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
虽说糖太多了会腻人,但假设有一天,你看到邻居家从未给过你好脸色的藏獒,突然冲你摇尾巴,你会是什么心态?
受宠若惊!
这也是张哲之现在的心态,他一个迷糊,话就从嘴里漏了出去:“好……”
这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可怜张哲之一个不注意,就答应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的一个月,他每天都泡在账房里,基本上,又像回到了那段才学账的日子,忙得头也不抬。
不过他的心情却比学账的那段日子,好了不少。虽然他并不认为,这和王沆每天的到来有什么关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每次王沆来核对账目时,所带的小吃和好玩的物件,都会让人觉得疲惫都仿佛一扫而光。
更奇怪的是,王沆那变型的身材此刻在他眼里,也变得不是那么的丑陋。就像现在的他,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地看到王沆上下抖动的睫毛,以及微微上挑的眼睛。在肉嘟嘟的脸上,显得尤为可爱。
好几次张哲之都差点要捏了上去,害得他后来和王沆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虽然没见王沆有什么反应,可他自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有一股子莫名的不适。
也说不出来是哪儿的问题,就像是心里好像突然对王沆这个人有了点不一样的情绪。也许是好朋友之间的担心吧!张哲之也没细想,待王沆一走,又继续埋头于账目之中。
相比起来,王沆就要辛苦很多,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已经无可奈何、难以抗拒、不可自拔地,又陷入了十年前的那个孩子手中。
虽说之前有过长达半个月的教授,可那是本着要帮他学到点东西的想法,一门心思的要传道授业解惑,光是顾着如何教好他,纠正他的错误,就已经花掉了王沆所有的精力。那还有时间时间去仔细观察他。况且讲课时,总是自己在说他在听,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交谈。
然而这次,每天看账本、核对时,两人总是一起谈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直观的扑到王沆眼里,他的想法,他的好心态,他和小时候有哪里不一样……全部的全部,都完全的嵌入了心里。
所以每天的相见都变成了煎熬,每次都要用力控制着自己,不能冲上去告诉他一切,不能对他诉说自己心中的爱意……
偏偏还越来越喜欢,喜欢到无时无刻都想要盯着他,想要把他囚禁,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想要吃掉他的肉喝掉他的血,把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禁锢在一起。
可是,不能这么做。
不能这么做。
不能。
像是不断徘徊在仙界和地狱,心里忽上忽下,没有半点着落。
幸好他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王沆突然松了口气,眼神投向远方:“如此也好。”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两个人内心都有点小尴尬,也不说破,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可一封莫名出现在王沆窗前的信,打破了整个王家的生活。
白色的信封上滴落了暗红的血迹,四个熟悉的字有些扭曲:
“王沆,快跑!”
第七章
张哲之已经一连三天没有见着王沆了。
开始只是以为他被其他事给缠住了,脱不开身。可有什么忙的事情,能让他三天都不来看一看账目呢?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他就对账目格外上心,虽说呆的时间不长,但每天总是要仔细地看上几眼。三天,未免太长了点……
况且,这三天没看到他,就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总是提不起劲来,好几次都差点算错了账,更别提有时候还会不自主地盯着门,像是在隐约地期待着。
手一顿,笔一搁,张哲之揉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管他什么期待不期待的,这么三天了,我也该把账目都汇总给他看看了。
不管这个借口多么的不可信,张哲之好歹找到了一个,并且勉强能糊弄过去,就打定主意去找王沆,一探究竟。
虽说伺候王沆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而且也只做了两天。但张哲之还是顺利的找到了王沆的房间,他手里抱着几沓账本,也不敢贸贸然地上去敲门,只得试着在门口喊了一声:“三爷!”
没人应他。
迟疑了一阵,他提高了声音:“三爷,我是张哲之,带着账本来让您过目。”
还是没人做声。
该不会不在吧?张哲之往前凑近了点,脸都快贴到了门上,企图从薄薄的纱布里窥探门里的情况。
突然,他感觉肩膀一沉,有人!
镇定,镇定!他在心里给自己鼓鼓气,一脸淡然地转过身:“是……三爷?!”
王沆的脸色很糟糕,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样,给人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感觉。也没等张哲之从惊讶中醒过来,他就侧身推开门,抬脚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进来。”
他脚步虚浮得厉害,一路走到桌子旁,像是有些脱力一般,用手肘支撑着全身。
张哲之好歹这两个月也锻炼出来了点眼力界儿,他把账本放在手边,装作在翻阅的样子,实则在偷偷地打量王沆。
他刚从惊讶里脱离出来的时,就已经注意到了。王沆整个人都笼罩在疲累中,虽然没有咳嗽,可气息起伏得厉害,过了许久也不见回复正常。
这三天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张哲之皱眉。他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就像是隔壁邻居家的藏獒,好不容易和你亲近了些,感觉自己也得到了它的信任,可突然有一天,这条藏獒从自己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几天之后,它满身是血的回到了邻居家,自己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患得患失?
