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的!”舒子安气鼓鼓地起誓,上次是父亲把我抓走了,我才没有乱跑!
舒远寒也看出了小孩的不悦:“有我在身边,他肯定不会乱跑的。”
于是这次突如其来的出行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决定下来,王沆带着他们抄了近路,没花多久时间就到了集市上。
和上次一样,集市上人虽然多,但真正在摊子上卖东西的人却不到三成。
舒子安上次虽然来过,但小孩子就是喜欢热闹,看什么都觉得好玩。儿舒远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虽不像舒子安,趴在摊前就不肯走。但还是会每个地方多停留几眼,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而王沆更是显出了‘主人家’独有的气质,他不仅三下五除二,几乎都以卖价的一半买回了舒子安想要的东西,还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几家口味正宗,价格便宜的小铺子。吃得舒家父子乐不思蜀,连连称赞。
等吃完了小吃后,舒远寒盯着鹤立鸡群的酒楼,笑得不怀好意:“去里面休息休息?”
舒子安不明所以地跟着欢呼:“好啊好啊!我还没有去过呢!”
“可是……”王沆带的银子不多,这一趟逛下来,哪还有去酒楼大吃一顿的余额?
“无妨无妨,”舒远寒成竹在胸地对王沆夸下海口,“山人自有妙计。”
王沆见他这么嚣张的模样,想来他虽然生意失败,但肯定带了些银两在身上,也没继续往下想,牵着舒子安跟着他一块往里走。
舒远寒经常来这种地方,派头做的十足,一进门就让小二安排了间上房,刚坐下就大摇大摆地吩咐:“先上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再把大厨拿手的菜都上一道。”
王沆暗自心惊,刚准备发问就被舒子安缠住。
“杭书,你喜欢吃什么呀?”不用问,这肯定也是舒远寒交代的。
但王沆还有些感动舒子安对自己的关心,他十分欣慰地摸摸舒子安脑袋:“以前挺挑嘴,后来遇上了些变故,也就什么都吃了。”
舒远寒在旁听着,心里十分不好受,正要出言安慰,就看小二端着盘子进来,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直到把桌子上放满了盘子,才消停下来。
王沆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舒远寒,我们只有三个人,何必点这么多东西?”
“每个菜都尝尝嘛。”而且这也不及你当年排场的一半啊……
舒远寒默默地动了筷,舒子安也紧随其后,看两个人已经开吃的模样,王沆也把话都憋了回去,沉默地吃着东西。不时地给舒子安夹点他够不到的菜,也算吃的融洽。
不过,吃着吃着,他刚转头给舒子安碗里放了点菜,回头就看到自己碗里多出了点东西。
他疑惑地看向舒远寒,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左挑右拣,垂了眼,神情复杂地将它放入口中。
可怎么会这么巧?
刚一进口他就尝出来了,这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准确来说,这是自己以前喜欢的味道,鲜嫩的鱼肉浇了厚重的高汤,看着清淡,入口则十分浓烈,渲染开的鲜味儿和致密的肉感。是以前王家大厨经常准备的菜品之一。
他抬眼看看舒远寒,硬生生地把疑问憋在了心里。
可舒远寒还是无知无觉地给王沆挑了几个菜放进碗里,每个菜都和以前的味道如出一辙,王沆脸色越来越怪:“舒远寒,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这话之后,舒远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他眉头紧缩,显然是对自己刚才无知觉的行为悔恨不已。
幸好这时舒子安吃得差不多了,他一抹嘴:“杭书,这儿的东西真好吃!”
