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旅长在刘宅逛了一圈,走得十个脚趾头生疼,然而一无所获。当晚回了房关了门,他和四脚蛇见了面,四脚蛇心急如焚,开口就骂:“你个蠢货!”
吴旅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翘着一双小白脚活动脚趾头,因为这一趟走得太受罪,所以他的脾气也见了涨:“操!本来也不是我要跟你们合作的!嫌我干得不好,你们找别人去啊!你们弄死我好几个女人,我还没跟你们算总账呢!”
四脚蛇一听这话,当即对着吴旅长一张大嘴:“嗬!你还厉害起来了?”
吴旅长把头一扭:“哼!臭不要脸!”
四脚蛇听闻此言,有心和吴旅长对骂一场,或者施展法术吓他一吓;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感觉自己没有必要对着个吴旅长浪费力量。于是一甩尾巴一扭头,他一如既往的向上一窜,直接窜进了黑暗之中。
吴旅长不管四脚蛇,自顾自的好睡了一场,结果第二天醒来之后不久,便听说刘宅夜里出了怪事——刘老爷躺在被窝里要睡没睡的时候,忽然听到房内有人说话,声调鬼气森森,讲的全是冤魂索命之类的鬼话。刘老爷也是干过不少亏心事的人,慌忙下地点了灯,他见房内空空荡荡,除了自己再没旁人;可等他吹了油灯重新爬上床后,那鬼话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而且比先前还要清楚。
刘老爷吓坏了,抖抖索索的披着衣服下了床往外走。出门之后他见卧室门口立着个小仆役,便开口问道:“你听没听见有人说话?”
那小仆役缓缓的抬了头,面白如纸,却有一张将要咧到耳根的鲜红大嘴,两只绿豆眼睛注视了刘老爷,他瞳孔狭长,眼中凶光毕现。
刘老爷吓得大叫一声,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还不算结束,更怪的是刘老爷苏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了茅房之中。刘老爷素日活得尊贵,内急都是解决在马桶之中,难得来一次茅房,偏又赶在温暖的时节。凌晨时分,刘老爷在茅坑旁边悠悠醒转,微微的一扭头,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坨屎。
刘老爷这回没敢再叫,他紧闭双唇屏住呼吸,颤巍巍的爬起来冲出茅房,连着做过了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张开大嘴,开始长嚎:“来人哪!闹鬼啦!”
众人把刘老爷护送回房,又让厨房烧热水给刘老爷洗澡。他那粉面朱唇大脸的二姨太闻讯赶来,忍着臭气开始对刘老爷大吹耳边风:“刘家这些年,一直都是顺顺利利大富大贵,偏你这老东西不开眼,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了个小浪蹄子,要我看,那浪蹄子来历不明,兴许鬼鬼神神就全是她招过来的!”
刘老爷不吭声,因为认定了二姨太是嫉妒吴美人,所以也不把二姨太这话往心里放。而二姨太看了他那个冥顽不灵的样子,气得心头冒火,有心撺掇正房大太太出面驱逐浪蹄子,可正房大太太已经是个老太太,在刘老爷面前一句话都说不上,想必撺掇也是白撺掇。
思及至此,二姨太一甩胳膊离了刘老爷,径自走去面见了吴旅长。
二姨太想要前来撒泼,直接把浪蹄子撵走;哪知吴旅长见了她,却是喜笑颜开——二姨太虽然脸大,但在吴旅长眼中,也算得上是中上等的人材。他生平最爱和妙龄女子亲近,如今二姨太送上门来,他不由得心中暗乐,蜷着脚趾头东跑西颠,要亲自给二姨太沏茶倒茶。
二姨太怀恨而来,并不领情,开口便问:“老爷昨夜出了事,你知不知道?”
吴旅长一愣:“啊?”
这一声“啊”比较粗,所以他立刻捏了嗓子,细声细气的重新发出疑问:“啊?”
二姨太冷笑一声,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你也不必装傻,识相的话现在就给我滚蛋,否则过几天事情闹破了,你想走,我们也不能让你走了!”
