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楼梯间手机铃声响起,拿起来看是林昭的名字,眼前浮现那有着温暖柔软目光的眼睛,心头一暖,接起电话。
“喂。”
“雨好大啊!”
对方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我不由笑起来,说:“是啊,深圳这边也在下大雨。”
“呃——不是啦,孟云州,那个,我现在在火车站,雨太大,都搭不到车。”
闻言我皱眉:“你说清楚,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的火车站?”
对方不好意思笑起来:“深圳火车站,上次我不是到广州为一个工程项目竞标吗?中标的是一家深圳公司,我被外派到这边来做项目负责人。”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我头痛的揉了一下太阳穴,偏偏是在这种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
电话里顿了一下才回答:“本来想安顿好了再找你,但是现在已经等了一个小时,连出租车都打不到。”话音一落还附带了一声喷嚏。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他可能不清楚这边的时令没穿多少衣服。
我叹息一声,“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开车来接你,带衣服了没有,加件衣服。”
“哦,好。谢谢你啊,孟云州。”
“嗯。”我应了一声准备挂电话他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声,“那个,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我苦笑,“不会。”
找到时颜说明状况,他笑着说:“已经过了正午,你看人不是在慢慢减少吗,我这里能应付,你去吧,对了,陈副理,请拿一把雨伞给孟云。”
没办法,不能放着那个人在那里不管,我说了声抱歉接过陈副理递来的雨伞到地下停车场去。
路上没想到因为大雨的缘故,交通堵塞,在火车站外的马路上塞了半个小时,见到可怜巴巴蹲在椰树底下的林昭时已经两点半。
撑着伞走到蹲在地上发呆的男人面前,他淋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湿漉漉的眼神柔软温顺,抬头看见我立刻咧开嘴笑起来,正欲开口却先打了个喷嚏,这么冷的天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我把伞塞给他,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不是叫你加衣服吗?没有带?”
林昭红了脸,低下头不好意思说:“上次来的时候几乎热得掉一层皮,这次就没带多少衣服……”
我真想抽他,什么脑子!“哪个地方的冬天都一样吧,都会冷吧?”
没好气的夺过他手里不大的行李袋,说:“把衣服穿好,扣子扣上!”
用命令的口气说完我烦躁看四周,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无不飞奔,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脚下。
“哦。”林昭手里拿着伞无所适从看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伞还给我。
我接过伞来,看他面红耳赤低头把大衣穿整齐,幸好他的个子比我矮,虽然有点瘦,但不至于很难看,“吃过饭没有?”
周围的车流正在散开,已经过来上班高峰期。
林昭抬头看我小心翼翼摇头。
我只能再次无奈叹气,转身,“走吧,上车。”裤腿已经湿透。
三点十分回到餐厅,楼上楼下已经空了,服务员正在清理餐桌。
上楼让林昭进隔间休息室洗澡换完衣服出来,时颜正好将餐点和感冒药送进来。
张琳放下咖啡冲我暧昧一眨眼,颇含深意的看向一脸懵懂紧张坐在沙发上的林昭。
我微微摇头,苦笑。
待林昭吃完饭和药后我让他到休息室去睡一觉,坐了几天长途火车应该很累了。
随后便开始下午的工作。
下午下班穆青前来接时颜参加宴会,在办公室门口打量林昭十分钟才开口道:“土包子!哇哈哈,孟云,和你刚进大学时一摸一样。”
林昭立刻羞愧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别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的人,有口无心。”时颜淡淡一笑安慰林昭道,随后拉了穆青离开。
我无奈叹口气,拍拍林昭的肩走到门口,说:“走吧,该回家了。”
林昭默默无言跟在身后,直到上车前才停下来叫我:“孟云州。”
我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回头看他:“怎么?”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二十七岁的男人无所适从低垂头站在面前,身上是质地极差的灰色西装,硬邦邦的皮鞋上沾满泥土,手腕上一枚廉价腕表表带过长耷拉在手背上,头发发型粗糙不堪。
外表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养眼,但那质朴的身上,生涩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有着我早已失去的东西。
心灵的纯净与安然。
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你这样很好。”
似乎得到不少安慰,林昭抬起头不甚拘束冲我微笑。
该死的穆青!我有些懊恼开着车,真不该让林昭见穆青的。
第十章
“对了,有没有决定住什么地方?”在十字路口停下来,我问正抬头仰望地王大厦的林昭。
“啊,”林昭回过神来看,“公司有安排单身宿舍,反正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就没打算另外租房了。”
“说起来我好像忘了问你,那家公司在什么地方?”
