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温脚步一顿,望着尤安道:“我也不想回去,只想跟你在一起。”
尤安有些惊讶师父竟然会说甜言蜜语了!
两人随意挑了点糕点,尤安付过了钱,自然让尤温提着。等他们回了客栈,才发现阿二居然没跟着,而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客栈内,见他俩回来,又钻回了自己房间。
尤温笑道:“阿二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
尤安眨了眨眼:“不是早过了?”
尤温叹息道:“也是,我跟他都是一大把年纪,还未把心爱之人娶回家。”
尤安……
第二日清晨,两人便回到了山中,牟离看到尤安眼圈都红了,他虽然在各位师兄弟中年纪不算大,但他也是看着尤安长大的,现在见他病怏怏的模样,更是心酸。
尤安连连安抚。
他身体不好,上山也就是看看这些师叔师弟们,然后便躲进了房里,点着火盆去翻自己多年来收集的书。尤安有些年没回了,房间里却被无涯收拾的干干净净,书籍也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挺合无涯小师叔那小心本份的性子。
没多久,他就打起瞌睡。
突然,院外吵闹了起来,尤安一皱眉,听见他师父的声音。
“华兄怎么来了?”
华权!
尤安眯起眼睛,他相信华权是个好人,但是他现在毕竟身处官场之中,为人必定狡猾阴狠许多,现在他上山是为了什么?
他慢吞吞的起身,拂了拂长袍,昂首走出门外。
华权见了尤安,赶紧道:“贤侄我知道你身体不好,就不用出门了。”
尤安拱手:“华将军。”
尤温哈哈一笑,叫两人赶紧进屋,他多年未见华权,实在有些兴奋,招呼坐下了便道:“华兄不是被调往镇守北关?”
华权道:“是的,刚接了旨,回京看了看老父亲,我知道你肯定在华山,便特意来看看我们的尤掌门。”
尤温又是一笑,直接让人摆了酒,敬了华权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华权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尤兄的时候,我还在林府里做小侍卫。”
尤安抿唇。
“那时我也是初出江湖。”尤温笑道:“也才刚认了这个逆徒。”
尤安听他调侃自己,抬眸看了他一眼。
若是以前的尤安,肯定瞪人了,但现在毕竟稳重些了,华权看得叹息:“可惜,可惜林小少爷……”
屋里突的寂静。
尤温一把握住了尤安的手,对华权道:“华兄纵使再介怀,也是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那人当上皇帝!”
这话叫屋内人都是一愣,尤安目光盯上华权:“云王必须继承大统。”
嘭!
华权拍案而起,震的桌上酒水溢出:“尤贤侄!林小少爷怎么对你,难道你忘了么?”
尤安当然记得,记得当年那个傻小子信誓旦旦的说不要他再伤心,说会保护他,他起初只当是一句少年的妄语,但是林亦轻却做到了,就是到了死,还要叫他不要报仇。
谁会忘记?
相谈不欢,尤温赶紧送走了华权,让他先歇息歇息,再回房里便见尤安在发呆。那天杭州与应无鸠拜别,那厮还一再对他说要小心似水情绪。这些日子来,他也看的出来尤安根本放不下林亦轻的死,但是……尤安为什么还是支持云王?
所谓运筹帷幄真的那么重要?甚至可以不计仇恨?
“尤安,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尤安闷闷出声:“我现在觉得我跟宁由都一样的坏,他害死林大哥,我害死了你。”
“我现在又不是鬼。”
“……”尤安抬眸看他:“我以前总做噩梦,梦到我母亲追着我打,怪我独活于世,骂我不能为他们报仇,害他们心怀不甘饱受折磨,不能投胎转世。”
这么多年来,尤安纵使会撒娇,会哭,但却从未给他说过这些,如今,尤安愿意说了。
酸甜之味涌上心头,尤温温声安慰道:“你母亲不会如此。”
“是啊,我想通的太晚了,最近我总想起小时候她用轻功给我摘果子吃,弄了半盆,额头上全都是汗,其实,这些不用她做的。”尤安声音变低。
“我们所有人,都只希望你开心。”
这句话,却让尤安突然紧绷,尤温抿唇,紧紧抱住发抖之人。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让云王如愿以偿,我一定要让他追悔莫及,受尽折磨!”
房内炭火突然哔哩啪啦作响。
“尤安,明日我们便出发,我找人救你。”
“要是两个月内找不到人呢?”
尤温咬牙:“不可能。”
“自林大人入狱,他长兄次辅之位也被夺去,更是连累应贵妃受罚,后来王家被查,但是皇帝却未大动作清党,大皇虽然看着难保,但毕竟还有皇后杵着。如今云王大事未定,我不能一走了之。”
尤温脱口而出:“只要找到那个玉清,就能救你,这些事何不在救你之后做?”
