?”晏苍陵陡然问出一声,傅于世却以长久的沉默回话。
“你想听真话?”
“当然。”
“莫非情况不乐观么?”听得傅于世这一声问,季临川眉心也沉了。
“自然不乐观,”傅于世叹息一声,抿了抿唇,“自何劲一事后,安天仁生怕再有朝中人起兵直攻自己的面门,遂将京畿同北军的军权拢于自己手中,而对一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大将军,则贬的贬,杀的杀,而今留下来的,要么是家世过硬,要么是阿谀奉承讨好安天仁的,你们可以想象,这真正能用之人又有几个。依照我的猜想,真正能带兵上阵杀敌的大将不出三人,可这三人,是安天仁手中仅能拿得出手的大将了,若是安天仁将其全部派往对付西域两国,那朝中的兵力则亏空,容易被王恩益一党之人夺去,若是不拿,则有可能会被西域两国侵占我桓朝国土,以致国衰人亡。那么他至多只会派遣一人前去,可是你们可以想象,仅有一大将,对上两国之将,如何能胜,是以我猜想……”傅于世猛一抬首,视线直勾向了晏苍陵,“他很有可能,会对各藩镇的节度使或王族,施以重利,让其助自己打退外敌。”
晏苍陵缄默不言,敛下双瞳,藏在刘海之中,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家国大义在前,自身利益在后,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必得先攘外方能安内,若真被善巢同西城侵占了桓朝国土,那将来即便他打下了江山,也得因休养生息之故,忍受被侵占国土的侮辱。所以这赶跑西域人一战,必须得打,还得将其打得落花流水,挫伤他们的士气,让其在桓朝内乱之时,不再生出侵占之心。
季临川悄然逮着他冰冷的手握了上去,安然地送去一笑:“目前情况尚不明,兴许朝廷军能对付他们呢。现今安天仁还未下旨要你出征,便先不忙。你若此时出征攻打西域两国,反而会落得违抗天子圣令的罪名,倒不如静观其变。”
心头堵路之石,因着他这话而被炸开,晏苍陵反手握上季临川的手,从指缝间将自己根根手指塞入:“你说得也是,不妨静观其变。至于这起兵之事,便先搁着罢。我无法在自己的国家被人侵略时,还于自己国家上捅上一刀,只是可惜了这好时机,春末起兵是最好的。”
“无妨,”季临川紧了紧手心,微勾起一抹淡笑,“我们再等一年也是可以的。”
“但愿如此。”晏苍陵回以一笑,“希望我桓朝能撑过去这一劫。”
“定是可以的,我们不妨等待好消息罢。”
“好。”
然而,好消息未等到,却在一个月后得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日一大早,季临川还窝在被里赖床时,便听乐麒来向他禀报,宫里来人了。
他立刻翻被坐起,匆忙穿衣,到客堂去迎接来人。
去到之时,那公公已展开了圣旨,吊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念着圣旨上的内容,摒去其中废话不谈,大意便是以黄金百两为赐,让晏苍陵带兵出征,驱逐西域两国的兵马。
晏苍陵叩首接下,提起圣旨时,目光深邃地凝注在这未曾见过的公公身上,问了一声:“敢问公公是哪位?本王似乎未曾见过。”
“哎哟!”那公公挑起了笑容,兰花指一扣在脸颊,朝着晏苍陵点了点,“这宫内之人如此之多,晏王您又如何记得如此多人呢。”
“敢问公公,不知李公公现下如何了?”晏苍陵冷笑着掰下公公翘起的手,轻轻往他手心一按,一枚玉佩就顺到了公公的手心里。
“李公公啊,”公公的眼都弯成了一条缝,不着痕迹地将玉佩收回,扭捏着腰肢点道,“哎哟,现今他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圣上身体不好,他便随身伺候了。”
“是么,”晏苍陵的声音一贯的冷,“不知公公可知,此次派往驱逐西域两国的是哪位将军?”
