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弟弟,连我都给感动了。”晏存继回头对阿九笑道:“也好,也省着我这一路无趣,能和美人骈马并行,深夜出游,也是幸事。
季华鸢闻言皱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跟着我。
晏存继吊儿郎当地笑着:“我本来就要去雨岚山,谁跟着你了。”他说着,瞟了一眼马车,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窝囊废,叫他去杀个许平江,行刺不成自己还受伤。此行本就危险,还要把他装在马车里招摇。”
季华鸢冷哼一声:“你连北堂王府里都能安插自己人,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还在乎这点小危险吗?”
晏存继夸张的哎呦喂了一声,道:“华鸢大公子,刀口舔血的是我手下人,又不是我,他们若是一个不留神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可这一次,我答应你的是将谢司浥平平安安地送回西亭,这风险,可是我用自己的好名声在担。”
季华鸢回头看了一眼晏存继带来的手下。那四个人亲耳听见晏存继将他们的命当做儿戏,面上却依旧只有恭顺。季华鸢心中叹道:这些人真是无可救药了。他回头瞪了晏存继一眼:“别废话了,要动身就快,我还赶着回王府。”
晏存继嘻嘻笑着,“好啊,给你两个选择,上马车,或者与我共乘一马——当然了,我个人非常倾向后者,但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季华鸢二话没说,扭头便上了马车。晏存继在他背后嚣张地大笑了两声,提声道:“走!”
一行六人终于上了路,季华鸢撩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晏存继果然如他所料般带大家走林路,季华鸢放下心,回头问谢司浥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没伤到要害,不碍事。”
季华鸢随意地点了点头:“还是小心些。路上的时候,别让伤口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放心吧。”
季华鸢嗯了一声,他方才是有些失态了,在来之前,他是想着看谢司浥一眼就走人的。如今既然答应了要送他去雨岚山,虽没什么可反悔的,但季华鸢也不打算再陪谢司浥煽情下去。季华鸢检查了一下自己带的武器,对谢司浥道:“至少还要一个半时辰,睡一会吧。”
谢司浥看着他:“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季华鸢没有再勉强,伸了伸腿,便当真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这几日,白天陪晏存继消磨精力,夜里还要和北堂朝一起为云寄谋划,再加上心里始终装着要为谢司浥送行这件事,他是真的很累了。季华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和眼眶下淡淡的乌青融在一起,在昏暗的车厢里,却别有一番味道。
谢司浥看着季华鸢,心下叹道,日渐憔悴的,又何止是自己。只是季华鸢的憔悴,是因为他在为太多人而奔波。上天对他确实有些残忍,竟将他看重的人一个又一个摆在了对立的位置上。季华鸢有着那样一颗坚韧又顽强的心,可是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打不垮吗?
可是谢司浥明白,没有人能阻止真相的到来,他是天上的鹰,他早晚要高飞。
夜晚的山林寂静无人,他们沿着母渡江沿线赶路,这一行确实很顺利。季华鸢说了要睡,竟然当真睡得很熟,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谢司浥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长衫,季华鸢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盖着他的外袍。
天色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漆黑了,谢司浥温温地对他笑:“你醒的刚刚好。”
季华鸢揉了揉眼睛,将盖得暖乎乎的衣服递给谢司浥,晏存继刚刚好在外面掐着嗓子叫道:“里头的!查房了查房了啊!”
季华鸢掀开车门跳下去,冷冷地看着他:“嘴不欠,会死吗?”
晏存继咧嘴笑:“听你打呼噜,到是会延年益寿。”
季华鸢愠怒:“你少瞎掰,谁打呼噜!”
谢司浥也下了车,看着晏存继,低声道:“殿下,要进山了吗?”
晏存继打了个哈欠,“要从小山林走入大山谷了,你这病秧子,可别拖后腿。”
季华鸢狠狠地瞪了晏存继一眼,看着马车:“不能大摇大摆进关,只能走山路。这车怎么办?”
晏存继随手把缰绳丢给手下,懒懒道:“就放这呗,黑灯瞎火,一辆破车,哪有人偷。过关进城后,给这小子再弄一辆。”
“马也留在这?”季华鸢皱起眉,这几匹马都是上好的,留在这里,未免也太招摇了。晏存继随手指了一个属下,说道:“他在这里看着,我们送晏存继进关后还要折返,刚好骑回去。”
季华鸢皱着眉:“你去雨岚山究竟是干什么?就为了赶着山路过去又折回来?”
“呵呵,我在雨岚山埋伏了十万大军,要带着他们冲破帝都生擒北堂治阉了北堂朝,行不行?”
