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枭笑了下,点点头,接受了女孩建议。
“我们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宫呢?”阿觅悲戚的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着他们从宫里逃出的日子,这么多天啊,她可从来没离开过宫里那么长时间!
楚枭也戚戚然,这一瞬间他跟这个女孩心意相通,他想回去想的要发疯了,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能回去!
“阿觅已经很多天没洗澡啦,父王,你闻闻,都臭了。”
楚枭一闻,果然是血臭气冲天,凝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怨臭气,他此时无法开口,只能捏住自己鼻子,做出嫌弃的表情。
阿觅也跟着捏起鼻子,瓮声瓮气的:“我可是女孩子呢,不行,我明天一定要跟崖屏大人说说,父王,你也变臭了,明天我们都洗干净吧。”
楚枭嗯了声,漫不经心的摸过女孩卷密的头发,阿觅受到了父亲的安抚,乖乖的卷曲成一团,楚枭想起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比这个小女孩要娇贵许多,身上永远是洗的干干净净的,有一种让人沉醉的甜软的气味,需要宠爱需要保护,他们那么小,又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除了依附大人外再无其他办法,他看向阿觅肩头,心里难免就升起一股不齿感。
南蛮王对自己女儿下这种手,真非大丈夫所为。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肯定会找出更好的办法,总之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楚枭这一整夜都半睡半醒的,他一会琢磨楚岳在这个时候会做什么,下一步怎么做,兜兜转转的思考,最后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最糟糕的结果——
如果自己回不去了那可如何是好,他的儿子,他的阿岳可都在那边!
楚枭心里急得跟野火焚烧一样,最后一夜无眠还急出满身冷汗,睁着眼睛迎接到了清晨第一抹初阳。
阳光从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的纤尘都可看得清楚,身边的小孩还没醒,门却被匆忙推了开来,来人是南蛮王的一个将军,奔到他的面前急声道:“陛下快跟我来,有人来搜查了!”
不等楚枭起身,那将军二话不说就将人抗在肩上,一手再拎起犹在睡梦中的阿觅,楚枭呛了几声,一阵天翻地覆后,楚枭脑袋朝下,就这样摇摇晃晃的被扛着走了。
他自知现在人比花弱,身软如面条,还怒不得气不得,楚枭心里嗤嗤冷笑,能忍辱吞声到这种地步,大概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千古一帝,看来已经非他莫属了。
藏身的屋里是别有洞天,内藏玄机,看似普通的石壁后头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地道,将军是个粗汉子,把一大一小的伤号粗暴的推进地道下,道:“陛下您千万不要出来,等没事了我们会来开门,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第三十八章
藏身的屋里是别有洞天,内藏玄机,看似普通的石壁后头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地道,将军是个粗汉子,把一大一小的伤号粗暴的推进地道下,道:“陛下您千万不要出来,等没事了我们会来开门,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石壁轰隆作响的关上,阿觅从地上爬起,惊恐万分的抱着楚枭的腿,刚要出声叫父王,就被楚枭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楚枭竖起手指在嘴边,另外一只手继续封住小孩的嘴,不让小孩泄出半点哭声,他把耳贴在石壁上,地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用不上,耳朵意外的就好用起来。
外头情况很不妙,楚枭谨慎远离石门,抱着女孩往地道深处探去,阿觅用独手紧紧攀附在楚枭胸前,在一片黑暗中轻轻发问:“父王,我能说话了么?”
