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尼斯愣了片刻,沉痛掩面:“火警也是你们搞的鬼吧,到底想干什么?”
段奕交叉双臂,沉思片刻,坦然回答:“不知道,想做就做了。”
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的确是不知道,克拉伦斯对海尼斯的严密保护刺激了他的叛逆心,就是一种“你不让我碰是吧,那老子偷出来气死你”的心态,现在当真偷出来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段奕的视线扫过房间正中的大床以及保险套,随即淡定收回,“要不,随便玩几天再回去?”
海尼斯从十六岁被克拉伦斯关起来开始,没有一天不想着逃离。那个男人拿他当宠物养,自己没什么感情和精力看顾,就派一堆人到他身边监视。他小时候只会冲动地反抗,逃跑,结果挨饿,挨打是家常便饭,后来学聪明了,开始隐忍,只是克拉伦斯太过强大,雇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防范严密,导致他至今没找到机会。他筹划了那么久,拼命想找办法摆脱,却被这个男人闹剧似的解决了……一时间百味交缠,甜苦莫辩。
这么想着,海尼斯瘫坐沙发上,用手掌盖住眼睛,声音也有气无力:“随便你……”
“放心吧,有我在,没那么容易被你那便宜老爸找到。”段奕很有自信地下了保证后,进浴室洗澡,一边微微地紧张起来,恍惚竟然有种面临初体验的错觉,回过神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后,忍不住拿额头咚咚咚地撞磁砖墙,幸好被哗哗的水声遮掩住。
等他扒拉着湿头发出来的时候,青年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段奕边擦短发边低头看,沙发有点小,青年高大的身体蜷得像小憩的猎豹,怀里还抱着个靠垫。据说喜欢抱着东西睡觉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青年睡得神色安详,跟他上次在公寓里见到的隐忍皱眉截然不同——也许是因为伤好了不疼的缘故。微带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玉一样的光泽,卫衣倒是脱了,圆领T恤也是段奕的,穿在海尼斯身上宽大了点——虽然海尼斯个头不算小,但段奕这纯种的东方人发育也实在太好了些。雪白的T恤圆领下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蜜色锁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像是散发着诱人食欲的莹润珠光。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海尼斯的嘴唇上,像是干燥淡红的水彩描绘的一抹惊鸿。他突然想起在酒馆的那个恶作剧——嘴唇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人心悸,一点点酒精的味道,混合在鼻端形成令人迷醉的滋味……段奕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应该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还能亲下去,于是弯下腰。结果还没碰到嘴唇,就对上一双突然睁开的金棕色眼瞳。两个人面面相觑,段奕愣了愣,在心里骂了声我X,然后笑起来,“醒了?要不要去洗澡?”
海尼斯眼睛睁开了,神志还没清醒。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睡过,如今还处在梦游状态,就隐约听见洗澡两个字,迷迷糊糊点头坐起来,柔软嘴唇带着火热鼻息从段奕脸颊耳垂擦过,于是直男同志的耳朵刷地红了。就眼睁睁看着男模起身,脱衣服裤子,脱光了飘进浴室,过了一会儿水声就哗哗传出来。
所幸小邹小杨披红带彩地进来打断了段奕的尴尬,小邹嘴唇破皮,小杨眼眶乌青,衣服也破了,肩膀上有血迹,进来就大咧咧脱了衣服,两个人一边抱怨那俩前·美国大兵的心狠手辣,一边互相擦药。段奕看都是皮外伤,倒也不怎么担心,从冰箱里给每人取了听啤酒作为慰劳。
然后说到接下来的计划。小杨首先举手:普罗旺斯薰衣草田,号称全世界最浪漫的约会圣地之一,既然来之,如何能错过?被段奕一巴掌糊了后脑:约你姥姥的会,说个正常的。
俩苦命助理对于主子的执拗和口是心非有了全新的认识,心照不宣地交换下视线,小邹谨慎提出:克拉伦斯·迪斯雷利的势力比较麻烦,不如去马赛,好歹那儿有港口,实在不行乘船离开,地中海那么大,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别说迪斯雷利了,段老爷子也没办法。
段奕摸着下巴沉思:“这办法倒是不错,不过,海尼斯的照片网上到处都是,你真的有办法带着他一路偷渡出国?”
