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爽朗一笑挥挥手,“道什么谢,不过是酒友罢了。我叫陆,叫陆明,到深圳来找人,对了,你认识一个姓唐,叫唐凌的男人吗?二十七八岁,比你略高一点,但是没有我强壮,长得很好看,但是面无表情。”
听他说得这么溜口估计是逢人就问,我笑着摇头。
男人立刻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好像每一次询问都充满了希望似的。
回到家里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昭拖上楼带进浴室仍在蓬头下,一系列粗鲁的动作都没让他醒过来,呼出两口气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衬衣领子把人提起来,左右两边脸啪啪拍了两巴掌,估计有点痛,过了好一会儿林昭睁开迷蒙的眼睛望着我。
“今天还上班吗?”
“孟云州?”
“你这家伙外表看起来老实——”
“真好,呵呵,真好——回来——真好——”
“好什么好,你给我清醒过来!”
打开水蓬头调成冷水冲他喷过去,林昭大叫起来手忙脚乱往角落里跑,我捉住他的脚踝把人拖出来,谁知他竟然失控地又哭又叫,孩子似的缩成一团。
我吓得松脱手上的水蓬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嗡嗡作响的脑子总算清醒过来,我都做了些什么?
连忙转身把门口的浴巾拉下来裹在颤抖着哭泣的林昭身上,手搭上他的肩膀时他吓得立刻屏住哭泣声,回头来胆怯望着我,说实话浑身湿透头发粘成一团又醉酒眼睛红得像兔子的男人看相实在有点不入眼,可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被什么揪住一样痛得难以呼吸。
伸手将蜷缩在浴缸边的男人拉进怀中,“对不起,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情绪不稳。”
耳边响起低低的抽泣声,林昭双手环上我的背,当我感觉异样想要松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昭舔了我的锁骨,从敞开的衬衣里,滚烫的舌头颤抖着滑过那里的敏感带。
我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他,他湿漉漉的目光模糊而混沌,无法聚焦。
锁骨上还残留他滚烫的触感,然而我实在无法定义这个摇摇晃晃神志不清的男人刚才的行为是无意还是有意。
林昭看着我笑了笑,随后偏头露出苦涩而落寞的表情,“孟云州,我——”
我定了定神反问:“怎么?”
林昭嘴巴奇怪张了张什么也没说而后低下头说:“好难受——呕——”
我大惊,连忙把人抓起来塞到浴缸边,随后就是昏天暗地的呕吐。
好不容易把林昭送上床,脑子里一片混乱,换好衣服到书房坐了半个小时,静不下来,我似乎在对这个即将成为我妹夫的男人期待着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会成为灾难性的悲剧。
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远眺四周林立高楼,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心如坚冰,就连穆青都说我冷血无情。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
来到医院,时颜仍旧在昏睡,医生说他的情况已基本稳定。
合上手上厚厚一本诊断书,抬头看向床上沉沉昏睡的人,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你,时颜?
肋骨断了三根,右手骨折,身后严重撕裂,身上数不清的创伤,头部的撞伤造成严重脑震荡,具体症状还不清楚。
时颜醒来时我正在外面买午餐,回到医院还未到达病房就看见门口乱成一团,心脏立刻悬起来,快步跑过去,抓住一个头发被扯乱的护士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双眼泪花翻滚,掩面哭诉:“我怎么知道,正在给他换水,谁知道他突然醒来扑上来抓住我又打又踢。”
推开她进房,里面主治医生已经给时颜注射镇静剂,两个人摁住病床上挣扎不已满身绷带的男人。
在看到我的瞬间时颜突然安静下来,黑魆魆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我,随后缓缓闭上眼。
待医生再次确认时颜的状况后才能静下心来听诊断。
是极为严重的心理创伤导致的精神失常,但是症状还不清楚,医生没有最后下结论。
到吸烟室吸烟时林昭打电话过来。
接通电话的一瞬间我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没能开口说话。
电话那头林昭一直在道歉,为早上的事。
我靠在墙上低声问:“林昭,爱一个人是不是有罪?为什么要受这么重这么重的惩罚?”
“……孟云州,别怕……”
“呵呵。”我笑,我在怕吗?
是啊,我在怕,怕得颤抖,呵!真是个单纯得过于敏感的男人。
手机的电池再次在两人只言片语的对话中消耗殆尽。
第十四章
这天之后我没再能回家,时颜疯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暂时性精神失常,曾经优雅安静的时颜在我面前尖叫大笑激烈反抗医生的治疗,任何人的靠近都会刺激他,除了我。
幸好还有我……
也许将来世界毁灭,我们也会为彼此相守到地老天荒吧?
