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静谧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树洞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下边人的剑一顿,齐刷刷指向另一侧:“出来!”
晏存继?
季华鸢正惊恐间,就听扑通一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呲呲呲的哀鸣。
这是……松鼠?!松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季华鸢不敢低头,他的头死死地贴在树洞壁上,方才仿佛静止了的心脏一瞬间暴跳如雷,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快感将他淹没,黑暗中,季华鸢却隐约觉得眼前一片斑斓。
那个侍卫低下头,拎起那只松鼠往洞口亮光处一推,只见那松鼠的屁股上有一道被树枝划开的口子,也难怪它刚才叫的那么凄厉了。“这小畜生!”侍卫们纷纷气得笑了出来,动手一戳它,那小家伙四仰八叉趴在了地上,把流着血的肉嘟嘟的屁股翘了起来。
“当松鼠的爬个树还会摔下来!这玩意简直笨得像猪!”侍卫们笑骂道。那个粗声的家伙扯着松鼠脖子上松垮的皮肉将它拎了起来,伸出洞口在首领眼前晃了晃:“头儿!原来是这个小畜生!”
外面的侍卫轰地笑了出来,季华鸢侧耳听着,那首领却迟迟不语。
这一关,怕是还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季华鸢趁着里面外面笑骂声一片的功夫,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然后飞快地又向高处攀去,一直攀到上边窄到难以进入,他才忐忑地停下,又一次屏息贴紧了树洞内壁。
大概是直觉,或者是什么扯淡的默契,他知道晏存继几乎就在同时和他做了相同的举动。
藏在这里,是一个极端的手段。要么全身而退!要么退无可退!这是一场搏命的豪赌,他们,一定要赢!
外面的笑声渐渐停下,季华鸢还是没有听见首领说话。
就在世界刚刚静下来的时候,突然一阵骨碌碌的声音,紧接着啪一声,又有东西掉在了地上!这一次,季华鸢当真是心死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晏存继身上可能带着的圆形的东西,想,很可能是晏存继天天把玩在手里专门用来耍风流的那个扳指!
妈的!季华鸢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就知道迟早得被这个自大的蠢货害死!
“唉?原来是这个!”意料之外的,那三个侍卫没有怒喝一声搜上来,反而弯下腰去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还笑骂道:“真是的!就为了这么个东西,我们一队人被折腾这么大一趟!”
季华鸢更加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可他不敢探头,对那东西的好奇让他的心痒痒。
“头儿!别找了!一个小畜生,耍了我们一队的人!”粗声的侍卫向外吼道。
那头领终于说话了,声音却还是犹豫着:“奇怪了,这附近明明是有人来过的痕迹。”
“来过又走了呗,躲在这么个洞里,就一个口,进得去出不来,猪啊!”
骤然放松的心情下,季华鸢听见这一句,想到提议躲进来的晏存继,心中竟微妙地多了一丝爽快,他真想看看被小侍卫骂成是猪的晏存继现在是什么表情。
“好吧,你们出来吧。”那首领终于发话了,三个人骂骂咧咧地先后从狭小的洞口挤出去,拎起那只倒霉的松鼠砰地一声丢回洞里,嘟囔道:“回你窝吧,小畜生!”
松鼠呜呜嘤嘤地叫着,季华鸢终于听见那群人慢慢地向来时的方向撤去了。
他们暂时,安全了。
季华鸢的手心里早已沾满了汗,方才危急时刻不觉得,此刻竟是湿滑得几乎攀不住粗糙的树壁。他动了动脚,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腰部以下全都麻了,无力,酸软,一动都不能动。
等那伙人走得很远了,晏存继当先跳了下来,他咦了一声,仰着头大大剌剌地问道:“你还猫在上面干什么呢?”
季华鸢哪里好意思说自己坚持了这么一会就几乎瘫了,他只能呸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叫你选这么个破地方!刚才那侍卫说的你听见了没有?说你是猪!”
晏存继听见季华鸢粗鲁的吼骂,对这个越来越没有文人气质只空端着一副文人架子的小凶鸢毫不惋惜,只是撇了撇嘴:“我决定进来,当然就有把握保证安全。你跟着我,我这不也让你好好的有惊无险吗?”
“那是我们走运!”季华鸢气骂道。
“走个屁运!”晏存继一边骂着,一边弯下腰捡起刚才那个东西,向季华鸢藏身的洞口一扔:“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个圆形的东西来势凶猛,季华鸢下意识地扭腰伸手一截,东西是抓住了,僵硬的腰却瞬间抽筋,季华鸢惊叫一声,左手一滑,整个人擦着粗糙的树干洞便坠了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季华鸢感到身子一沉,晏存继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接住了他。他余惊未平,睁眼对上晏存继。侍卫们走的时候当然没有把鸟巢踢回来,洞口底下有一些光亮,晏存继无奈中又带着点得意的神情被季华鸢看了个全。季华鸢脑袋里面轰地一炸,立刻从晏存继身上挣下来,脚刚踩到地上却是一软崴下去,整个人又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真他妈的丢人。
季华鸢咬牙切齿地踹了树干一脚,在心里把晏存继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鸟巢不能捡回来,晏存继先将季华鸢向漆黑的背光处踢了踢后方低下头看着他,声音刻意装得冷冷的却藏不住幸灾乐祸:“我们两个,谁笨的像猪?”
