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至少这一刻罗修觉得是真实的。
他来到梦境,遇见了很多人,愤怒过,开心过,也因为经历各种奇葩的事情崩溃过,但是却从未有一颗像是现在这样觉得十分平静……
“塔罗兵先生。”
“嗯。”
“如果不是已经有了情人,我大概就要成为干过一炮之后就黏上你甩都甩不掉的那种讨人厌的类型了。”
“哈哈。”
“笑什么啊,我认真的,真是可惜啊,你把你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了。”
“……”
“怎么啦?”
“嗯,我把我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了,但是只要你能感觉到,那就是很好的。”
第十六章
——我把我的温柔都掩盖在这具盔甲之下了,但是只要你能感觉到,那就是很好的。
温柔。
当这样柔软的词语放在男人身上的时候,也可以变成非常完美的组合。
罗修认为,塔罗兵先生和乌兹罗克完全属于两种不同的人,乌兹罗克也是温柔的,但是这样的温柔却和塔罗兵先生有很大的不同——大多数的情况下,那个男人看上去过于的神圣不可侵,他的温柔或许在他看来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行为,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更加像是一种上位者对于众生的恩赐。
人们可以做的,只能是诚惶诚恐地接受它。
而塔罗兵则不同,他更像是罗修身边的一些人——那些始终和他站在一起的“平民阶级”,虽然他神出鬼没,但是至少在这个仙境的世界里,塔罗兵先生也只不过是黑暗公爵手下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而已,他没有太特别的身份让人将视线的焦点放在他的身上——直到有一天他悄然靠近,你才会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已经离得比你想象得更加亲近。
……当然,长得英俊、身份尊贵、神圣不可侵也不是乌兹罗克的错。
罗修当然也不可能因为春梦一场就大脑抽风用“你优点太多”这样的瞎狗眼借口跟他分手——而事实上,从最开始在浮屠罗门后院的那惊鸿一瞥开始,罗修认为,他爱上的大概恰巧是对方这样的神圣不可侵犯。
在梦境停留的时间越久,罗修发现自己对于乌兹罗克便更加想念,就号响起长期被关在黑暗环境里的人,时间一旦长久了,他们或许会感觉到麻木,但是在内心里他们对于光明的渴望却是越来越强烈。
只是表面不说而已。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当罗修跟塔罗兵先生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越发的强烈——对方少言寡语却偶尔会低沉地笑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好听的震动,大多数的情况下只是罗修在说,他在听,但是因为塔罗兵先生坐在床沿边上始终一动不动的耐心模样让人一点儿也不想怀疑盔甲之下的他是不是已经被无聊得快要睡着。
事实上,他也总能在罗修谈论到某些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时做出完美的回答——这就表明,从头至尾虽然他话不多,但是真的在认真地听着黑发年轻人说话——而后者表示,打从来到仙境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像个话唠似的一天说上那么多的话——
对待塔罗兵,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荒唐的救命稻草。
罗修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跟塔罗兵先生聊天——中间大概因为疲惫和困倦小小地眯了那么一两个小时,他对这个倒是并不那么确定,因为他记得自己睡着之前隐隐约约看见塔罗兵先生坐在床边,当他睡醒之后,他还是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坐在那里,这样前后一致的表现让人很轻易就丢失了对于时间的观念。
当夜,塔罗兵先生再一次的离开了。
仙境中白惨惨的月光照射在大地积雪之上,反射的光芒让周围看上去明晃晃的,能见度甚至不亚于白天。
等到几个小时后天一亮,无论愿不愿意,罗修必须面对的就是红色皇后的选拔日,尽管对于初赛罗修很有信心,但是当选拔真正到了面前的时候黑发年轻人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于是在床上面翻来覆去之后,除了换来一声的燥热之外他发现自己没有一点睡意,索性放弃,起身穿衣一溜烟小心翼翼地来到黑暗公爵的花园里。
午夜的花园里当然空无一人,罗修走在花藤之下,听着泥土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野草在他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现在他有得是时间来仔细地打量着花园里的一草一木,这样他就发现除了花藤上默默绽放着的那些花朵以及脚边那些被命名为“艾丽斯”的野花之外,事实上在这个鸟笼形状的花园里,盘根纠错的花藤里还隐藏着一株茂盛的葡萄藤。
罗修几乎从来没有注意到它。
它的枝叶藤蔓很好地掩藏在了开得很好看的野蔷薇花藤之下,宽阔的叶子被野蔷薇带着棱角边缘的茂密小叶遮挡起来,它掩藏在蔷薇之后,默默生根发芽,如果不是这会儿借着月光罗修看见了一小串垂落下来的紫色果实,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一株相比之下画风显得不那么搭配的藤蔓植物。
