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之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查账和京城的生意,还要揪出内女干,并且把生意恢复原样。”
“你也应听春姨说了,周晔和肖齐还未带上几日就被抓了,账目自然没有理清,内女干也还没有浮出水面。更别说整顿生意了。”
“可当务之急不是救出周管事和肖管事吗?”张哲之有些疑惑。
“没错。”王沆手环住茶杯,时不时敲上一下,“可你一个账房先生,靠什么把他们救出来,论家产,你现在一贫如洗,论武功,你甚至比不上菜场的武夫,论魅惑,你又怎么比得过楼里的姑娘,就算论聪明才智,春姨也比你高出许多。”
这席话成功地震住了张哲之,果不其然,他脸上开始露出一种羞愧的表情。
王沆深知这番话已经达到效果,继续说道:“我自然不会放任他二人被关而不管,可裕王府势力不小,若要与之抗衡,又得牵动出另一大批人马。你当知官场如战场,更别说是亲王太子之间的斗争。
我这一去,就算心神皆废于其中,也不见能够起效,若没有家产做盾,我亦不过是一个无谋之人。可王家在京城中的生意,此刻早出了问题,若是不揪出内女干及早整顿,恐怕之前的苦心经营,都要付诸东流。更不要说救出他二人。”
张哲之这时才有些开窍,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指向自己:“难不成你想让我来核对账目?!”
“不错。”王沆颔首,“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账目一清,揪出内女干、整顿生意都是易事,况且这京城上下,除了周晔与我,王家的账目,你是最了解不过。若你能专心致志,账目清算也并非难事。”
张哲之不是蠢人,王沆的话句句在理,自己此次第一次进京,到处都是些生面孔,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自己能早日把账目算清,倒还能够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可为什么王沆不愿告诉自己这其中的究竟呢?虽说理智上接受了王沆的安排是一回事,可脑海里的疑问却是另外一回事,这始终像是之前那根鱼刺,卡得张哲之极为不舒服,但毕竟王沆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他只好吹散心中的疑云,老老实实地回答:“既然如此,账目之事我定会全力以赴,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这中规中矩的回答听着实在有些疏离,王沆终究还是心一软,吐露了些秘密:“周晔曾在京城欠下了些债,此番都是在还债罢了。”
“什么债?王家难道没有能力帮他还债吗?!”
“情债。”
张哲之讪讪地闭上了嘴。自古情债这种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若是还有些情意,往往都似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是没了情意……不好说呀不好说,张哲之在心里暗叹,只盼周晔对那位没了情意,万一他心里抱着破镜重圆的念头,就不仅仅是连累了朋友,更是糟践了他自己的一颗真心啊。
刚才那一心软,王沆自觉有些失言,又看张哲之不断变换的表情,索性不多做解释,站起转身就往门外走,等到了门口才向张哲之交待了几句,大意让他待在这里,会有人来引他做之后的事。
张哲之顺从地应了声,直到看着王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趴在桌子上没个正形:“我说王三爷呀王三爷,你怎么还不信任我呢,我可不仅是帮你挡了一刀啊,还一路捏肩捶腿端茶送水地好生伺候着你,真是!”他懊恼地摸上自己的背,“我可怜的背啊,只能要你再吃一刀了。”
王沆当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此刻正急匆匆地走向后院,脑子里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请得动太子出山。他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某个人的圈套,正逼着他自己一步步地往下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现在的王沆,心里还有着一条笔直的线,能够准备地指引出前进的方向。
所以他仅在一个时辰内就准备好了送去太子府的东西,并且想到了逼太子出山的条件,可他也知道,若是太子丝毫不念旧情,那这一趟只能是火上浇油,更加没什么胜算。可事到如今,自己俨然也没有了第二个选择,只能赌上一赌了!
庆幸的是,这个赌在下人将王沆迎进太子府时,就已经赢了一半。春姨更是喜形于色,眉梢都在往上翘。但之后发生的事,却让这个她眉头又皱了起来。
两人进去之后,就被带到了大堂,好茶好食地伺候着,却不见太子的人影,足足叫人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他被一群锦衣女子簇拥着从门外走来,含糊不清地对他们点点头,就径直坐到了主座上,那几个女人也软绵绵地靠在他身边,一副氵壬靡的模样。
他伸手在一个女人的背上摸了摸,才微笑着看向王沆:“贵客上门,倒是本王怠慢了。”顺势在女人背上拍了拍,“就让这几个歌女为两位表演些歌舞,就当是本王给两位陪个不是了。”
太子说出了这话,哪有不应之理。王沆一拱手,道:“殿下能接见我等平民百姓,本就是天大的幸事,再久都是值得的。更何况殿下赏赐的歌舞,定是人间难得几回闻,说不定小人一看就沉迷其中,再也不关心这人间乱事了!”