“他能救我?”
尤安皱眉,他总感觉师父语气太过肯定,一定有什么瞒着他,还未开口就听尤温道:“你要想先报仇也行,但是到底该如此做?”
“华权前来,便是与我商议此事,对于是否助云王继位,我与上官玲争执不下。现在看来上官玲多半也只是听从华权决定。”
尤温不解。
“师父,如今华权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保护我的热血侍卫,他现在手握重兵,身负重任,是撑起大宁的柱子之一,老皇帝对于皇储之争,肯定也会问他的意思。”
“而他还亲自来此见我们,肯定不单单叙旧这么般简单,甚至不单单是为了云王。上官玲一直在他背后出谋划策,如今连应无鸠对他都是信任有加,他身边还有谋士勇气无数,他为表诚意独自前来,要的是我祖父的手书。”
“手书?”
“当初我祖父坐镇浙直,后回京任职,除了公事之余,将多年的兵法经验感悟撰写成书。灭门那夜,我将这本书带了出来。应无鸠当时觉得这本书没用,也不曾关心,后来我来到了华山,便装作无意叫人把这本书带来给我。”
尤安望着眼前人:“这兵书,是我祖父一生心血,到底是给还是不给他?”
华权的人品尤温其实相信,但是自己的智商他却不信,尤温默默跟孟竹沟通完毕,答道:“不管如何,我支持你。”
尤安一笑,抚上了尤温的脸,他眼中温柔,仿佛倾注所有希望:“师父,这本书由你去送。”
华权住的院子被收拾的很是干净。尤温到了,直接把兵书放在了桌上。
华权也未多说,拱手拜谢。
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有时候很粗暴简单,有时候却充满智慧,尤温一直觉得他对人都是简简单单,无论是当初的华权,还是如今的华将军。
他叹息一声:“林大人以前在华山养伤之时,便住在这院子。”
“环境清雅,听说与尤大侠的住处很近。”
华权边说着,眼光一扫四周。尤温刚才太热情,乃至于都没好好打量这位旧友,比起四年前,华权精干之间更显稳重,尤其身上军人的杀伐之气愈重,甚至有些肃穆。
尤温脸上一笑:“我师父与林大人是知交好友,虽然不能同生,但却能同死。”
“我与尤兄,同样是知交好友。”
尤温应了一声,又想起往事,笑道:“不过以前好像都是我仰仗你多点。”
华权目光望向尤温,开怀一笑,认真的许诺;“如今,尤兄如有什么难事,依旧可以问我。”
尤温摇头:“这十年来,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以前我上有师父,前面还有师兄,一旦调皮捣蛋还有两位比我年长的师弟帮衬,可如今……华兄,人生相聚离别,莫过于此,你我这一面,应该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华权皱眉:“怎么会?你在此做你的华山掌门,以后无论是我回京,还是告老还乡,还怕不能相见?”
尤温只是笑,突然道:“尤安说,我华山乃是武林正道第一大门派,却也乱成如此样子,天下大乱形势可见一斑。武林之中,已变成了看武力,群雄角逐的时候。”
这话里的意思,他也听上官玲说了无数遍,华权羞愧道:“上官姑娘一向擅长分而治之。”是为祸天下的一把好手大,
尤温继续道:“当今圣上如今圣体违和,已经多日未上朝了,尤安叫我问你,你此次回京,圣上可有透露过他传位事宜。”
华权半响不语。
“这兵书他也送了,日后他与应无鸠、上官玲关系永远都断不了。”尤温一顿:“尤安还说,纵使你不想,但是自有烈火来烤。”
他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也原原本本的转达了。尤温说完话,只见华权思虑片刻,最后叹息一声,说了三个字。
“子未定。”
尤温传达回来的三个字,让尤安猛的咳了起来,尤温赶紧给他顺气,急道:“不是还未定么?”
“未定何必加个子?”尤安难忍的屏住呼吸,让自己不再咳嗽,他脑中飞转,握紧了尤温的手:“程思秦必须死。”
尤温疑惑:“他要死,我杀了他便是。”
尤安摇头,站起了身子,尤温郁闷的一咬牙,给他披上了斗篷。
“如何?”
“他能死,但不能经过你我之手。”尤安咬牙:“得让他自杀。”
华山没有牢房,有的只有思过堂,尤温自己被无数次关进去过,把人关进去,还真是第一次。
让守门的弟子站远了点,他囧囧有神的守在门口,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欺师灭祖,天理难容!”
“华山心法我不要了。”
“哦?对了……这华山之上还有你的妻儿……”
尤温一听这话头不对,他万万是不会伤害师姐与可爱的程岳……听说去年,师姐又生了个小师侄。
就算大人再恶,孩子却是无辜的。
半晌,尤安走出思过堂,已经是身心俱疲。尤温赶紧扶了上去,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尤安摇头。
“华山心法真的不要了?”