习惯了黑暗后,眼睛也渐渐能视物了,楚枭找到放火折子的地方,唰的一下子,火光燃亮了一方,新烟飘荡,绚烂的像年关时京城夜空上绽放的烟火。
阿觅稚嫩的脸在花火照耀下显出一种类似健康的美丽颜色,她的鼻子小巧微塌,但双瞳明亮,未沾岁月尘埃,她有双能让人微笑的眼睛。
楚枭举着火折子,弯腰用额头轻碰了她的额间,就像自己从前对儿子做的那样。
咚咚跳动着的心脏声温暖而干燥,这一刻自己的心才不乱飘了,楚枭从破喉咙里滚出模糊的声音来,他唯有紧抱着这个孩子,感受着这仅存的温度,才能确定自己是真的是存在于这荒诞的世界之中。
这不是一场梦一幕戏,所以不能倒,不能泄气,更不能自轻自怜,他还是被人需要着的。
这根本就是一场战争。
在战斗中人一旦没了信念想头,就很容易被击倒,不是被别人,而是被自己,人的第一次厮杀永远贡献给了自己。楚枭不止一次见过那些战后被人从死人堆里挖回来的人,全凭半口气,硬是活了下来。
敌人的利刃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将士心里头那些怯懦和犹豫,楚枭曾经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的将士们,要无坚不摧,就得没有顾虑。
活下去,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
密道蜿蜒曲折,不见尽头,这不是一个短期就能建造出来的地方,那这里要通向哪里?城外,庙宇,民宅,或者是……王宫?
楚枭被自己的猜测弄发笑了,笑声古怪,阴测可怖,愣是把怀里的女孩弄得更加紧张了,阿觅不清楚父亲在笑什么,她还小,听不出什么笑外之音,但笑总是代表好的:“父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她知道父亲无法回答她,于是她自言自语的猜测:“崖萍大人也不见了,大家都不见了,哎,若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那可如何是好呀,哎呀——”
阿觅一声惊呼,原来是楚枭毫无预警的就蹲下身子,他手腕一动,火折子贴近地面,火光忽明忽暗的,足以让人看清逐渐开始潮湿的地面。
附近有水源,那就是说出口就在周围了。
楚枭放下阿觅,拍拍她的头,阿觅现在与他也有心有灵犀的时候,此时她便模有样的蹲下来,为了显示自己的懂事,她甚至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也与父亲同步。
楚枭用手指沾上一点泥土,这水能渗进这里,附近必有大江大河,南蛮城地势他了如指掌,这样算来,他现在此刻应该身在南蛮城北边。
大概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密道的空间越发狭窄,从宽能容三人到现在只够一人独行,地下泥土也越发松软,楚枭将阿觅放下,置于自己脚边,然后用尽气力去推动堵在密道尽头的那块石门。
楚枭发出怒吼的声音,再加上最后一把力,逐渐光线从石缝间透了进来,闪出几线昼光,缝隙扩大,许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因为灼光而酸疼,眼泪盈眶,他用手去挡这股太耀眼的光线,阿觅快乐的牵住他的手往外钻去。
耳边鸟声高鸣,楚枭一抹脸上的灰尘和泪水,也笑了起来。
南蛮宫内。
众人神色肃穆得近乎难看,从京城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他们如坐针毡,皇上现在这种样子,怎么回去的了呢?
这件事只传回去了给了丞相还有几位楚枭的心腹大臣,他们这群人暂时可以稳重局势,但要说稳多久那就很难说了,现在宫中只有年幼太子在,连岳王都跟随皇帝一起伐南去了,上次皇帝服丹药病重期间朝中已有不安分子在蠢蠢欲动,虽最后皇帝大刀阔斧的进行了处理,可贪欲这种东西从来都滋生于无形,谁知道昨日的功臣,就不是今天的叛将呢?
不说京城,单说这军中将领间,早已暗潮涌动,彼此间千线万缕的拉扯着,看起来平衡安和,只怕那条线忽的一断,局势就会像山石崩塌一样不可控制。
可就是局势越紧张,躺在床上的皇帝却依旧毫无动静,各种治病的方法和药材都统统用上了,也还是日渐消瘦。
阮劲铺开一张南蛮城的地图,展开在桌面之上,朗声道:“如今已经封城三日,这三日里任何人不能出入南城,所以说女巫他们绝对是在城中的。”
在座的将领有人提出疑问:“阮将军,那救走南蛮国王的,也会是女巫?”