张哲之嘴角一抽,差点手下一个不小心,把账本撕破。
奇怪,真是奇怪。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大大方方地看着王沆,不知怎么的,心怦怦地跳得极快,就像是要从口中蹦出来似的。
怎么回事?
而这时,王沆的气息才刚刚平稳下来,他尽量不去对上张哲之的目光,盯着账本:“何事?”
“哦,是这样的。”张哲之不再多想,马上回答,“三爷许久没来看账本,我又经验不足,万一算错了账目……还是请三爷过目一下吧。”
王沆点点头,拿过他手变的账本,粗略地翻了几页,没瞧见有什么大问题,就又把账本推了回去:“继续做,我放心。”
要是常人听了这句话,定会兴奋一会。得到了老板的信任,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但张哲之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像王沆这种多疑的性子,是极难相信一个人的,府里许多跟了他有些年头的老人,都无法得到他完全的信任。
就算是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信任,也都是建立在,他每天都要来审查一番的基础之上。可这次,他不仅没有仔细地观看账目,反而有些敷衍的成分。
再者他这样一幅劳累的样子,定是在外奔波所致……
张哲之心里有的担心越来越重,他干脆也把账本扒去一边,试探着问:“三爷,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王沆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没说话。
“如果有什么事,三爷你大可不必一个人扛,我……” 张哲之继续说着,话里转了个弯,“我虽然是进府没多久,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毕竟有个能说话的人,心情都会好些。况且,你的身体也不好……”
“够了。”王沆没让张哲之看到自己眼里的痛苦之色,他何曾没有想过把这一切都告诉张哲之。可前路艰难,怎么可以拖他下水。
他定了定神,对上那道疑惑的目光:“张哲之,做好你分内的事情。”
“可三爷,周管事走之前和我说过,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身体越来越差!”
“无碍。”王沆双手交握,“周晔的话,大可无视。”
“你让我无视什么?”张哲之看着王沆交握的手,露出手腕上的一点淤青,他心里一阵紧缩,手竟然不受控制地伸过去,猛地拿起王沆的手,声音也不自觉的变大,“是让我无视你手上的淤青,还是无视你铁青的脸色,或者让我无视你所有不正常的行为?!”
可能是张哲之力气太大,才把话说完,就感觉手里握着的手腕抖了一下。他像是触电似的松开手,仿佛之前吼出那些话的人,都不是自己。
天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就那么一瞬间,觉得担心和愤怒都涌上心头,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可他有点后悔。
两个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中,王沆的手腕还伸出袖口好大一截,腕上的淤青刺得人心疼。但张哲之是再也没有勇气做什么了。
王沆也有点缓不过神,先不说这几日的忙碌,脑袋疼得厉害,再来,他从来没想到过,那个人会像小时候一样,拉住自己的手,情真意切地吼出关心的话。
话里的焦急和不安,都仿佛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那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眉眼,却总是给人熟悉的感觉。
王沆有些恍惚,十年了,整整十年没再遇到过这种关怀,整整十年,巧言令色不择手段,整整十年,活的宛如在黑暗中努力攀爬的藤蔓,不见天日。
疯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王沆脑袋乱成了一锅粥,他腾出左手,使劲地往右手淤青上按了一下。
疼痛终于扯回了理智,王沆主动打破了沉默:“张哲之。”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起头。
王沆沉了口气,再怎么不忍也还是开口:“你逾越了。”
话一说完,两人又再一次陷入沉默。王沆看张哲之久久不语,倒还是心疼得厉害。怎么也刺不出第二把刀子了。
约莫又过了一会,张哲之主动站了起来,利索地把账本卷进手中,表情变得和王沆一模一样,连声音很死板:“小人知道了。”
王沆把脸撇到一边:“下去吧。”
一阵声音算是响应了他的话。先是凳子被推开,脚步越拉越远,停在门边,最后以门的‘嘎吱’一声作为结束。
人终于还是走了,王沆脑内绷紧的弦一松,差点要倒在桌子上。他也不敢回头,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对不起’。
张哲之也好受不到哪去,他现在就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从耳朵到脖子,都涨得通红。倒不是生气王沆给了自己多大的难堪,而是他终于在这短短的会面里,模糊地认识到了一些早就存在的东西。
担心和忧虑也好,怒意也好,手不受控制也好,都只是因为我对他……
张哲之不敢下结论,他甚至有些恐慌得到这个结论。
别去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心里有个声音在安慰着他,他本来有些泛白的指关节也慢慢恢复正常。也对,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王沆到底在做什么!