“这朝政之事,咱家怎知晓呢,总而言之,晏王您前去决计不亏,只需做做样子讨天子欢心即可,至于这驱逐的重任,还是交由朝中大将罢。”
晏苍陵不悦了,先不说这公公话中的贬低之意,便是在驱逐外敌的档口,还让自己置身事外,只做样子便可,分明是毫无爱国之心。
察觉到晏苍陵身上所散的怨气,公公打了个抖,识趣地一躬身,笑着扭腰告退,临近门口的季临川时,还勾起一笑,笑意不明,但却看得季临川头皮发麻。
“慕卿……”目送公公远去,季临川折身回来对上晏苍陵的眼,又将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圣旨上,“你打算如何。”
“能如何,”晏苍陵将圣旨丢给了乐麒,“除却带兵出征,还能有何良方,你也不想想,现今我可是被架空了权利的王爷,竟然还求助于我,可见事态不容乐观。不过我有一矛盾之处,璟涵你替我拿拿主意。”
“什么矛盾?”
“你也深知,此刻我是一个权利被架空的王爷,能出动的人手,也就只有府上的亲卫,可这府上的亲卫至多只有百人,如何能力敌西域两国之人,但若是出动三军的人手,我生怕会被有心人发现我私下募兵,而寻你们的麻烦。”
“既然如此,”季临川撑着下颔思索,提了一点意见,“我想,宋律也应当收到了圣旨,那便将三军之人整合入他的手下,让其带兵一起同你出发。但你要确保,真正的军权掌握在你的手中,而宋律只能听你命行事。”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晏苍陵对着乐麒道,“烦你去请宋律过来。”
宋律在听闻朝中有公公下旨而来时,就带人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府上,以免被公公发现自己住在王府之事。这会儿,刚收到公公传来的圣旨,便听闻晏苍陵传召,他急忙赶了过去。
听罢晏苍陵所说,宋律毫不迟疑便应承了,并拱手表示驱逐外敌他义不容辞,也绝不会趁此时机叛变晏苍陵。晏苍陵考虑再三,决定将部分权力转与他手,让其带兵上阵杀敌。
之后,晏苍陵伙同众人商议一日,决定从三军中抽出十万兵马,整合成“驱虏军”,并配备最好的军械,以使其能以最快的速度,驱赶走西域两国兵马。一切准备就绪后,晏苍陵唤来了江凤来,让其一并相助,书生出身的江凤来,对这等侵占国土之事最是义愤填膺,话不多言,就颔首答应。于是商议好后,晏苍陵决定明日一早,便带兵出发,赶往战场。
但在出发前夜,季临川心绪不宁地靠在晏苍陵的胸膛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的胸口,安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安静祥和的规律跳动,却压不住他内心莫名翻涌的烦躁,阖眼只见黑暗,睁眼也不见光明。飘忽的烛火晃得他的眼都快看不清晏苍陵了:“慕卿,慕卿……”惊慌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直到一双熟悉的手按上,他方找回自己的镇定。
“璟涵你怎地了?”晏苍陵抓住了他的手,小心地询问着。
季临川大摇其头:“我说不上来,就是很不安。慕卿,让我同你去罢。”
“不,”晏苍陵想当然地拒绝了,“你身体不好,适应不了那地的气候,再有,蛮子凶煞,我恐其会对你不利,你还是留待王府的好。”
“可是我害怕……”季临川眉峰蹙起,看向晏苍陵的眼,又偏开了去,“我不想同你分开,我害怕晴波的悲剧再次上演。”