半个月后时颜转到精神病科接受初步的症疗,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看到时颜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越来越歇斯底里的挣扎,我决定暂时中断治疗,等他完全安静下来再开始。
林昭来过一次医院,被时颜抓伤后我就不许他再靠近病房。
在我面前的时颜总会安静看着我,他现在还说不出话,咽喉喉骨断裂,即使恢复,他的声音也不会再复昔日的甜美淡雅。
我会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安慰他。
餐厅有张琳和陈副理照看,对医院餐厅两头跑的我来说还不算太大的负担。
周末林昭会送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鸡汤和糕点过来,每当他站在病房外小心翼翼叫我的名字都让我感到好笑。
时颜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站在门口打招呼的他,只要不进入房间,他就不会看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句话不说。
这天中午吃完饭,离开前林昭欲言又止叫了我两声我才注意他神色不对,于是停下转身:“怎么了?还有其他事?”
林昭挠了挠后脑勺,烦恼说:“那个,我手上的项目提前完成了,那个,我要回家乡了。”
闻言我怔住,这么快?随即反应过来,点头:“也对,你过来都三个多月了,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
这么急?
我再次点头,从衣袋里掏出皮夹递给他一张卡说:“我现在抽不开身,你给小妹和妈买些东西回去,有什么想要的也自己买,钱不够再给我打电话。”
林昭没接,说:“不用了,我自己有买。孟云州……”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拿去,你也知道——”
“孟云州……”
“我和家里的关系僵,回去之后也别跟她们提我的名字。”
“孟云州……”
“回去买的是机票还是火车票?”
“孟云州,孟云州……”
我停下来抬眼看他,走廊光线不好,昏暗中他的表情苦涩而晦暗,年轻青涩的脸上有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表情,头发有些长了,半遮住眼睛,柔软而湿润的眼神轻轻扫在我脸上,让我十分不自在。
他问:“我,还能过来见你吗?”
我低下头看他的脚尖片刻,随后抬头微笑说:“都要结婚的人了,过来干什么,在家里好好照顾小妹。我妈也拜托给你了,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不早了,你走吧。”
把金卡塞进他手中我快速转身,却没能迈步,手被他抓住。
这是跟他的第一次牵手,没有想象中的粗糙,有些凉,手掌也没看起来那么大,比我的小些。
我无法回头,连手指都不能弯曲一点,也不能让他察觉我的感情,一点也不能!
轻轻挣脱他的手,“照顾好妈和小妹。”
背后没有跟上来的脚步也没有呼唤声,心脏胀得难受,我头晕目眩推开病房门跌跌撞撞来到时颜身边,他扭头安静望着我。
我对他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时颜,我们结婚吧。把你的后半生交给我。”
时颜半晌没动,末了,抬起双手环上我的腰。
只有不断失去才能获得,这与只有通过不断受伤才懂得自我保护是同一个道理。
我们将站在崩塌殆尽的废墟面前无能为力忏悔!
时颜身上的伤好了之后,精神状态逐渐稳定,没有再歇斯底里,医生同意他出院但定期做检查。
回到家,林昭已经走了。
无暇感受房子少了一个人之后的空荡感,时颜刚到新环境很不安,我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晚上帮时颜洗澡,他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手臂上未拆的绷带被他抓松,刚结疤的伤口也被他在不安中反复抓开弄得满身是血,只好草草结束将他抱上床。
他实在是已骨瘦如柴,脸型憔悴得变形,黑眼大得出奇以至于有时我都担心那双眼是否会突然鼓出来。
用吹风机吹头发时他吓得缩在我怀里用粗哑的声音尖叫,于是只能作罢,让他躺在我腿上用毛巾一点一点擦干头发,等到头发完全干的时候他已经在我怀里睡熟。
待打理完毕时颜已是深夜凌晨一点。
洗完澡出来进吧台倒了杯酒刚坐下手机又响了。
是严冬明。
时颜受伤以来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一通电话都未打过。
接起来还未开口就听见他说:“我猜你现在还没睡。听说时颜出院了?”
“嗯,今天。”
“什么时候有空?”
“可以再等几天吗?时颜刚到新环境还未适应过来。”
我虽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但是严冬明这段时间大张旗鼓的动作已使整个深圳一片哗然,穆青之所以没有再来找麻烦也是托他的福,这段时间他恐怕是焦头烂额。
“呵,当然可以,这么长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现在在做什么,还不睡?”
“在喝酒。”
“我也是。”
“……”
“……”
“还有事吗?”
“……孟云,当年分手,你恨过我吗?”
“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听起来还真不怎么顺耳。那你喜欢过我吗?”