话音落下,二姨太扭头离去,一路走得头也不回。吴旅长盯着二姨太的圆屁股发了一阵呆,然后回过神来,心想:“难道那妖精真的有动作了?”
然后他心中一惊,心想事情万一真闹大发了,妖精身藏法力,可以随时开溜,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坐在这里,可是没地方跑的。到时万一真替那条四脚蛇背了黑锅,刘家再把自己抓去下了大狱,那可实在是得不偿失。再说那九嶷阴阳怪气,还和自己有杀妾之仇,自己但凡有一点血性,也不该为了几个钱和他合作呀!
思及至此,吴旅长暗暗的定了主意,只是不肯声张。如此又过一天,当夜他正在好睡,忽听窗外有老妈子急急忙忙的跑过,他慌忙跳下床去推开了窗,尖着喉咙大声问道:“张妈,出什么事了?”
张妈慌里慌张的答道:“哎哟吴姑娘,你是不知道,二姨太在卧房里,竟然被一条大蛇咬了脖子,现在还不知生死呢!”
说完这话,她继续跑了。而吴旅长愣在当地,越想越是感觉恐怖。猛的向后转了身,他穿好衣裤蹬了绣花鞋,趁着房前屋后都没有人,拎着房里一盒点心偷偷的跑了。
第十四章
刘宅上下乱作一团,使得吴旅长在夜色的掩护下,轻轻易易的就溜出了大门。吴旅长经过了这几天的磨练,已经能够蜷着脚趾头飞奔一里地。及至跑过了一里地,他喘着粗气放缓了脚步,心想这可真是糟了他娘的糕,钱没弄到手,自己反倒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模样,伞也没了衣服也没了,好在现在是夜里,街上没人,若是到了天明时分,让人看见了自己这副怪样,那可怎么好?
吴旅长越想越是心慌,也不敢往大路上走,因为大路路口总有巡警走动,见了形迹可疑的人物,是要叫过去盘问的。拎着点心盒子走在黑暗的小胡同里,吴旅长展望前途,只感觉自己是走投无路,正是绝望之时,他忽然收住脚步,同时耳朵轻轻的一动。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叹息来得很近,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边,可他抬手摸了摸耳朵,耳朵干干净净的,手肘也并没有碰到人。周身汗毛骤然直竖起来,他走腔变调的开了口:“谁?!”
一阵柔风从他身后绕过,一个修长的人影轻飘飘的随风绕到了他的身前。无声无息的在他面前停住了,来者抬眼正视了他,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吴旅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吴旅长眼睛一瞪:“呀!你不活神仙吗?”
随即他想起前尘旧事,当即后退了一步:“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夜空之中忽然云开月明,天上一轮皓月,照亮了地上的皓月。皓月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袍,长身玉立的站在黑暗之中,和上次相见时一样,他依然是头发乌黑、面孔白皙,从头到脚纤尘不染,是异常的洁净。对着吴旅长微微一笑,他开口说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我却是知道你为何而逃——你的身上,有妖气!”
吴旅长对着皓月眨巴眨巴眼睛,本来下意识的想要跑,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假皓月似乎并没有伤害过自己,还曾经救过自己一命,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目前看来,都比那个九嶷要好上一万多倍。想到这里,他渐渐的站稳当了,眼巴巴的出声问道:“你、你闻出来了?”
皓月背过双手,一动不动的站在了月光之下。定定的对着吴旅长望了片刻,他随即闭上眼睛仰起头,一边仰头,一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仿佛很陶醉似的停了停,他呼出气息平视了吴旅长:“我不但闻出你的身上有妖气,我还能辨别出那妖气的来源,乃是九嶷。对不对?”
吴旅长一听这话,真是快要哭出声来:“是呀是呀!哎呀活神仙你不知道,那个秃驴可把我害惨了——自打你一走,有两个人害苦了我,一个是九嶷,另一个就是我家那个胖娘们儿,自从我姐夫没了??”