“胡说八道,”晏苍陵斥道,“我不会让这事发生的,无论如何,我会回到你身边,璟涵,相信我。”
季临川咬了咬牙,很想让“相信”溢满目光,坚定地对着晏苍陵说我信你,可当话到嘴边时,却呐呐地失了言语,丢了勇气。黯然地垂下了眼睑,他默默地把头靠在晏苍陵胸口,继续听着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兴许一早醒来,便能将苦恼忘了罢。
可惜,苦恼并未随着一夜梦魇而忘却,反而如同荆棘,一点一点地收紧,一点一点地刺入心头,痛不欲生。
“慕卿!”临别前,晏苍陵跃马而上,众军扬枪大喝,一浪叠一浪的振奋人心之声,掀起了惊涛骇浪,却卷不走季临川心中的惊慌,他叫住了将行的晏苍陵,奔到了奔夜之前,苦涩爬满脸上,“慕卿,慕卿……”一声声叫唤,疼到了心底,却汇不出一句道别的话,“你……罢了,一路小心。”
“好,”晏苍陵柔和了眉眼,俯身在季临川的额上点上一吻,“璟涵,待我扫平荡寇,定归来见你。届时,你记得替我准备桂花糕,哈哈哈!驾,驾,驾——”
扬长的尾音瞬间便被众军出发声淹没,滚滚烟尘中,季临川放眼而望,只见一袭黑色盔甲在艳阳下闪闪发亮,而马上的人,则带着朗笑如风一般,旋入了天与地的交接线中,渐而看不到了,声音也听不着了……
慕卿,你一定,一定要安全归来……
别了季临川,晏苍陵渐而缓下了奔夜的速度,慢慢地在道上行走。心久久都无法宁静,他挣扎着朝后方看去,只见密麻的人头,淹没了双眼的颜色,再见不到那一袭青衫,那一个温和的微笑。
“璟涵……”其实他也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方同他成亲的王妃,可国难当前,由不得他半分犹豫,一夹马腹,他再扬一声,奔夜便撒开四蹄,奔了出去,将他的苦痛彻底地在风中散去。
大军小心地行进,夜里驻扎,白日里便赶路,一刻也不敢停搁,派出的斥候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给晏苍陵报告前线的消息,原来我桓朝军实力不敌,连连败退,西域两国已经攻下了中部一个城池,直面向京城,敞开了它的狮子大口,若我桓朝军一直败退,则京城危矣。
然而,不乐观的事情接踵而至,战场还未赶到,晏苍陵便在行进到一处同京城直线相交之地时,遇上了一个人。
当时犹在夜间驻扎,忽而有一人跌跌撞撞地闯到了军营前,嘶声要求见晏苍陵,当时守卫的士兵见到,此人竟是浑身浴血,呼吸低微,分明是将死之兆,遂即刻禀报晏苍陵,让其出来相见。
晏苍陵一到,惊愕发现此人竟是自己在傅于世归来后,派去安插在梦容身边的人手,此人怎会在此,莫非梦容出了何事?
他立刻挥手让军医来,军医一看,此人伤势过重,全凭着一口硬气挺到至今,他无能为力。晏苍陵心如死灰,让军医吊着那人一口气后,蹲下身询问究竟何况,那人颤抖着手自怀中取出了一样染血的东西,交到了晏苍陵的手里,安稳落到晏苍陵手心的那一刻,他身体一抖,就断了生气,至死,面上都交织着绝望与痛恨。
晏苍陵咬了咬牙,歉了一声,便让人在那人身上摸索,瞧瞧可还会有何线索,却只摸得出一些铜板等杂物,并无太多的东西。
晏苍陵遂挥手将其厚葬,目光一打,落在从那人手中接来的东西之上,这是一封信,信封已经被鲜血覆盖,手一按上去,还能感觉到滑腻的血腥。
忍着血腥的呕味,晏苍陵小心地打开了信封,发现这信内的东西似乎是匆忙装入,连信口都未封好。知晓事态紧张,他立马从信封中抽出信张展开来看,上头竟歪歪斜斜地用血写了一个字——“救”!
晏苍陵脸色瞬间大变,将这纸张翻来覆去看罢,都不见其余的字眼,更深觉此事不太寻常。
梦容有危险!