“是的。”阮劲用手指拈起一条烟管子似的物件:“这就是当时他们用来迷晕狱卒的迷烟,里头的材料已经证实是南蛮皇族中所独有的,而且南蛮女巫善用毒术巫术,可以帮人劫走也不出奇。”
楚岳接过阮劲手头的物件,长眉蹙着,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坚毅的不近人情:“从南蛮王宫里逃出去的人,都知道有谁没有?”
负责这件事的官吏马上翻开手头的卷轴,道:“回岳王,已经一一核对过名单了,现在不明下落的人一共有七十六人,其中宫女三十五人,护卫……”
“说重点。”
“咳……是。”官吏擦擦额头的汗,道:“单说宫中女眷中,就有一位公主,两位王妃都不在了,对不上名册。”
“本王记得,南蛮王当时砍掉了自己女儿的手臂,可就是那位公主?”
“是的,这位公主是独臂,标志明显,绝不会认错。”
“见过女巫的人太少,这样,你们现在加重搜查小孩多的地方,他们既然要救下国王,就不会抛下公主。”
众人一离去,楚岳就一刻都等不住,阮劲赶在了楚岳前面,将楚岳拦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楚岳狐疑地看向阮劲。
“岳王,这是太子托人带来的。”
楚岳强撑微笑,接过薄薄的信纸,放入怀中:“阮将军脸色不怎么好,多注意休息。”
“王爷也是。”阮劲知道自己这些事自己没有立场说,可还是不忍,他常年讷言,如今也只能劝道:“王爷,有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
楚岳长叹一声,挥挥手示意没有必要:“也没什么,再过几天就好了,再过几日等皇兄醒来我就好好睡一觉。”
“王爷这是要去皇上那儿?”阮劲明知故问。
楚岳原本的眼眸是乌漆抺黑一般,这些日因为劳累过疲,眼里布满红丝,头发整齐的束着,就算是在炎热的南蛮,也依旧是一身规矩的黑长王袍,缚着金色的长腰带,身姿挺拔依旧。
他实在不想等楚枭醒来的时候,自己太过狼狈。
最好皇兄醒来的时候,自己可以整整齐齐的坐在他床边,然后用最好最精神的面貌去拥抱他。
楚枭今日还是乖乖的躺在床上,伺候的一群宫女们正在将南蛮宫里供上了冰块融化掉,楚岳疾步而来的时候,正见楚枭衣衫微开,他不言不语,带冷的视线扫视过拿着帕子给皇帝擦拭身体的宫女。
“谁准你们这样的?”
宫女跪地求饶:“王爷,奴婢是看皇上身上出了汗,才,才……”
楚岳接过冰凉的帕子,沉声道:“下去吧。”
楚岳卷起长袖,用帕子给楚枭全身擦拭了一次,期间换了好几次水,自己倒热的满身是汗,他往楚枭的脸颊上蹭了上去,冰凉的触感让他满足的舒了气,楚岳从衣中掏出太子寄来的家书,慢条斯理的在楚枭面前打开来。
他微笑起来:“皇兄,是罂儿的来信。”
太子思恋父亲,总是迫不及待的讲从太傅那儿学来的词句用在家书之上,几乎两日就要来一封,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楚枭这儿来。
在这一路上,楚枭和楚岳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一起看楚罂写来的信,楚罂是不晓得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的,于是这些天的信件,都是楚岳模仿楚枭的笔迹来回信给小侄子。
其实小孩子那么小,就算不模仿也不至于说会露馅。
楚岳在帮楚枭回信的时候,会一边猜想侄儿收到信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到侄儿收信时候的快乐,楚岳也会跟着笑起来。
他将侄儿写的信折好,放到楚枭的手边,直勾勾的看着楚枭的苍白面容,道:“皇兄,今天罂儿又学了一句诗,你想知道吗?”