季华鸢按揉着自己酸痛软麻的腿,咬着牙不说话。晏存继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还是什么壶心道人两年关门弟子呢,嘁,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残废。”他说着,动手敲了敲季华鸢的大腿外侧,问道:“还能动吗?”
季华鸢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发现晏存继低着头,完全感受不到,他只好将怨骂又咽回肚子里,干巴巴地答道:“凑合。”
晏存继皱着眉摁了摁他僵硬的腿面,“应该没事,你活动一下,一会就好了。”
不用他说,季华鸢自己知道自己没事。他练了两年轻功,在壶心道人手底下什么变态奇绝的训练没经历过,这点事压根就不应该算事,可是该死的,他刚才真的太紧张了。季华鸢懒得解释,便没有回答,他手指向后一探,却摸到了刚才一起掉下来的那个粗糙的、圆圆的小东西,他狐疑地抓起来对光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竟然,是一个松果!
“晏存继!”季华鸢哭笑不得:“又是松鼠又是松果的,你这都是哪儿来的!”
晏存继毫不在意地拨弄着地上那只铁心装死的肥松鼠,说道:“松果是进来前树根底下捡的,这个倒霉的小东西嘛——是它倒霉自己撞上来的。”
季华鸢捧起那个小肉球,看了看它肥屁股上渗着血的划伤,皱眉:“你划的它?”
“上面那么粗糙,划一下再丢下来,像自己摔的,比较逼真。”
“你怎么那么残忍!”
“呦!”晏存继提着嗓子:“您这菩萨心肠又发作了!你要是心疼它,下一次,我把你划一道丢下去,你这么沉,说不定还能砸死几个!老子就赚了!”
季华鸢被他用话攮得羞愤不已:“我沉?你膀大腰圆的,都能把我装下了!”
“我那是草原上的汉子!你是什么?被人养起来的娘们!”
“你找死!”季华鸢顿时便真怒了,晏存继却突然提声喝道:“你再大点声!把那帮狗崽子们喊回来!”
季华鸢瞬间消了音,嘟囔:“那群人也真是笨透了,这海棠树里,怎么会有松果!”
“肤浅了吧?”晏存继转瞬又摆出一副笑面先生循循善诱的样子:“海棠树上没有松果,可是这个小胖子和它的同伴们,”他说着,又戳了戳松鼠的肚皮,那小松鼠啪地翻了个身,连白眼都翻了起来。晏存继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说道:“这群小胖子每天为了吃拼了命了,倒腾到一点松果就到处藏。你要是松鼠,也不敢把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松果藏在松树里,多少只小胖子眼巴巴地瞄着呢!”
季华鸢闻言一哂,心道,可不是嘛,这群小东西,心眼还真不少。他想着,从晏存继手里小心地将肥肥的松鼠捧了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已经不再流血的划伤,凑近了对它说道:“没事的,它自己会好的。”
小松鼠啪地一声又在他手里翻了个身,毫不领情,只将圆嘟嘟的肥屁股对着他。
晏存继哈哈笑道:“热脸贴了冷屁股,原来是这么来的!受教!”
83、日落之前
“王爷,风营集结完毕!”朱雀一身黑色夜行衣,手执长剑,腰上系着青黑色的蟒鞭,那蟒鞭足有孩童的手臂粗,系在朱雀纤细的腰上却不显其单薄,反而将整个人衬得更加挺拔。朱雀向后一指,身后黑压压一片,是东门最精锐的保留力量,风营。
“好。”北堂朝的声音沉如水。
“王爷,墨哥已经到山脚下埋伏,正原地待命随时可与我们会合。”花豹上前一步,语声铿锵有力。
“让他等。”
“总兵台到现在还没有收获,侍卫局搜过了城镇里,已经在向山上转移了。”长蛇也送上了最新的消息。
这一次北堂朝沉吟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晏存继即便白日藏在镇子上,现在也该进山了。总兵台的草包还是多了些,既然现在侍卫局上山了,我们不妨再等等。”
“是!”三人一齐跪地,铿锵的声音在风营训练场上回响。
北堂朝身着与众人一样的夜行衣,脚踩制式黑靴,唯一区别于众人的是包裹在夜行衣外的纯黑色软甲。他的目光幽深而犀利,手一动,就是遮不住的王者风度。这一次,他要和他的弟兄们一起出战,此时,他心无杂念,眼里只有冷静,心中只有胜负。
情况比他想象得要艰难,从凌晨到现在,几乎毫无进展。虽说北堂朝本就没指望在白天抓到晏存继,但是,毫无音信,这也太邪乎了。这边的动静闹得天翻地覆,那边却鸦雀无声,若不是情报可靠,他几乎要怀疑晏存继根本就不在雨岚山一带。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憋火。
好在北堂朝心静,他知道,晏存继绝对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一仗,无关奇袭,无关兵马,到了最后,拼的还是耐力和谋略。而这两点上,北堂朝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等到日落。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等到日落,才是这场角逐真正开始的时刻。
季华鸢和晏存继不敢继续猫在树洞里,若是那一群人走着走着觉得不对了回过头来,他们就死定了。毕竟,他们躲过这一劫,靠的还是运气。刚才的那一幕,有太多经不起推敲的细节。
然而出去也是冒险,如果碰到狡猾的有经验的对手,说不定会在不远处埋伏,守株待兔。但是季华鸢和晏存继别无选择,他们只能万分小心,沿着曲折的路线尽可能地向安全地带转移。