皓月无心去听吴旅长的长篇大论,抬手打断了吴旅长的牢骚,他继续说道:“九嶷那个人,似人非人、似妖非妖。本来我也可以勉强承认他是个人,但他为人卑鄙无耻,居然害我踩到了屎!所以,我决定把他划为妖类,吴旅长有意见吗?”
吴旅长立刻摇头:“没意见没意见,你说他是个畜生我都同意。活神仙,不瞒你说,他又造上孽了,还把我也卷了进去,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全是被他害的啊!”
皓月将吴旅长打量了一番,然后略一沉吟:“我顺着妖气追踪而来,这些天一直在留意刘家的动静,但是始终没有机会进入刘宅的大门。今夜若不是看你张皇失措的跑出来,我还真不会跟到这里,更不会认出你的身份。那么??”
他字斟句酌的缓慢问道:“你是被那妖僧阉了吗?”
吴旅长立刻摆了手:“没有没有没有,东西还在,要问我为什么打扮成这个怪样,你坐下,听我细细的告诉你。”
吴旅长如今也顾不得研究皓月的来历了,像见了救星一般,他快言快语的讲述了来龙去脉。而皓月听到最后,眉宇间掠过了一抹杀气——上一次他一时大意,着了九嶷的道,这一回他重整旗鼓杀奔回来,必要报了此仇!
等到吴旅长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他缓缓的点了头,同时一字一句的清楚说道:“我行走人间,为的就是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如今既然遇到了那样一个邪祟,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吴旅长,你放心吧,等天一亮,我便前往刘家,先斩了那条四脚蛇!”
吴旅长见皓月始终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故而也不敢深问。听了皓月这义正言辞的一番话,他感觉自己像是有了靠山一般,心头一轻,立刻有了闲心,眼见前方的墙根底下放着几块大石头,他走过去坐下来,把点心盒子放到了大腿上,又对着皓月连连招手:“活神仙,过来歇歇脚,我这儿有好点心,咱们先吃几块垫垫肚子吧!”
皓月站在前方没有动,只翕动洁净的鼻孔,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随即一摇头:“豆沙馅,我不爱吃。”
吴旅长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发现里面当真包着红豆沙,很崇拜的抬起头望向皓月,他想这一位竟有未尝先知的本领,大概真是神仙下凡了。
第十五章
皓月静静的站在夜风之中,长久的一动不动。而与此同时,四脚蛇带着满嘴的鲜血,也一路飞檐走壁的离开刘宅,流星一般的爬出了城。
在城外的一棵老树下,他找到了九嶷。
九嶷盘腿坐着,月光之下,能看到他光滑的膝盖。很寂寞的磕着一把炒瓜子,他看着四脚蛇,没出声。四脚蛇用两只前爪扒了他的大腿,直立起来说道:“九嶷九嶷,那个吴旅长是个废物,彻底没有用。所以我单枪匹马,已经吓昏了刘老爷,还把他的女人咬了一大口。现在他家已经乱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九嶷啐出一片瓜子皮,然后抓过四脚蛇往自己肩头上一扔:“现在就走!”
九嶷走到县城门前,嗑着瓜子又等了片刻。待到远方微微透出一线晨光了,城门大开,开始允许百姓出入。
九嶷进了城,直奔了刘宅。叮叮咣咣的敲了一阵大门,他敲出了个看门的杂役。杂役万没想到这么早就会有人登门,并且还把自家大门当鼓擂,便很谨慎的只将大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只眼睛问道:“干什么的?”
九嶷对着他一瞪眼睛:“阿弥陀佛,贫僧路经此处,发现贵府之中阴邪之气极重,恐怕是有恶鬼作祟。贫僧因不忍心见贵府阖家遭灾,这才善念一动,敲了你家的大门!”
此言一出,门后的眼睛立时瞪圆了。随即大门一开,那杂役一把将九嶷拉了进去:“我的活佛大师!真让你说着了!”