王沆也一副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专心致志地和舒子安聊天。舒远寒见状也放下筷子,压低声音:“既然都吃好了,那我们走吧。”
“走?可你都还没付钱。”
“可我没钱啊。”舒远寒泰然自若地牵起舒子安往窗边走,探头往外看看,“这也不高,我先跳下去接你们。”
“不……”王沆扯过舒子安,“你怎么能当着小孩子的面做这种事,这叫他以后怎么有责任感,他以后万一行差踏错、误入歧途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舒远寒打断王沆,“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吃了霸王餐,有没有‘以后’都还是个问题。”
王沆被他的话堵死,义愤填膺地盯着舒远寒动作灵活地从窗口一跃而下。
接着便是把舒子安举到窗外,虽然舒远寒已经毫发无损地站在地上,双手举得老高,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但王沆还是半天不敢松手,直到舒子安都有些不适地扭了扭,他才眼一闭——松了手。
幸好,舒子安被他父亲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王沆松了口气,笨手笨脚地爬上窗台后,盯着距离一人多高的地面,迟迟不敢松手。
舒远寒保持着借舒子安的手势:“别怕,有我接着你。”
可这哪是说不怕就不怕的,王沆坠过两次崖,他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那种坠落的感觉,可偏偏今日这种情况……
他低头瞥了眼舒远寒,竟然还往里缩了点。
舒远寒此刻巴不得施展轻功把人抱下来,可现实就是他尽可能地和王沆说话,让他相信自己,就连舒子安也在旁边为他加油呐喊。
好吧……就这一次……
王沆心里也暗暗给自己鼓劲,他往前挪了挪,一咬牙一闭眼,就松开手任自己往下跳。
他只感觉一阵风从耳旁刮过,接着脚尖就触到了地面,没有预想中的冲撞或是疼痛。碰到地面的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舒远寒笑意盈盈的脸,感觉他把自己禁锢在怀中,像是宝石一般夺人的眼睛。
突然地,他突然觉得,在空中因为坠落而胡乱狂跳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了。
第五十五章
不过舒远寒看起来却有点不近人情,他礼貌地把王沆扶住了:“站稳了就快跑吧,这一招也要考验脚力啊!”说着说着就拔腿开溜,别说牵王沆一下,连舒子安也只能踏着小腿努力跟着他。
王沆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咬咬牙,也不甘示弱地跑起来。
谁料刚跑到酒楼最边的拐角处,带头的舒远寒脚一顿就突然停了下来。
后面跟着的两个一个没注意,齐齐打了个趔趄。
刚一站稳就听前面一声吼:“你们三个,吃了霸王餐还想跑?!”
王沆一激灵,下意识地拉着舒子安往后退一步,没想到这酒楼周围竟然都派人守着,看前面三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这次怕是想安全的离开也是难事。
他把舒子安护在身后,静看舒远寒怎么处理。
“我们哪有吃霸王餐?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吃霸王餐了?”
“哼,你们没吃霸王餐,又何必从上面跳下来!”带头那个双手交叉,“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付钱,要么就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你!”
“好说好说……”舒远寒揽过王沆,悄悄变换脚步,“您往前走着,我跟着您进去付钱就是。”
几个大汉见威胁起了作用,脸色微缓,其中两个刷刷几步就迈到前方,领着三人就往回走。舒远寒拉慢下王沆的步伐,暗中打量了后面留守的一个,趁人不注意靠在王沆耳边:“我和后面那人讲话的时候,你看准时机就带着舒子安回去。”
“那你……”
“嘿,兄弟!你在这儿干了多久了?”舒远寒没给王沆反驳的机会,下一瞬就和后面那人搭起话来。
也不知是舒远寒声音控制得太好,还是隔得太远,前面两人竟然对舒远寒的话丝毫没有反应,依旧大步流星的走着。而后面这个明显有些沉默,他低声回答:“不关你的事,快走!”
舒远寒挑眉:“我就只是好奇问问,万一以后我也来这酒楼混口饭吃,那咱们就是熟人了。”他边说便往后退,离那人更近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遮住了王沆和舒子安。
“你?”那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他一眼,不屑地摇摇头:“你这小身板,怕是连粉头都打不过吧。”
见着人成功上钩,舒远寒演的更加卖力:“那可不尽然!”他一撸袖子,肌肉紧实,纹理分明的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我也是练家子!”
那人一看,也不甘示弱地撸起袖子和舒远寒比较,两人似乎聊到了一块,没把王沆和舒子安放在眼里。而就在这时,王沆感觉舒子安拉了拉自己袖子,用嘴型说话:“父亲叫我们快走。”
讶异的同时,王沆也不由自主地拽紧了舒子安的手,他担忧地回头瞥了眼舒远寒,却又感觉到舒子安急切的动作,心一横,使出全身力气,抱起舒子安就笔直地冲了出去!
后面那人此刻正和舒远寒争论着练功的诀窍,余光一扫到那个冲出去的声音,叫道:“你给我站住!”拔腿就要去追。
前面两个也纷纷反应过来,三人对视一眼,立马拉住舒远寒双手,扬手要打:“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耍老子!”
“耍的就是你们。”舒远寒见王沆跑远的身影,这才大大方方地放松下来,他任由三个人抓住自己,看着那要砸下来的拳头,随意一指,就瞧见一个壮硕的身影飞了出去!他自己却还懒洋洋地往地上倒。
这还了得?!剩下两个更是怒火中烧,手一松就把他往地上扔,另一个则看准了时机就想要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不过他脚刚要接触到舒远寒肚子时,不知怎么就停了下来!像是一股蛮力狠狠地定住他的脚,让人半点动弹不得!
恰好也是这时,王沆确定自己跑的足够远之后,不由自主地就松懈下来,担心地频频回头。舒远寒心里咯噔一声,还没用热乎的内力就生生地被撤了下去。
于是那只脚也没了束缚,毫不留情地往舒远寒肚子踹去!