小邹脸色一白:“忘记这码事了……要不,咱先去整个容?”
几个人毫无效率讨论时,海尼斯已经洗完澡出来了,腰间裹着浴巾,湿润的黑发熨帖伏在光洁如大理石雕的额角,水汽氤氲过的俊美脸庞和修长身躯像刚刚经过智慧泉洗礼的大卫雕像,三个男人齐齐住口,呆呆地看着出浴美人。
海尼斯仍然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我听见你们的讨论了,其实我想去卢浮宫和圣母院……有时间再看看凯旋门就够了。”
面前的男模美得此子只应天上有,可是旅游方面的愿景却如此接地气,三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海尼斯却微笑起来:“难得有机会旅游,我们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早点出发吧。”然后打开房门送客。
以段奕为首的三个人默默鱼贯而出,在走廊上看着海尼斯露出几乎可以称之为魅惑的笑容说晚安后关上门,大设计师这才摸着鼻子扭头看小邹:“你订了几个房间?”
“三个,一个大床房给你们,我和小杨一人一个单人间。”
“我去你的房间睡,你跟小杨一起睡。”
“好。”小邹一向服从命令。
“不要!”小杨却神色紧张。
“别担心,我不会偷偷亲你。”
“这不是重点!”
“也不会偷摸你屁股。”
“我靠!你还摸过我屁股?啥时候!”
“……你没发现的时候。”
段奕决定把这个问题交给下属自己解决,果断进了房间关门休息。
第九章
第二天一早,海尼斯是在六神花露水的清香味道里醒过来的。床头柜整整齐齐放着干净的衣物,来不及买新的,所以段奕把自己的衣服分给他,两个人身高相差不过一寸,虽说体型有差异,但休闲款倒是还合适。
他换上宽松的蓝色T恤,夹克和牛仔裤,带上有着翅膀标志的K字母太阳帽,打开客房门,就看见段奕正抬手准备敲门,看见青年出现,微微一愣,这副普通青年的打扮竟然意外地适合,海尼斯周身散发着一股轻松释然,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神色。他看过海尼斯几乎所有广告和新闻以及街拍的照片,冷漠的,优雅的,傲慢的,狂野的,魅惑的,性感的,压抑的,绝望的,热烈的,狂放的。海尼斯很有表演才能,表情多变,但本质都是拒人千里的高岭之花。
现在这种平易近人的亲切笑容实在太新鲜了……
海尼斯压了压帽檐:“怎么了?”
“没事,”段奕替他调整下帽子的角度,温柔笑得连自己都没察觉,“这样挺好,我们去吃早餐吧,房东太太做的舒芙厘绝对让你馋到流口水。”
“那倒是让人期待,走吧。”
小邹站在隔壁的门口看着两人肩并肩走下楼,段奕抬手为青年整理帽子时两人面对面的情景,与他在段奕房间里看见的十几年前方修聿跟段奕的那张合影重合起来,只是方修聿原本站的位置换成了段奕,段小少年的位置则换成了海尼斯。他若有所思地回头:“你觉不觉得我们老大越来越有成熟男人的气质了?怎么还不起来?”回答他的是迎面飞来的一个枕头。
品尝过美味到能融化味蕾的房东太太版舒芙厘,四个人分成两组,一先一后地出门了。
穿过两侧满是居民花坛的小巷,十月正是秋季最美的时候,石板地上零零落落的有些枯叶,居民屋的阳台和窗台上,金灿灿的金盏菊,绛紫高雅的龙胆花,橘红靡丽的孔雀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鲜花姹紫嫣红,热热闹闹地开到荼蘼。
海尼斯一路招摇,对着阳台里的大婶们招手,扬声翻来覆去地用自己仅有的几个法语词汇打着招呼:“Bonjour(你好)!”和“Bon appétit(好胃口)!”