“在深圳XX区,听说离港口很近,好像还能看到海呢。”
“呵呵,倒也不是,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吧,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那太好了,长这么大我还一次都没看到过大海呢。”
我笑起来没说什么,其实那间公司距离我的住处不远,但是脑中仅仅闪过想让他前来同住的想法,因为其间又牵涉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便作罢了。
记得二十岁的时候和沈度躺在狭窄的出租房的床上看《不羁的天空下》这部影片,当史考特在意大利扔下迈克带着未婚妻坐上朱红色的出租车离开时,满脸仓皇追出来的少年只能站在夕阳下的木屋阳台上目送那绝尘而去的红色身影。
我脑中始终残留着这幅画面的影子,沈度离开的许多年间我多次梦见那样的场景,比其他任何的场景都来的深刻和痛心。
也许仅仅,是因为那时我们还年少,爱得过分全心全意,于是留下的伤痛也是永恒不灭。
回到家中留下林昭参观房间,我独自在厨房准备晚餐,门外不时传来惊讶的赞叹声。
这套房子是复式两层,楼上是书房,卧室和配套的衣帽间起居室,两间客房,以及一间小小的视听室,楼下是客厅、厨房、健身房以及一个大约十平宽的温室花棚,装修全部以直线型的简约风格为主,视觉效果以冷色系的灰白色为主色调。
加入洋葱和青椒,快速翻炒。
身后传来林昭的脚步声,“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了。”
“嗯,孟云州,这套房子很贵吧,听说市中心的房价一平超过五六万呢。”身后的人试探询问。
我点头:“有点,加上装修费的确不便宜,我现在也每个月还房贷,不过好在餐厅生意还行,压力不是很大。”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口气,天真的人,似乎这套房子给他不小的压力。
我感到好笑却没表现出来转身把菜盘递给他,“还有一个菜,麻烦帮忙布置餐桌。”
“好的。”
三菜一汤,很简单的晚餐。
刚开始林昭很拘束,总会时不时偷看我,不过后来就放松了,吃完饭后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果然是独生子,根本没有做家务的自觉。
收拾干净餐桌和厨房后回到客厅,林昭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
没办法只好把人叫醒扶到楼上客房。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备用的棉被和毛毯期间林昭刚好洗完澡出来。
铺好床后到窗边合上落地窗帘,客房虽不常用,但每隔一段时间会开窗透气。
听到开门声,我回头,只见林昭用毛巾包住头发猛擦低头从浴室出来。
身上的睡袍有些大,我又没有另准备睡衣,以致领口完全敞开。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移开目光,说:“这么擦头发干不了,你等一下,我到我房间把吹风机拿过来。”
“哦。”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低着头大步走向房间中央的床。
我只能无奈叹息,他到底会不会系腰带,睡袍完全松开了,脸上混合着还未完全从青涩转变过来的半成熟的慵懒表情……
我狼狈退出房间,畜生!
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连忙甩开脑子里露骨的想法稳住心神回到卧房取吹风机。
再次进入客房,林昭又趴在床上,本以为他睡着了,待走近时他才翻身半撑起身体睁开眼怔怔望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上,顺便把台灯调暗一些,回头对他说:“早点睡,明天一早我送你到公司去。”
“嗯。”
林昭起身送我到门口,叫住已转身的我,咧开嘴露出左边的小虎牙笑着说:“谢谢你啊,孟云州。”
我淡淡一笑,不自觉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发梢。
真是干净而纯真的人。
可以肯定,我一定在某个时间见过他,那样的笑容真的很特别。
我笑着走进书房。
第二天一早送林昭到公司后,帮他布置分到的房间,买日用品,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就用去了大半天。
回到餐厅已过了正午。
没在大厅看到时颜,上楼正准备进办公室,张琳从办公室出来叫住我,皱眉压低声音说:“时颜今天没来,穆青在你办公室,好像出事了。”
闻言,我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昨天穆青无缘无故把时颜叫去参加什么家庭宴会时就感觉有些怪异了。
这些年来穆家何时亲厚过时颜?
点头让张琳帮我煮一杯咖啡进来,我推门进入办公室。
沙发边发出嘭的一声响,循声看过去,原来是穆青站起来过急撞到了茶几。
“怎么,以为是时颜?”
我冷笑快步走过去。
穆青脸色苍白,下巴有着隔夜的青色胡茬,眼睛通红,显然一宿未睡,见是我立刻颓丧垂下头。
“说吧,这次你家老头子又布了什么陷阱,耍了什么花招?”打燃火,低头点上烟,我深吸一口。
穆青双手抓住头发哑声说:“我没喝那杯酒,没醉,没中迷药,我什么都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很累,孟云,我真的很累。”
话说得支离破碎,不过我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吸着烟等待下文。
穆青苦笑两声:“他们哪里会突然那么好心,突然之间不仅邀请他参加宴会,还请他留宿。我知道,全都知道。时颜全都看见了,你猜他说了什么?”