王沆眉峰紧皱,眼神在舒子安和舒远寒身上徘徊,直到又一脚袭向舒远寒,他才毅然决然地不再回头,专心致志地护送着舒子安,消失在半个街外。
舒远寒松了口气,恶狠狠地从地上爬起来。这些人没有内力,虽然伤不了自己多少,但一想到刚才结结实实挨得那几下,一口恶气就冲的他难以消化。
他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两人,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决定以牙还牙。
……吃霸王餐的都不是普通人……这是酒楼老板搞清事情原由,给三个打手请了大夫,又收拾了被毁的不成样子的大厅之后的唯一想法。
不同于欲哭无泪的老板,舒远寒现下心情还不错,他慢慢悠悠地往回晃,在路上走走停停,远远看到王沆站在院子里的身影,又忽的心生一计。他猛地向前跑了几步,确定王沆能看到自己之后,才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身越来越近,王沆低呼一声,匆忙地就想把人扶起来:“伤得重不重?还能走吗?”
“不……重”舒远寒佝偻着腰,时不时往下这么一倒,装的确实蛮像。
王沆心中更不好过了,虽然不是主动在关键时候逃走,但事实就是自己扔下舒远寒一个人面对那些打手,自己完好无损地站着,舒远寒却……
他这么一路想着,也没有和舒远寒搭话,把人扶到床上之后才问:“伤在哪儿了?”
“也没什么大伤……嘶!”舒远寒尴尬地笑笑,“没事儿,你去忙你的就行,我休息休息就好。”
“这怎么行!”王沆倏地一下站起来,“我去拿点药酒,你可千万别乱动!”也不顾舒远寒瞪圆的眼睛就兀自去外面东翻西找。
这下可好,身上本来就没什么伤,要如何才能把这个谎圆过去啊……他盯着自己的手,壮士断腕般向腹部重重一击!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更不消说王沆没有深浅的用药酒在肚子上揉来揉去,让舒远寒冷汗直流的同时,也一点点挑拨他许久都没有发泄过的欲望……
“杭、杭书!别揉了!”他大喝一声,猛地把王沆的手拍开。
王沆还不明所以,他支着手:“怎么,是我弄痛你了吗?”
“……总而言之,你快出去就是了!”
“到底怎么了……”王沆关心地又往前凑近了点,这才发现不对!裤子上凸显的突起,身为男人的王沆,想必也是再了解不过了!
他脸色一下子又红又白,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得快步退开,手里还拿着药酒,显得十分滑稽。
“不是你想的那样……”舒远寒试图挽回局面。
但没用,王沆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眼神蓦地冷下来,骂了句无耻就拂袖而去。可没过多久,就看他又怒气冲冲地折返回来,啪的一声把药酒放在桌子上,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舒远寒本来还有些担心,但这么一看,又微笑着放下心来。他踱步取回那瓶药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第五十六章
舒远寒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他不仅没有神神在在地跟在王沆身后,和他一起游荡着去接孩子,一反常态地窝在屋里,还和王沆有意无意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刚开始王沆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时间一久,他也感觉有点怪。接舒子安回家的路上,免不了习惯性地往身后瞄上几眼,每次惊觉那个插科打诨的人并没有跟来,才带着微弱地失落,无奈地回头。
于是乎,舒子安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父亲和杭书,都不知怎么,变得异常的沉默。尤其是杭书,他对自己的变化并未察觉,和自己说笑的时间少了,笑容也边得短暂。
舒子安不开心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舒远寒:“父亲,您最近身体有不适吗?”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舒远寒早就看透了他的目的,只是想到此后都没什么机会再见到这个孩子,还是不由自主地逗逗他好了。
“先生教导过我们,要孝敬父母,尊重师长。”
“你们先生倒是教得好,以前在谷里都没见你这么乖巧过。”看着舒子安准备得滴水不漏的模样,舒远寒有点欣慰的同时,又萌生了另一个念头:“要不然……你以后就在这儿学习诗书礼仪吧。”
舒子安一惊,话题怎么跑到这上面去了!
舒远寒继续逼问:“你觉得如何?”
“我们可以把先生请回谷里,和杭书一起。”
舒远寒不忍再问了,自己生生把一个六岁的孩子,逼成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在生身父亲面前,也不敢说一句真话。
他略带愧疚地轻揉着舒子安的脑袋,温柔地抱住了这个让自己曾经无比期待、却又无言以对的孩子。
“……父、父亲……?”舒子安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既开心又害怕,这是他有记忆以来,舒远寒第一次蹲下身子抱住自己,他蓦地有点想哭。
曾经那么渴望得到父亲的陪伴,得到他的赞同,又一次次地被隔开,从崇敬到畏惧。他和其他孩子一样,也在被窝里哭过很多次,想着,父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而如今,在这个莫名的时刻,却突然完成了他想了很久的愿望——属于父亲的拥抱。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在被抱起来的时候,没出息地趴在舒远寒肩膀,无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