换来的是居民们笑意盎然的问候,甚至还有人摘下花扔给海尼斯,青年接了花,立马一个宫廷式古雅行礼,紧接着回了个飞吻,逗得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朗声笑了起来。师奶杀手,果然都是天生的。
段奕一边看他高兴一边拉着他的胳膊绕开石板路上偶尔的坑洼:“Bonjour也就算了,一大早Bon appétit算什么回事。”
海尼斯笑得灿烂:“新的一天从好胃口开始!”他反过来握住段奕的手,轻松跃过地上一个小坑,鼻尖刚好擦过男人下颌,段奕愣住,青年却毫无所觉。
走出小巷后,就看见小杨站在一辆蓝紫色雪佛兰旁边等着两人走近。那百花盛开的小巷也算是一个小小景点,所以段奕带着海尼斯走了远路,慢慢散步出来,而助理们则是一出门就去弄了辆车,绕到出口等候两位大爷。
这一天对海尼斯来说意义非凡,他逛了卢浮宫,只可惜时间紧凑,惊鸿一瞥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接着瞻仰了圣母院——可惜巴黎圣母院在检修中,闭门谢客,所以只是在外面围观了一阵,又顺带欣赏了凯旋门,艾菲尔铁塔以及游览了塞纳河。
战神广场有成群的彩色鸽子,尾巴张开如同鲜花盛开,而且一点也不怕人,朝着喂食者扑去的气势简直赛过雄鹰。有个行为雕塑家化妆成青铜色的思考者,敬业地摆着标准的托腮姿势,身上停满鸽子,有个梳着娃娃头的东方小女孩好心地用纸巾帮“雕像”擦手臂上的鸽子粪,结果雕像突然动了,吓得小女孩当场大哭起来,惹得周围游客哈哈大笑。而这一切,海尼斯都看得兴致盎然。
后来他们在塞纳河附近一家小饭馆里享用了晚餐,厨师特地为混血儿长相的海尼斯准备了特别的前菜:一道叫断桥相会的……黄油煎白蘑菇。白瓷盘里用绿色长条形厚玻璃搭成桥的样子,以均等的距离整齐码放了四个煎得恰到火候的白蘑菇,蘑菇柄去掉了,跟四个小碗似的,盛满了加热后自动渗出来的微黄芳香的蘑菇汁。
海尼斯将四个蘑菇一人分一个品尝,虽然不清楚断桥相会跟这玻璃桥上的四个蘑菇有几毛钱关系,但滋味确实鲜美可口——于是海尼斯请出了五十出头,戴着高高的厨师帽的主厨先生,借着段奕手机上的谷歌词典协助,依靠无敌美貌笑容对厨师赞不绝口:Bravo(太棒了)!Délicieux(美味)!Talenteux(有创意)!高兴得老厨师大手一挥,送了一盘分量十足的罗克福奶酪给他们下酒。
海尼斯对这口味浓烈的奶酪和主菜:茴香籽烤小羊排都吃得津津有味,段奕点了同样的主菜,切一块品尝后点头:“烤得火候不错,肉质很嫩,不过……味道跟内蒙的孜然烤羊肉差不多。”话说回来茴香籽跟孜然本来就是同一个东西……
“哦,中国也有?”海尼斯眼睛一亮。
段奕决定不计较小青年这种无知的问话,抿了口红酒后继续:“那当然,内蒙的草原羊是世界上最好的羊肉……之一,”最后俩字是他犹豫一下觉得要谦虚点才加的,“尤其一堆人围着篝火上的烤全羊,喝着青稞酒,撒上孜然辣椒什么的,边转边烤,脂肪融化后滴落在炭火上滋滋地响,那香气啊,简直诱人发狂。等到羊肉半熟了就用长柄刀割下来,想吃哪儿割哪儿,想吃多少割多少,草原汉子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抢食都跟老虎似的,动作得快,晚一点就只剩羊蹄子跟羊蝎子了……”
其实段奕也就是中学时候趁着放假跟大院里几个小伙伴去了一趟内蒙游,但并不妨碍他描述得眉飞色舞并且加入了适当的艺术夸张,海尼斯显然这方面经验浅薄,完全被唬住了,露出神往的表情:“你还去过内蒙草原啊。”
小邹小杨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切自己的牛排和鱼排,偶尔交换个视线,一眼之间,道尽千言万语。
小杨:“我觉得老大有点幼稚……”
小邹:“专心吃饭。”
小杨:“哦。”
小邹:“乖。”