一串屁话,季华鸢真是懒得理他了,落后一步和谢司浥走在一起。现在已是丑时末,山上很冷,好在天已隐隐发亮,视线不太受阻。一行人都是有功夫的,脚程很快,谢司浥虽然受了伤,但也能尽量跟上。
晏存继留下一个手下后,就只有阿九和另外两个西亭人随行。季华鸢知道阿九地位较高,不可能亲自护送谢司浥,他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两个西亭人,那两人面色僵硬森冷,看起来凶神恶煞,十分不好相处。季华鸢又看了一眼身边因为带着伤而明显有些气喘的谢司浥,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路的跋涉,还要和这样的两块木头为伍,也真是难为谢司浥了。但是季华鸢没有多说什么,他能为谢司浥做的,他都尽全力做到了。他对谢司浥,念旧情,但也有怨恨。如今临走前还要拉着手左叮咛右嘱咐,他当真是做不到。
晏阿九近几日都在准备送谢司浥出关的事,计划十分充分。他们沿着预定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莫说是拦着的人,连野兔都没见着几只。大家低头赶路,一片寂静。
“哎!季华鸢!北堂朝身材咋样!”晏存继突然在前边回过头来大叫一声。季华鸢脚下一顿,险些没踩了个空,他扶着搭过手来的谢司浥往上攀了几步后才怒瞪过去:“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晏存继的手下依旧面无表情,呆若木头,晏存继指了指自己肩胛下边靠近腰侧的地方,用力一绷,衣服立刻就涨了起来。晏存继得意地说道:“北堂朝自幼习武,身材想必还说得过去。但是这簇肌肉,可不是谁都有的,怎么样,他有吗?”
季华鸢嫌弃地挑眉看了一眼,而后紧紧皱起眉。
晏存继来了兴致,格外地兴奋:“是不是没有?”
季华鸢冷哼一声,道:“怎么没有。我十五岁入帝都那一年,他就有了。”
晏存继闻言很不相信地嘁了一声,一双漆黑的眼睛怀疑地打量着季华鸢,大声道:“你十五岁刚入帝都,就和北堂朝睡了呀……啧啧……真是的……”
季华鸢面上腾地一红,周围沉默的西亭人让气氛更加诡异,他上前两步狠踢了晏存继一脚,怒喝道:“晏存继,你是不是找死!”
晏存继哼了一声,嘟囔道:“撒谎被人戳穿了还敢这么嚣张,脾气臭到死。”他说着,快走几步又走到前边去,不再和季华鸢打嘴仗。季华鸢哼了一声,跟在他背后,一行人又陷入了沉默。
临近关口,大家更是不敢出声,晏存继也收敛了起来,浑身都处于警戒的战备状态。季华鸢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肩胛下时而绷起时而松懈的那一小簇肌肉,心中十分不忿。
他确实撒谎了——这簇肌肉群,北堂朝真的没有。南怀人不似西亭人般在马背上生活,那一簇肌肉,若不是刻意去练,很少有人会有。北堂朝虽然武功厉害,但毕竟是皇子,自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季华鸢并不喜欢男人肌肉虬结的样子,但是毫无疑问的,他的男人被晏存继那个流氓比了下去,这让他很不爽。
雨岚山关门两侧连山,山上有岗哨。他们要走山间的路过关,不仅要注意不能弄出一点声音,还要躲过所有的岗哨。
凌晨,是站了一夜岗的哨兵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晏阿九前几日就来踩过一次点,因此心里很有数。按照阿九的布置,队伍变换了队形变成一路,前后一左一右穿插着,阿九走到前头去带队。六人无声地在山林间踏叶穿梭,一直嬉皮笑脸的晏存继此刻面色凝重,落步无声,连呼吸都几不可查。他伏着身子,从支支楞楞的树杈中穿过,左闪右闪却不发出一丝摩擦的声音,一看就知道是潜行的行家。季华鸢跟在他后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道,这人严肃起来,也还是有几分人样的。
天一点一点的亮起来了,他们的潜行也越来越危险,好在几人动作很快,晏阿九在前边领路,每过一道岗哨就竖起一根手指,当他最后挥下拳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几人往前赶了几步,确定离开了最后一道岗哨的视线,晏存继才直起腰来骂骂咧咧道:“南怀人真他娘的磨叽,连一座山都他妈要设这么多关卡。”
季华鸢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争辩。雨岚山关一过,便可算作正式进入雨岚山。下了山就是雨岚镇,谢司浥他们可以在镇上稍歇腿脚,以后的路,没了晏存继这尊不能露脸的大佛,他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做好的假身份出城入城,再一路往西去了。
雨岚山是一个山群,山脉绵延千里,主峰就在雨岚镇周边。这个山系养活着南怀近三成的百姓和军队,季华鸢抬起头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天已经亮了,距离北堂朝卯时末起床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季华鸢回过头,看着谢司浥,谢司浥也看着他,季华鸢胸中气血震荡,却是一言难发。他看着他,终于道:“谢司浥,你我二十几年的羁绊,今日也该斩断了。天高地阔,你,好自为之吧。”
谢司浥看着他,缓缓点头,道:“华鸢,我走了。你……保重吧。”
季华鸢点头,他看着谢司浥跟着那两个膀大腰圆的西亭人远去,显得身形更加单薄了。一送百里地,竟然只为了道这一句别。他看着谢司浥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了北堂朝。
季华鸢突然很想念北堂朝,非常非常想念。这些日子他与北堂朝朝暮相处,竟然渐渐淡忘了这两年来的相思。现在那熟悉的感觉又袭来,可却又不同了,季华鸢突然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只要转身快赶回到王府去,他立刻就能见到北堂朝。季华鸢轻轻勾起嘴角,望着谢司浥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心中道:前方不知是福是祸,你我各自有不同的人生,天高地阔,司浥哥哥,保重。
79、惊变
“你们两个,真是恶心死我了。”晏存继抱着肩膀,看季华鸢的脸上不知为何竟然浮起一丝微笑,那微笑太温暖太美好,让他看了就觉得不舒服。晏存继走过来不轻不重地推了季华鸢一把:“别在那儿自作多情了,我们快点下山,还要赶回去。”
季华鸢的面色瞬间便冷了下来,他想到回去的路只剩自己和晏存继同行,脸色更加难看:“下什么山!我还要快些赶回王府。”
“你不会真以为我跟过来是为了陪你吧?”晏存继耸了耸肩:“我早就说了我有自己的事,你既然非赖着要来,就得陪我去办事。”
季华鸢立刻就不高兴了:“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下你的山,我回王府了!”他说着转身就走,却被晏存继一把拉住。
“晏存继!你还敢勉强我不成!”