当着华山众弟子的面,尤安一直不敢与尤温太亲近,生怕他们有人看出端倪,这次,他却没有甩开尤温的手,反而微笑起来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要,还有一个人手上有。”
107、成败皆空(上)
宿州,云王府内书房只有两人在内,连守着的侍卫都已经赶的远远的。
这两人一个便是云王,他端坐正位,微笑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尤安:“尤少侠为何前来?”
尤安昂头:“还记得第一次与云王相见,尤安便告知了来意。”
“哦?”
“人往高处走。”
云王一笑。
“当然,尤安还有一事相求。”
“所求为何?”
“华山心法。”
云王一笑:“我手上怎么可能会有华山心法?”
“苏宝瑞虽然死了,但是他身上破绽很多,我在扬州与他接触之时,就猜他手上肯定还有一份心法。”
当年在扬州,他为了拿到陨铁,便跟上官玲许诺了三件事,而当时所说的第三样东西,就是心法。上官玲七窍心,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份在手里?尤安猜她行事,于是跟她打了个哑谜,是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现在想来,恐怕程思秦偷到心法那么顺利,也与她在幕后操持有关,只是她向来如个暗影一般,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让人被利用都未可知。
“苏宝瑞死的飞快,但是他手上有许多东西却不会被扬州官府发现,想来是云王取回来了。”
云王笑道:“你要心法,简单,却也不容易。”
尤安片刻未说话,最埋头后道:“我有一事要禀明王爷,希望王爷听了不要怪罪尤安。”
“嗯?”
“华将军与我师父是至交,我让我师父向他打听皇上意思,”尤安一顿,感觉那边目光如电,他唇角微扬,“是子未定。”
云王唰的站了起来:“当真?”
尤安应声。
两位皇子让当今圣上难以抉择,当皇子难以抉择的时候,大臣就可以出个主意,叫做看皇孙。
皇上显然是对这个主意十分满意。
“大皇子虽然才德昏庸,”也比你狼子野心强,“但是膝下长子却是聪明伶俐,深的圣上喜爱。”
云王眯眼:“你可有计策?”
“王爷这些年经营,随北关清洗一案,在军中也安插了一些势力,但是毕竟时日暂短。虽然我能鼓动华将军王爷一臂之力,但是毕竟鞭长莫及,况且皇城守卫,如今可是梁徐文负责。”
“所以?”
“圣上身子骨,已然撑不住了,遗诏可能都已经拟好。”
云王捏紧了拳头,突的发怒,一拂袖掀掉了桌上墨砚。
“父皇糊涂!”
云王自幼以来,便深受父皇喜爱,到了成年依旧未外放出京,惹的老臣们天天唠叨,光太帝才无奈把他送出了出来。他一向自得受皇上宠爱,母妃又圣宠多年,却没想到他多年来苦心经营多年,如履薄冰一般,竟输给了一个看皇孙!
“王爷息怒,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才能逆转乾坤。”
云王如刀般的眸子盯着尤安:“林亦轻已死,你不恨我?”
尤安平静道:“人往高处走。”
“水却往低处流。”
“水入江海,汇集成流,无异于泯然众人,从此随波而起,随波而去,似水愚钝,但绝对不甘如此。”
良久,云王终于一笑:“你说的扭转乾坤,是偷换遗诏?”
尤安道:“王爷聪明过人,朝臣之中,有多半都是支持王爷,此事只要张贵妃配合得当,定能成功!”
云王为表诚意,倒是把他拿着没用的华山心法早就送了出来。
尤安近日身体每况愈下,自嘲自己不仅临摹了京师那位糊涂老天子的字,估计身子骨也与他差不多了。
尤温在一边抿唇不语,眼神却坚定。
尤安不知道师父在想些什么,扔了笔笑意盈盈的看着尤温:“师父陪我去逛逛?”
宿州城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而且两人在这还有不好的记忆,尤安一路带着尤温闲逛,就是不去当年那条小道。
这么多年,那里血迹也早该没了,但人心的痕迹却难以消失。
冬日夜来早,他俩出来的时候本就是半晚,又随意找了家店吃了点东西,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小街上,间隔着夜晚营业的商家点上了灯笼,更多的商铺都关上了门,而行人更是少了。
尤温其实不怎么想逛,但尤安最近瘦的厉害,向来宜人的光彩都似乎消耗殆尽,一个大男人被折磨的仿佛吹风能倒,所以他想叫尤安多运动运动,不要整日埋首书房。
尤温叹息。
他脚步一顿,走了两步的尤安疑惑的回望着他:“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