我摇头,没有兴趣打哑谜,透过吐出的烟雾望着对面眼眶深陷绝望悲伤的男人。
穆青抬头来看着我,大颗大颗泪水涌出,“他说,恭喜我。你看他多么潇洒,多么干脆,十年,十年的感情他轻描淡写就将之抹去了,孟云,你说,我在他心里算什么?”
我后仰靠在沙发上,抖落手里的烟灰在烟灰缸里,说:“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干嘛来问我?”
穆青仍旧望着我,眼神渐渐变得干涩而愤恨,嘴角微勾,冷笑起来:“你知道时颜当初不选你的原因吗?”
我抬眼淡漠看他。
“因为你太无情了,你根本无法从心底爱一个人,你是个废人,孟云!嘿嘿!你以为他离开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吗?别做梦了!”穆青的脸开始扭曲,疯狂凶狠地看着我。
我叹息一声看着他,静静说:“心里舒服一点没有?这么中伤我,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不过,时颜还是不会回来吧?”
穆青咬牙切齿瞪着我,我坐着没动,他突然大叫一声抬腿将茶几踢翻,痛苦抓住头发扑倒在沙发上撕心裂肺嚎叫起来,像关在笼里无处可逃的野兽。
办公室门悄然打开,时颜站在门口,憔悴疲惫。
穆青一直叫到再也发不出声干呕起来,过程中时颜一直站在门口,我也没有动。
房间四壁回响的凄绝厉吼声很长一段时间都萦绕在耳边。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走向下午四点时,穆青完全平静下来,站起身整理凌乱的衣衫后,擦干脸上的泪水走到时颜身边,伸手将他推向屋内,说:“去吧。我现在把你交给他。虽然现在此刻我已经后悔了,不,昨天在来接你的路上我就在不停后悔,我也知道你现在也很后悔很痛苦,但是我不会再道歉不会再回头,我会等,等你后悔到不得不放下一切自尊骄傲抛弃所有一切跪在我面前乞求为止。时颜,你是后悔的吧?把这么深爱你的我抛弃,你一定会后悔的!”
时颜背对穆青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穆青打开门离去。
时颜没有流泪。
他站在房间中央,站得笔直,表情麻木的盯在地毯上某处。
我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搂他入怀,却被僵硬推开,他迟钝移动目光看我,问:“呢,云,说起来,青好像之前一直喜欢女孩子的吧。大一的时候我们还帮他写过很多追女生的短信。太好了,他又回去了。”
说完他露出安静悲伤的笑容,似乎已经痛得找不到其他表情,只有这样的微笑还能稍微支撑自己一下。
“你知道,时颜,我们回不去的,谁也回不去。”我悲怜看着他,从此刻开始,时颜他已经决定完全不再依赖我,不再依靠任何人,我明白他的决心。
“没关系,”时颜还是笑,他说“回不去也没关系,至少在没有我的人生路上,他多多少少会走得正确一点,你说对不对?”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无法开口。
因我不能全盘否定自己,更无权利全盘否定他人。
各走各的路罢了。
第十一章
餐厅装修三个多月总算完工,接下来就是马不停蹄的开业式,我们举办了一个试餐Party,派发免费招待券进行宣传,顾客的反响不错。
正好是周五晚上,第二天大部分公司休假,Party进行到一半时有年轻人从自家公司搬来音响,随后又有人送来好几打啤酒,红酒香槟什么的,我们只是单纯地举办试餐会,没想到会发展成年轻人的周末聚会。
不知不觉间场面不受控制地变得喧嚣起来,服务生把最后的餐点端出去后几个厨师家比较远的就让他们先离开了,我和留下来的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抽着烟。
到深夜十二点外面大厅才安静下来,出去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几个喝醉的也相互搀扶着慢慢离开。
时颜不知何时离开的,也没看到林昭,因为住得不远,他周六周日又有休息时间,我们基本上维持着每周见面的频率,今天晚上的试餐会他也是满怀期待来参加,不停称赞食物,后来我便没太注意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先走了。
和两个厨师收拾满地狼藉时发现林昭坐在储物室的门口睡着了,脸通红,嘴角挂着口水,看来喝得不少。
只是草草收拾一番便关门,让服务生明天一早来打扫。
一个服务生和我两个人把林昭架到地下停车场,服务生离开后,我才帮林昭把散乱的衬衣整理好,打开空调,放了一盘磁碟,开车离开大厦。
深圳的十二月并不是万物凋零,沿路是开得极为繁盛的紫荆花,昏黄的路灯下凋落的粉色花瓣随风飞扬。
车里流淌的是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我喜欢在安静的时候听巴赫,家里也有收藏他的所有专辑。
车速维持在每小时60公里的平均速度,眼前璀璨的城市夜景织锦般绵延而去延展向远方。
快到家时林昭突然醒过来叫停车。
我连忙把车停在路边,替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他人连滚带爬下车在路边的老树底下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