晏存继合了合嘴,“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你现在自己回去,我的手下不会给你一车一马的。等你赤脚走回王府,北堂朝早就开始疯了一样的找人了。”
季华鸢气急,正欲喝骂,却突然被晏阿九拦住了:“公子别心急,不妨跟我们殿下跑一趟。殿下只是取一件东西,不耽误时间。”
季华鸢冷哼一声:“我哪里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又知道你们到底要耗我多久!”
晏存继没有再解释,只是转身打了一个哈欠,抬脚就当先往山下走去,一边说道:“有你跟我跳脚这会功夫,我早就办好事了。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
季华鸢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恨恨地跟着晏存继下山。
清晨的雨岚镇很安静,这个时候连卖早点的小摊贩都还没有摆出来,季华鸢跟在晏存继身后,晏阿九跟在季华鸢身后,三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是镇上唯一的声响。当然,脚步声细微的是季华鸢和晏阿九,踢着步子走得当当当响的是大大咧咧的晏存继。
季华鸢懒得去问晏存继此行的目的,这个人虽然平时没有正形,但若是真的有重要的事,他也是靠谱的。更何况,即便他问了,晏存继也不见得会告诉他。
晏存继像是镇上的居民一样熟悉,带着季华鸢在街头巷尾里穿来穿去,饶是季华鸢这两年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却还是在走了一半的路之后彻底绕晕了。只是依稀间他能明白,晏存继是在故意绕路,他曾经站在一个巷子里,而翻过那堵薄薄的墙,就是他一炷香的功夫前所在的位置。
渐渐的,已经有煮豆浆的小摊早早地支了出来,季华鸢终于忍不住,咬牙道:“我是被你逼来的,对你的一肚子坏水没兴趣,你能不能别绕了。”
晏存继回过头瞟他,季华鸢痛恨地望着他:“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北堂朝就要起床了!”
晏存继看了他一眼,终于慢悠悠开了口:“着什么急,等会我取了东西,带你骑着马从大路回去。用不到一个时辰,你就好端端地站在王府门外了。”
“我们两个,生怕不被人看见吗?怎么敢招摇!”
晏存继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哈欠:“有易容面具,放心吧。”
“晏存继!你怎么早不说!”
晏存继回过头来,眨了眨他黑漆漆的眼睛:“你不和我来就回不去王府,和我来了就要配合我。我早说晚说,有什么关系。”
季华鸢气得七窍生烟。七窍生烟,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这个词的贴切。晏存继面无表情地又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去,只淡淡道:“你脾气太暴躁了,兴许是肝有病。”
“晏存继!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季华鸢的脸,涨红了。
晏存继回过头来,飘忽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过,“面色常年惨白,可能还有些肾虚。”
静默。
原来人被气到极致的时候,眼前是黑的,头脑是昏的,舌头是僵结的。季华鸢看着晏存继,晏存继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回去后多吃点韭菜,还有,别总被压了。”
季华鸢鼻子都要歪了,怒火简直要将他吞没,他挥起拳头,却被身后的阿九一把抓住。阿九低声道:“公子,这是在大街上,即便人少,我们也还是低调得好。”
季华鸢还没来得及反驳,晏存继就在前边嘿嘿一笑,幸灾乐祸道:“我有帮手你没有,劝你还是消停一点。惹急我了,揍你一顿扔在这里。”
季华鸢气得七窍生烟,刚要发作,却见晏存继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晏存继随口丢下这一句话,便和晏阿九上前去叩门。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三长,非常低级的暗语。季华鸢文人的清高脾气发作起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宁可背过身去也懒得去窥探那个流氓的秘密。
过了片刻,背后的门被打开,晏存继和阿九进入,门又关上。空荡荡的街又只剩下季华鸢一个,季华鸢无聊地撇了撇嘴,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