虽说被王沆这么明摆着地骂了一通,可这并不能打消张哲之的担忧,反而让他更加疑惑,事情到底是有多艰难,才让王沆的原则都有了动摇,让他都来不及顾念王家……
到底是什么?
张哲之一边抱着账本一边往回走,脑子迅速地把最近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大事能够影响王沆。
那,是外面的事不成?这可就难办了。张哲之苦恼的皱眉,自从进府以来,自己就没怎么出去过,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么一路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错了路,竟然走到了练武场。他暗自懊恼自己没有方向感,刚刚迈开腿,就听见几个正在休息的练家子在高声阔论:
“诶,贵宝,你这拳脚怎么越练越回去了?!”
“你!你胡说!俺娘说了,俺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看你是天生腿脚不利索!”
“放……放屁!我看是你们教的不好!肖管事在的时候,他还夸我是新人里练得好的呢!”
……
张哲之的脚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往他的天灵盖上按了一下。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肖齐!对,就是肖齐!
像是打开了脑袋里的所有通路,一下子灵光乍现。他只觉得脑子转得飞快,马上要从这团乱麻中理出一点头绪,抽丝剥茧地得出个答案!
自己是在一个月前接替周管事之位,而且据传,肖管事和周管事,是因为一个月前的账目问题奔赴京城,此番过去了一个月,再怎么也是应该回来了,可却没有见到人影,王沆又不明所以地忙起来,说话办事的风格都和之前大相径庭,莫非……
莫非是周管事和肖管事出了事?!
‘哗啦’一声,张哲之手中的账本落到了地上。他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不轻,如果真是两位管事出了事,那王沆这几日定是在想方设法,要就他们出来。可他二人去了京城,难不成王沆也要跟过去吗?!
难怪王沆这几日不断的奔波,定是打点了人来照看生意,准备上京去救回二人!可……可连周、肖二人都出了事的地方,他一个人能够做什么?!
张哲之越想越不对劲,冷汗都从额头划过,笔直地低落在账本上。他快速地捡起地上的账本,脸上一股子决然的表情。
不行,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做出了决定之后,事情就仿佛变得很简单。张哲之表面如同王沆所期望的那样,每天还是按部就班地做账。但暗地里,张哲之却腾出了整晚的时间来偷偷跟踪王沆,看着他强打着精神走进一家家的府邸,又带着一身的疲惫出来。
张哲之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么过了两天,他又听几个相熟的朋友谈论着,王沆在府内选了十几个武丁,据说是后天就要一起上京,做一笔大买卖!
张哲之这几晚跟着王沆,反而忽略了府内的情况,这最重要的消息,反而是今天才知道!他犹豫着该不该去见王沆,央他带着自己上路,可转念一想,王沆之前就什么也不愿意透漏给自己,如果又贸贸然的去问,决计收不到什么好果子。
可是……
张哲之端详着手里的账本,不自觉地皱眉。王沆让自己代替周管事的职位,摆明了是希望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自己能够处理好账目,不出什么差错。
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耽误账目的情况下,和王沆一起上京呢?
犯难,张哲之头一次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这么重,他走马灯似的,把认识的人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可第三天,他照样出现在了王沆的队伍后。他没打算光明正大地跟着王沆,只牵着一匹瘦马在后面慢悠悠地行驶着。幸好王沆在出府时没有让府中的人送行,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偷偷地跟着!
张哲之暗地里笑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账目的事,虽然不能说是完美的解决了,但总归是有了办法。
自己跑去和王安套了一晚近乎,软硬皆施,恩威并用,让王安相信了这是‘三爷的密令’,要他在这段时间内,每日都去督促账房的人做账。
张哲之想过,一来,账房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把好手,只是没有一门心思地做账,才会出差错,王安好歹是个管事,每日都去监督,自然是像给了他们一阵鞭子,抽得他们不敢怠慢为止。
二来,王安性子虽太过小人,不过好歹是十分细心。而且他对王沆心存感激,每个命令都会超额完成。再者,上次账目差错,闹得是人尽皆知,这番交付于他,他自然会拿出一百个细心来,定不会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这么一来,张哲之才能泰然地跟在王沆一行人身后,带着个斗篷,穿着朴素的布衣,略显悠闲的做着‘跟踪’这码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