刘老爷听闻家门外来了个法力高强的真僧,立刻从二姨太的房里跑了过来——二姨太的伤势看起来不重,只被四脚蛇用尖牙在脖子上咬出了两个血眼,并没有伤及血管,鲜血也止住了,然而二姨太面目铁青人事不省,竟是个受了重伤的模样。县内的大夫过来瞧了,也看不出这是什么缘故。见到九嶷之后他愣了愣,心想这真僧怎么如此肮脏落魄,又光腿又光脚,好像身上就只有这么一件破僧袍在随风飘摇。但他现在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再挑剔九嶷的形象,对着九嶷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即他苦着脸抬起头,直奔了主题:“佛爷啊,您来得正好!我前天晚上遇了鬼就别提了,昨天晚上我家那个老二让蛇咬了一口,现在看着竟然像是要死一般,您普度众生,千万得救救我们啊!”
九嶷看了刘老爷的神情举止,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的机会来了,不由得微微的一狞笑:“贫僧——”
这两个字刚出口,还没等九嶷说出下文,后方忽然传来了一个新声音:“妖僧!又要作恶了吗?”
九嶷立刻一回头,正和皓月打了照面。
皓月找了个妥当地方安置了吴旅长,所以这一趟是孤身前来。他迎着晨风站在门内,竹青色的长袍被风吹得贴了身,显出了他匀称高挑的好身段。淡淡的看了刘老爷一眼,他开口说道:“府上那位女眷,已经受了妖毒,给她灌些解毒的药物试一试,若是命大,或许还能活。”
九嶷听了这话,看他分明又是来捣乱的,不由得气得浓眉倒竖:“狗崽子!又来坏老子的好事!”
皓月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这妖僧驱使了妖物潜入贵府兴风作浪,乃是为了敲诈钱财。所以请刘老爷速去报官吧!”
话音落下,他又转向九嶷,云淡风轻的笑了一声:“九嶷,上次我一时不慎着了你的道,在你手中受了奇耻大辱。如此仇恨,我焉能不报?这一次我早有预备,必要铲除了你这为祸人间的邪祟!”
下一秒,他背过手一掀长袍下摆,从袍子里缓缓抽出了一根银光闪烁的短棒。
这短棒约有两尺多长,表面亮滑得能照人影,真如镜子一般,看着又像是精钢,又像是白银。刘老爷等人的目光随着皓月的手走,同时统一的都很诧异,因为看他衣衫单薄利落,不知道这棒子是他从哪里抽出来的。
握着短棒挥了一挥,皓月对着九嶷轻声说道:“看好了,这就是专治你的利器!”
九嶷眨巴眨巴大眼睛,没看出棒子和利器的联系。而皓月向他连走两步,昂首挺胸的站到了他的正前方。
缓缓举起手中短棒,他手腕忽然一抖,刘老爷等人只觉眼前一花,同时听得“梆”的一声响,原来是皓月一短棒敲到了九嶷的光头上。
九嶷正要反击,然而凝神感受了一下周身情况,他发现这根棒子并没有敲出自己的内伤。抬眼望向皓月,他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利器?我倒是要请教一下,它究竟利在哪里?”
说完这话,只听“梆”的一声,却是皓月又当头给了他一棒子。这第二棒敲完,皓月冷着一张脸,神情肃杀的问道:“疼不疼?”
九嶷莫名其妙的答道:“疼。”
皓月一甩手,敲出了响亮的第三棒,然后又问:“疼不疼?”
九嶷抬手摸摸脑袋,诚实的答道:“好疼啊。”
皓月淡淡一笑,随即欺身而上,将手中短棒舞成了一团夺目银光。只听院内响起一串连珠炮般的敲击声音,同时皓月朗声叫道:“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一口气叫到底,皓月收回短棒飘然后退,然后不等九嶷反应过来,他一扭身,一瞬间就跑没影了。
九嶷糊里糊涂的被皓月敲出了一脑袋大青包,眼看皓月跑了,他才回过了神。怒不可遏的大吼了一声,他撒丫子就追。四脚蛇藏在九嶷怀中,此刻感觉九嶷跑得风驰电掣,吓得他一爪抓住了九嶷的女乃头,另一爪揪住了九嶷的腋毛,生怕九嶷跑得太快,会把自己从袍子下方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