好在,他们的敌人还不够狡猾。季华鸢一边跟在晏存继身后且跑且藏,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这伙人很可能是总兵台的,孔武有余,智谋不足。北堂朝带出来的人,不至于这么菜。这样一想,季华鸢顿时觉得振奋了不少,毕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将他和晏存继联系在一起。漫山遍野的追兵,应该没有认识他的人。
“前边不行,太开阔了。”晏存继冒出头向远处瞄了一眼,又飞快地背靠回石头后面,对季华鸢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山腰了,附近一定很多洞穴,跟着我,找一处合适的地方藏身。”
季华鸢的面色有一丝犹豫:“阿九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晏存继趴在石头上长出的厚厚的青苔后面,眯起眼睛打量着前方的风吹草动,低声说道:“他找不到人,自然会想办法来和我们会合。若是不小心和敌人正面接触上了,正好替我们营造一个空档。”
季华鸢咬唇不语,其实他心里在担心,晏存继所说的那群狼崽子,一定不简单。等夜里风营的弟兄上了山,若是真和那群狼崽子正面交锋,在事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晏存继当然不知道季华鸢在想什么,他观察清楚要走的路线,回过头,瞟了季华鸢一眼:“记住,听我指令。”
季华鸢点头,正准备跟在晏存继后边继续向前侦查,却不料晏存继动了一下又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快要日落了,安全起见,你把面具戴上。”
季华鸢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他伸手入怀想要掏出面具,却惊讶地发现胸口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季华鸢的心,瞬间就凉了,他不死心地又拍了拍胸口,除了自己藏好的那包钢针和北堂王府的腰牌,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丢了?”晏存继皱起眉。
季华鸢茫然地点了点头,仔细回忆面具可能遗落的地方。树洞里绝对没有,他和晏存继出来的时候,他仔细确认过没有在树洞里留下痕迹。那么,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他将那面具丢在了路上!此时,他已无暇去想没有面具保护自己可能要与北堂朝正面相对的局面,丢了面具,后面一定会有追兵,暴露与否只是时间的问题。
季华鸢一瞬间有些慌,他看着晏存继,晏存继皱着眉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没关系,即使有人追来,我们也能逃脱。”他说着,皱眉看了看季华鸢刚才掏出来的针包和腰牌:“针包揣好,腰牌丢掉。”
“凭什么?”
晏存继严肃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总兵台不认北堂朝吗?万一你真的落捕,这块腰牌会给北堂王府带来大麻烦的。再说,你被东门抓,北堂朝能回护你。你被总兵台带走,直接交到南皇手里,南皇会回护你吗?”
季华鸢闻言低下头,他是真的不想落到北堂朝手里,如果南皇会在不告知北堂朝的情况下处理他,他宁愿落在南皇手里。
季华鸢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但他忍不住不去这样想。
“我也不是,一定会被抓的吧……”他的声音闷闷的。晏存继看着他,无声地叹息,缓缓道:“季华鸢,你心知肚明,你被不被抓,北堂朝都不傻。更何况,若真到了我需要用你去和北堂朝换一命的时候,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他说完这句话,成功地看见季华鸢失落的神色立刻被愤怒覆盖,晏存继勾起嘴角:“不想前功尽弃的话,就收起你心里的怯懦,跟我杀出去!”
季华鸢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无情自私的男人,转身用手狠狠地刨土,将那块腰牌埋得深深的,又扎扎实实地拍紧了地面上的土,让那里看起来无一分异常。
季华鸢扑了一下手上的土,咬牙道:“走!”
二人沿着树林繁密的地方走,接着,他们连夜奔波后的第一次好运气来了。
季华鸢看着那个一眼望不到光的山洞,几乎要傻了眼。这他妈的也太天上掉馅饼了,他和晏存继为了谨慎而贴走偏缝,没想到竟然叫他们撞见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洞口低矮,可是向里面一望,虽幽深不可见头,却隐约可显其四通八达。
晏存继透过洞口向里面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早没想到,这种大型的山脉一般都有这种四通八达的山穴,这倒是不错,可以考虑在我的宫殿下面也建一个这种洞穴。有了灾祸,把夫人们都藏进去。”
季华鸢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就算是进到雨岚山系主峰的肚子里了。进不进?”
“当然进!”晏存继四处环顾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里真的是上好的避难所,洞口的视野好,而且非常隐秘,四周都是千年冠天树,随便哪一棵都可以设下岗哨。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几乎想要愉快地吹一声口哨,将他的狼崽子们都招呼上来摆好关卡,等北堂朝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