我笑,反问:“你说呢?”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有重来一次的可能,我恐怕会选择你。”
“不要讲这些不切实际的话。”
“呵呵,孟云,呐,有句话我说出来你不要笑我。”
“……”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现在此刻我想起你和你这样说话胸口都还生疼生疼的。我没有好好珍惜你。所以这一次,我会努力努力——”
“你喝醉了,严冬明。”
“唔——是有点——抱歉,我要挂了。”
“嗯,早点休息,再见。”
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茶几上,黑暗中抬起手中的酒杯,安静望着里面摇晃的液体。
不知道为什么,想不起当初和严冬明在一起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从最开始两人是怎样相识怎样走到一起最后又因为什么原因分手,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夜太深的缘故。
流年匆匆,往事已湮灭在时间的海洋中,无从追溯,无从寻找。
我将杯中的酒喝完起身上床睡觉,轻轻将时颜拥在怀中,亲吻他熟睡的嘴角。
第十五章
时颜的状况虽然已稳定,但是病情并无起色,他似乎执意将自己置于不思不想无忧无虑的境地,无论我在外面如何呼唤他他都不肯回应。
穆青与广州朱家联姻的照片刊登在各大报纸的头版上,对方是留学归来的剑桥博士精英。
婚礼在这个月末。
三月的深圳寒意消散,满街头的春暖花开,鲜红的木棉夹道盛开,小区外的一片樱花树渐次吐露花苞,随后不过两三天时间,便赶集似的争先恐后满开,其间夹杂大朵大朵肥厚的玉兰,整个居住区包围在一片花海中。
时颜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每每下班回来都会自顾自走到花树下坐下,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仰着头,一句话不说。
一周前的周六晚上我首次履行与严冬明的交易。
许是久未见面两人都陌生了,第一天晚上他十分客气,也未折腾我,相反,是做足的温柔劲,不过说实话我几乎不做bottom,除了跟严冬明,因此其间过程实在谈不上享受或者舒服,整个过程中的表现连我自己都不敢恭维,幸而严冬明这几年脾气似乎磨得相当好了,也没发作,末了还体贴的扶我进浴室洗浴。
将买来的热奶茶插上吸管放在时颜手中,将他鬓发上飘落的樱花花瓣拿下,仰着头目不转睛望着那片花枝的时颜转动眼睛过来看我,安静的,没有任何情绪。
握住他的手准备在他身边坐下,抬头时却看见站在樱花小路尽头几个月未见的穆青。
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的变化太大,第一眼我几乎没认出,原本略显稚气的娃娃脸变得肃杀冷漠,目光中透露出那一行人特有的暗黑阴鸷。
我随即反应过来,眼神未在他身上停留,弯腰把时颜搂入怀中低声问:“有点晚了,饿了吗?”
“嗯。”时颜没有抵抗,温顺应声,那应该就是饿了。
我笑,“那我们回去吧。”
拿下他手里没有喝的奶茶拉起他的手走向公寓楼,经过穆青时时颜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拉着我的手低头认真走路,嘴角挂着安静淡然的微笑,漆黑的眼里像往常一样空无一物。
“时颜。”
走出一段路后穆青才开口叫时颜。
时颜听到,停下来转身用陌生的目光看穆青片刻后又看我,眼中浮现疑惑和不安。
我拉他走小声说:“不是叫你,不要在意。”
“嗯。”时颜点头后再次扬起笑容转身离去。
我亦没有回头。
在大厅等电梯的时间里我才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小区门口,绯色樱花花树下穆青摇摇晃晃望着公寓楼入口处,张嘴说了什么后转身离开,没走两步突然跌倒在地。
我连忙回头看身边的时颜,他在盯着电梯闪烁的数字研究,不停用手噼啪噼啪按开关键,于是安心再次回头,看见穆青就那样跪在地上,低头将脸埋入手掌很长一段时间,周围来来往往的居民无不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久一直跟在穆青身边的两个保镖弯腰将他扶起,穆青没有再回头,步出小区,他身后枝头满开的樱花花瓣在三月春岚的强劲吹拂下如雨飘落,哀伤凄凉到极致。
“叮——”
电梯来了,我牵了时颜的手走进去,站定后时颜用他空洞的眼睛看着我笑。
我抹了一把脸,微笑握紧他的手,没关系,只要有我陪在他身边,即使失去即使伤痕累累我们也会互相分担。
凌晨三点醒过来上厕所,发现身边的时颜烧得满头大汗,睡衣也扯掉了好几颗扣子。
慌慌张张搬出医疗箱喂他吃下退烧药,然后用湿毛巾擦身体,一直忙到早上东方渐白时颜才好受点睡过去。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无意识呼唤穆青。
我想他并不是真正疯了,只是实在太痛苦,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潜意识里他将下午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因此才会这般挣扎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