五个大字猛地冲到了脑中,晏苍陵血液涌到了头上,虽然是匆忙之下所写的字,但多少能看出此乃梦容的字迹。
浑身浴血的手下,莫名到来的救字血字,梦容究竟发生何事。
晏苍陵攥紧了纸张,板着一张脸,立马派人到京城打探梦容的消息,而他则依旧带兵行进。
岂料,直到他到达战场,估摸着自己的人将到梦容之处时,都不曾见过一点消息回来。
他心道一声,坏了,定是自己的人被人解决了。
第一四三章:断首
心绪紊乱,坐立不安,接连几日,都被此事烦扰在心头。晴波已死,他万不可让梦容再出事,而今梦容求助于己,自己不去也不是,可去了,这驱逐西域两国之战该怎办,这等时候,他焉能离开,想了想,只能继续派人去京城救助梦容,而他继续坚守阵地。
幸而,上天庇佑,在晏苍陵带兵赶至战场,痛痛快快地打了几场,将西域两国兵马打退后,西域两国之人生出惧意,每日里只敢来阵前叫阵,却不敢派人来袭,最后晏苍陵同桓朝将领商议,趁一无月之夜奇袭善巢国的大本营,烧了其粮草,大胜归来,善巢国无力再攻,而西城国受其影响,士气低落,短期内再未进攻。
晏苍陵终得以喘息了一阵,但还未能歇息,又因梦容之事,落了心结。在自己派去的人手再次了无音讯后,晏苍陵开始有些担忧,遂于一晚,将江凤来同宋律招来,言道自己的难处,并道他生怕梦容有何闪失,决定悄声前往京城,而大军则交由他们俩人掌控。
江凤来与宋律表示理解,便于当夜,掩护着晏苍陵,带着十数精兵,悄声离开军营往京城而去。
入了京城,晏苍陵一面招呼人再去打探皇宫内的消息,自己一面又在京城中打探,却惊愕发现关于梦容的消息几乎没有,往来人皆对他所提的皇后二字闭口不言,脸色古怪。心头警钟一响,晏苍陵知晓此事麻烦了。
当夜,在自己安插在宫中的人手守门时,晏苍陵带着几人伪装成宫中内侍,往宫门而去,到门口时,晏苍陵小声道出身份,询问皇后的情况,那守卫眉头紧皱,只不住摇首,说他也不知晓,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曾见过皇后身影了。
晏苍陵心头一跳,咬了咬牙,便让自己的人手跟上,直接往梦容现今所居的竹玄殿而去。
一到达目的地,惊愕发现此地,竟是众军把守,密不透风,连只鼠类悄声窜入都被士兵一枪削成两断,而明明是漆黑之夜,这儿附近,竟连灯都不点亮一盏,暗而不见五指。
这究竟是怎地回事。
晏苍陵狠一咬牙,将手中准备好的安眠散随风散出,降低侍卫的警惕,同几个轻功好的手下翻身上了竹玄殿的房顶,掀开瓦砾一看,却只见黑漆漆的一片,目难聚光。
怀揣着小心,晏苍陵深吸了一口气,一挥手,便让其中一人先下去探风,继而不久,便听到一短促的疑惑女声在空气中作响,听声便知,乃是梦容。
不久,那手下立到了晏苍陵可见的范围内,朝着晏苍陵招了招手,晏苍陵遂连同另一人翻身落入房内,恰恰正好,同走来的梦容打了一个照面。
久而未见,梦容竟是容颜憔悴,枯瘦如柴,双眼与双颊都凹陷了下去,目中毫无光彩。
晏苍陵惊愕,小声一问究竟是何回事,梦容的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看着外头把守的士兵一眼,将晏苍陵往里间带去。
晏苍陵跟着入里间,唤人在外边把风,凳子也不坐,就问梦容究竟发生何事。
梦容连哭带泣,将这段时日以来,自己所经历之事一一道出。
原来王恩益将梦容身边的人,都除了个干净,换上自己的人手,而前段时日,试图来救梦容之人,也被王恩益的人手发现,丢了性命。而今王恩益为了能控制朝廷,掌控梦容同安天仁,暗中在饭食里,给她同安天仁下了一种西域的药物,名唤“底也伽”,服用后会头晕目眩,时常会产生幻觉,且会上瘾,无法戒掉,若吃不着,则会抓狂。安天仁因病而食用饭菜较少,故而相对而言,梦容的情况更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