王沆这话说得漂亮,这一番苦等自然给足了太子的面子,后句所说的‘乱事’,也提醒着太子莫忘了正事,如此软硬兼施,自然让太子的动作变得有些缓慢。
可谁想太子的手还是挥了出去,他把身边的歌女往外一推,眼睛却看向王沆:“无妨,万一你王沆不小心痴迷于其中,本王大可将这几个歌女送给你,让你夜夜笙歌舞难停。”
“承殿下美意,那小人定好生观赏。”王沆表面答的流利,心里却暗道不好。
这次来太子府上,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赌太子还对周晔有些旧情。本以为他没任何阻拦就将自己和春姨迎进府,对周晔还是有些情意。可后面这接二连三的下马威,又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哪还看见半分情意?
照这样下去,只能按最坏的打算往下走。王沆心里一紧,这最坏的后果他早已想过,太子和裕王联手,不仅王家会毁于一旦,自己和周、肖二人,都将成为笼中之兽,供他们消遣折磨。
但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万万不能露怯,再怎么也得撑着一口气,将这歌舞看完。王沆忍住心里的惧意,还拍了拍手,对这几个歌女赞了几句。
幸亏旁边的春姨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察言观色,见王沆夸了几句,眉毛一挑,几十年里习惯的魅惑就使了出来,举手投足都韵味十足,不愧是混惯了风月场的老手,丝毫不逊色于王沆。
不过太子也没期望这么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就吓坏了两人,他一边悠闲地看着歌舞,一边暗中观察着他二人的反应。
不错。在心里默默给两人下了评语,随即却又觉得好笑。这王沆和春姨,都是能被称作是传奇人物,定是有些真本事,哪会被这些东西震慑住?更何况,周晔身边的人,有几个是凡夫俗子?
想到周晔,太子敛去几分笑意,只把手上的酒杯捏得更紧。
终于等到那些歌女跳完一曲,王沆止不住地挺直后背,望向台上的人:“殿下,此舞犹如仙女所做,堪比玉环的霓裳羽衣舞,叫人回味无穷,”
“哦?”太子给出个笑容,“可本王却认为,这等庸脂俗粉不及玉环万分之一,倒还折煞了本王的兴致。”
他转向大堂,朗声道:“来人,把这歌女带下去,扣半年俸银,禁闭三月。”
此话一出,犹如向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大石。那几个歌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叫着‘殿下息怒’。
但在场有谁会管她们的死活?
直到她们被拖走,大堂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虽然春姨心底里对那些女子满是同情,可她毕竟知道现在自己和王沆都受制于太子,哪能再节外生枝,惹出麻烦?
终于等到她们完全消失在门口,太子才收起他微怒的神情,右手支头,左腿一翘,懒洋洋地面向王沆:“贵客上门,必有要事。既然现在已没有了旁人,不如请王老板给本王说说是何事。”
太子都这么开了口,王沆哪还敢坐着,他立马站了起来,行了个礼,道:“此番前来,是想请殿下看在旧识的面上,从裕王府里救出小人的至交——肖齐。”
“旧识?可本王却不知是哪位旧识?!”台上那位眯起眼,显然有些不快。
这反应自然在王沆的预料之中,他一开口就请太子救出肖齐,提也不提周晔之事,难免会让太子心生不悦,可这不悦正是王沆所需要的。他需要用着不悦来证明,太子心中还是有周晔的一席之地。
更何况,周晔此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落入了太子之手。若他真的被太子所禁,那太子就不该有不快,反而应该了然于胸才是。这么看来,周晔竟不在太子手里?
虽然这只是猜测,可对王沆来说,周晔不在太子手里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只能证明,有第三方更大的势力正在阻止自己、太子以及裕王的行动。
一个不知是敌是友,身处暗处的第三方势力……
思绪千回百转,电光火石间,王沆竟然直接回道:“殿下可还记得周晔?”
这本不是原定的回答,春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沆。她对当年的事情了解不多,可王沆确实知情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对周晔是爱之深却也恨之切,这么直接地问,难道不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台上的太子慢慢放下撑着头的手,放出一股子慑人的压迫感。他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容,反问道:“记得又如何?”
“只因周晔曾托我带句话给殿下,若是殿下早已忘了他,小人也自觉没了带话的必要。”
王沆话音一落,就感觉大堂里又冷了几分,台上那位也没回答,却突然站了起来,直直地走到了王沆面前。这么一来,那股王者所独有的压迫感更是像大山一样压在了王沆身上,压得人不敢抬头。
半响,太子才开口:“什么话?”