他握住楚枭的手,连同那张折好的信,一起握在手心里。
“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亲吻上楚枭的嘴唇的时候,他尝到了苦麻的滋味,那是因为眼泪没办法抑制了,非常丢脸的顺着脸颊划着,沾在了楚枭唇上。
撑着脸哽咽的青年并没有看到对方的睫毛也慢慢滚出了一滴水。
第三十九章
楚枭终于是等来了女巫一行人,虽然那支队伍已经七零八落,算上他和阿觅两个伤残病弱,满打满算也只有七个人。女巫会易容,巧手之下这些人都改头换目,化作老鼠一般落魄的流民,左窜右逃的混在逃难人群之中。
这一路上,楚枭总算是看清了战后南城的景象,这里街道冷清,如果是白日会出现在街道上的百姓就更少,断壁残垣,萧索满目,处处可见被火烧过的新痕,而南城北面是流民聚集较多的地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大多三五人结伴在一起,等待庆军开城放行。
这种场景楚枭自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经历太多,也太过熟悉,只是以往他都以获胜者的姿态昂首出现,视这些为理所当然。他去过无数的城池,南边的,北面的,东西南北他都到过,却一点不觉得这些地方有什么区别。
因为只要经历过一场战争,这些地方就不会有太大区别,再美的城池,被毁后也就那样,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区别。
藏身的庙宇挤满了人,但里头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说话,楚枭熟悉这些人眼里头的空洞的麻木,因为过于麻木,看起来就像活死人一样吓人。
阿觅是被楚枭抱在怀里走进庙子里的,她看见里头黑压压的一片人,背脊顿时一阵阵寒凉,就像被虱子爬满身一样,她扯着楚枭的衣领子,哑声问道:“父……爹,我们要呆在这里吗?真的要呆在这儿吗?”
楚枭安抚的摸她的头,朝她点点头,无可奈何的。
女巫与楚枭扮作夫妻,剩余的几个光棍子将军扮作他们的兄弟,霸据了庙子后头的一间小房,铺好稻草做床,将楚枭和阿觅安置在那,楚枭心知这些人又要出去秘密商量什么事,自觉不去理会,于其关心这些,不如自己专心养神。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带回干粮,煮了一大锅粥,米香欢乐的透过破门窗使劲的往外窜,引来好几个干瘦小孩在外徘徊驻足,瞪着眼睛流长口水,阿觅难得见同龄人,十分想与他们分享自己的那碗粥。
饭后女巫与那几人又离开了,阿觅在楚枭怀里扭动脑袋,她说不想睡觉,因为稻草扎人,南蛮是很热的,但这个气候地上还很潮,直接睡地下又会受凉。
楚枭一边听孩子的细碎声音,心道这真是一个听话又懂事的好孩子,他又想起楚罂,他自己的儿子,他忽然觉得以后儿子是不能太娇惯的,真的要严厉一点,他对儿子凶不起来,楚岳也是那种没有原则就只会一个劲的溺爱,这样是不行的,他们两人总要有个站出来牺牲一下扮白脸,不然男孩子不吃苦头,就很容易变成纨绔子弟。
但是女儿呢,就可以一直捧在手心里养的香香娇娇的,多娇惯点也无所谓,女儿长大了也可以照样对自己撒娇,多好。
可自己既然要跟楚岳一直在一起,就自然不能去与别的女人再生儿女。
阿觅见父亲一直眼神恍惚飘忽不定,忽然就生气了,她从楚枭怀里坐起来:“父王,你都不听我说话!”
以后把这个孩子当做女儿也很好,等回去之后,他就把阿觅也带回京城,封作公主,她一样可以过荣华富贵,以后一样可以嫁青年才俊。
缺一条手臂又怎么样呢,谁敢嫌弃皇帝女儿身体有疾呢?
楚枭默默的打定好了主意。
阿觅看看门外,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月色稀少,乌云浓厚,她又忘记了生气,红着耳根,小声的对楚枭说道:“父王,阿觅想嗯嗯了。”
“……”
“就是要嗯嗯!”
“嗯?”楚枭费劲而吃力的理解着这句话。
过来很久,楚枭才从孩子涨红的脸上读明白了要嗯嗯是何意思,他赶紧搂着阿觅出了小房,虽然孩子小,但也是闺女,这种事总要找个安全干净的地方才行,等他放下对方滚烫的小手的时候,阿觅便跟兔子一样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