小杨:“……滚。”
没察觉身边暗潮汹涌的段二爷被小男模的小表情给满足了,一时冲动就口出狂言:“有机会一起去草原吧。”
就这么一句话,海尼斯脸上的那些憧憬和愉悦,像是扔到高温铁板上的黄油块似的,快速融化得干干净净,气氛有点僵硬,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重新露出笑容——这一次是平常司空见惯的,冷漠而疏离的笑容:“嗯,希望有机会吧。”
段奕想到了海尼斯那个变态老爸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心中一动,握住青年的手腕:“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你去内蒙草原,不过,我们可以先去圣山!”
三人六道视线齐齐落在段奕身上——后者却突然兴奋起来,他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我坐车去过,是个很不错的小岛,很小,上面有个大教堂,朴实刚建,你肯定会喜欢。开车也不太远,要不我们自驾游吧,开到哪儿玩到哪儿,然后在圣山上住一晚,那地方风浪特别大,海潮气势磅礴,傍晚涨潮的时候岛四周都被海水包围……还可以欣赏日出日落……玩够了再回巴黎,难得出来一趟,不好好放松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海尼斯第一反应是三天后有场试镜,他一向敬业,虽然对男模这份职业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尤其在克拉伦斯掌控了他的财政权之后,甚至连职业回报带来的愉快都减少了许多,但这并不妨碍他敬业和认真。不过,他也只考虑了几秒,就对着一脸期待的男人展颜微笑:“那就去吧。”
段奕也觉得自己做了件特别让人高兴的事,看着海尼斯粲然生辉的笑容,竟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静和喜悦,连声音都温柔宠溺起来:“好,那就去吧。”
助理二人组交换了一下视线后,小邹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身旁的一时旖旎:“老大,你打算换吉普还是房车。”
圣山即圣米歇尔山,位于巴黎以西500多公里的布列塔尼地区,开车的话大约四五个小时就到了。以段奕为首的一行四人,第二天一大早开了辆吉普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品尝了不同小镇上各种特色肉馅派、苹果派、皇冠蛋糕、烤海鲜、法式乡村炖肉……从法国中部一直向着西部边境前进,很多小镇极少见到游客,尤其是纯种的东方人,尤其还是这样四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年轻东方帅哥,导致当地人的热情令人有点吃不消。
海尼斯却是极度愉快的,笑容愈加明朗灿烂,简直是……段奕想到个不太合时宜的词:纵虎归山。原本那个拘谨,拒人千里的高傲男模完全消失了,现在这个跟小邹小杨混成一片,越来越放肆和霸道,对着他颐指气使的小青年,其实是换了个灵魂吧?段奕沦为陪吃陪喝陪拎包还负责买单的跑腿,偶尔对月长吁短叹,可小杨却一针见血地戳破他的悲叹:“老大,你的脸都快笑成菊花了。”
段奕下意识摸摸脸:“有吗?”
小杨严肃点头:“第一次见你谈恋爱这么高兴,挺好的。”
段奕不再激烈反驳,而是交叉双臂沉思起来:“原来不牵手拥抱接吻做爱也能叫谈恋爱。”
小杨继续严肃点头:“是啊你才知道?”
“我X,这不科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