王沆这才终于舒了口气,心知这一把豪赌,自己勉强已经扳回一局,只要下面这句话能拨动太子心弦,那就已经是稳赢不输了。
他调匀呼吸,用了一种略带沙哑的声音念着:
“君看戏子如看我,真亦假时假亦真。”
第十三章
这话直敲得太子头痛欲裂,他仿佛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和感受,脑海里却不断回响、闪现着周晔的音容笑貌,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瞬间,都一下子涌上头顶,盘旋着、叫嚣着要冲口而出‘周晔’二字。
他不得不退后两步,甚至还有些眩晕地闭上了眼。
幸好王沆和春姨都由于身份,不敢直视太子,只是见他退后两步,有些不明所以罢了。可他自己心内明了,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能重新站定。
周晔,你留下的这句话,倒真叫本王输得不轻!
要知道,太子也不是蠢人,他早就对王沆的目的心知肚明,也打好了如意算盘,要吞掉王家大半的家产。但周晔总是挑着自己的软肋,像是探准了自己看在他的面上,不会对王沆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
太子最后只能在心里又给周晔的人情帐里记上一笔。做出让步之前的最后反击:“王老板话已经带到了,若无他事,还请回吧。”
王沆此刻心里也没底,不过看太子沉默了这么久,干脆赌上一把感情,直面太子:“想必殿下早知周晔失踪,肖齐被困之事。小人此次前来,只想让太子助小人一臂之力,找回周晔,救出肖齐。”
“好大的口气。”太子佯怒,袖子一甩又走回了台上,转身坐在椅子上,义正言辞地斥责,“你以为大哥的裕王府是街口菜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小人只求太子牵制住裕王的大半兵力即可,其他的事情,自然不劳烦太子动手。”
又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凭你?”
王沆指了指早就起身候在一旁的春姨:“凭美色。”
“哈哈哈哈,好计谋。”台上的人大笑起来,拍拍手,“不过,若王老板能再给我府上提供些便利,说不定这计划会事半功倍。”
“那是自然。”王沆早就想到太子会趁机敲诈,此时正好答着,“王某早就给殿下准备了厚礼,只要事成之后,定双手奉上。”
说着,他冲旁边的春姨打了个手势,那边马上心领神会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几张合同,娇声道:“依合同所言,王家每年都要向太子府送上白银万两,锦缎百匹,茶叶百斤等上品货物。另外,王家在京城的生意,两成都归太子府所有。逢年过节,收取相应的红利——”
但台上的人好似还不满意,左手还时不时地敲击着扶手。显然这些小利并不能让他满足。王沆心里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打断了春姨的话:“殿下并非俗人,这些蝇头小利定入不了殿下法眼,不过,小人自认还能在很多地方,帮上太子的忙。”
这话倒激起了太子的兴趣,他本来打算等那女人念完合同,就顺势松口,没想到王沆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这等好事,哪有不做之理?
于是太子理所当然地‘哦’了一声。让王沆顺利地说了下去。
“太子殿下地位尊贵,生母乃明园皇后,养母萧贵妃现下更是掌管后宫。且太子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诵诗,精通行军用兵之道,确实是真龙天子的不二之人。
可那市井流言却传殿下是个阴险狡诈,刚愎自用之人,更有传言说您根本不受圣上喜爱,这太子之位也是因‘嫡子之规’侥幸得之,若殿下您行事作风稍有差池,这东宫之位就得拱手他人。”
王沆把话停住,满意地瞥到太子的左手没了动作,继续说道:“楼里的客人千千万,少不了有些多嘴的官员在背后嚼舌根。却也让小人知道,裕王才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况且裕王的舅舅——赵兴赵将军,不仅骁勇善战,还有一枚兵符在手。相较之下,殿下地位虽高,手中却并无实权,就算养了些小兵,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用出来,生怕被人抓到把柄,惹怒了当今圣上,便连这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
“放肆!”太子走到王沆面前,不怒自威的声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可知你刚才所说,足以把你凌迟万遍?!”
事关身家性命,王沆一点也不敢怠慢,他和春姨齐齐跪倒在地,却还不卑不亢地说着:“只要殿下能助我一臂之力,救出挚友。那么从今往后,王家上下都会助殿下铲除异己,早登帝位。”
王沆这席话倒真让太子陷入了沉思,和王家合作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不仅能有源源不断地银两供给来打点各路人马,还能从各个方面探听消息。况且王沆手里能人之多,日后招兵买马时,说不定还能找来几个纳入麾下。
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周晔啊周晔,我就说过你是我的福星,只要你出现,我马上就会收获一些意料之外的好处。
可他并没有马上扶起王沆,而是重回台上,俯瞰着二人,笑道:“既然如此,本王就笑纳王老板的好意了。”
这当然和王沆想象中的结果有些偏差,不过能得到王爷口头的承诺,倒也总算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两人也不敢多留,告别了太子就匆匆赶回青楼。
而在两人和太子斡旋的这段时间内,张哲之就显得格外快活。他哼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拿起笔在手边的账本上勾勾画画,偶尔又嘀咕几句,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