罗修来到那串葡萄下,想到了这大概是肉团子最喜欢的食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将这一串看上去已经成熟的葡萄踩摘下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阵沙沙的声响在他身后响起。
绝对不是风吹过蔷薇花丛时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罗修很熟悉,应该是什么人踩在新鲜的野草上才会发出的声响。
黑发年轻人一瞬间警觉了起来,他缩回了眼瞧着就要触碰到那一串葡萄的手,猛地转过身——而后,令人惊讶的是,就着茭白的月光,他轻而易举地便看见了在他身后不远处,因为他转身的动作而停下脚步的男人。
黑暗公爵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白天时候的那一身华丽的贵族礼服,看着站在葡萄藤下的黑发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愉快地微笑了起来。
“夜安,艾丽斯。”
黑暗公爵礼貌地微微欠身,尽管是他在向黑发年轻人主动行礼——但是对上帝发誓,罗修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把“行礼”这个动作做到如此不卑不亢的程度,并且说真的,这个动作在黑暗公爵做来,隐约的甚至还有一点儿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的攻击性。
想到这里,罗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尽管黑暗公爵是个混蛋,但是在自己吃他的喝他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应该友善一些——罗修发誓这只是一瞬间的放松,然而不幸的是,黑暗公爵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当黑发年轻人反应过来似乎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在他的意识里上一秒还在他几米开外安全范围内的男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现在,他们挨得很近。
近到罗修需要微微扬起下颚,才能将男人那张近在咫尺完美的脸收入眼中——如果说乌兹罗克是神圣不可侵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的,塔罗兵先生是温柔和善让人想要亲近的,那么黑暗公爵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侵略感,他就像是活在世界阴暗面的那类人……
傲慢。
嗜血。
暴力。
满恨不讲理到近乎于幼稚。
他肆无忌惮地将一些糟糕的毛病展示出来,并且理直气壮地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罗修眨了眨眼,在他于最开始的单方面问候之后就陷入的一片沉默之中积极地腹诽眼前的这名跟乌兹罗克长着一张脸的男人时,这个时候,后者却突然抬起了手——罗修下意识地缩了缩——却很快地发现,其实黑暗公爵只不过是抬起手,将他头顶上的那串葡萄摘了下来。
紫色成熟的葡萄放在男人黑色的手套手掌心,罗修垂下眼,正犹豫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却听见男人不急不慢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艾丽斯,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当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还生活在天界的伊甸园里的时候,曾经有人想要用禁忌的果实引诱他们,让他们从纯洁之中堕落。”
男人说的只不过是在正常不过的圣经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却听得一阵心悸。
他抿抿唇强压下这种不安的感觉,抬起头,扯出一抹微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如此没有文化,但是我必须强调一下,你说的故事我当然知道——有一名天使变身成蛇进入了伊甸园,将禁忌的果实苹果交给了夏娃并引诱她吞下,苹果是智慧的果实,它让夏娃拥有了智慧,懂得了羞耻心,她意识到衣衫不屡是错误的,她开始诉求上帝的不公并说服亚当也吃下苹果,最终与亚当一块儿被逐出伊甸园。”
罗修说完,看着黑暗公爵——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男人却低声笑着摇了摇头。
“这只是外面广为流传的版本。”
“哦?”
“事实上你只说对了一件事,潜入伊甸园的那个家伙确实是变成了一条蛇才溜进去的——最后,蛇几乎也变成了他身份的象征。而你没有说到的是,变成了蛇的他其实是天界最有名的花匠,他掌管着生长于第四天的生命之树,那里常年绽放着只在第四天绽放的名叫‘艾丽斯’的花朵,这种花很出名,一直到最后,人们几乎忘记了花将本来的名字,称呼他为‘艾丽斯’。”
“……被强行安上一个女性名字什么的,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他的痛苦。”
“你当然可以理解。”
“……”
正当罗修几乎觉得黑暗公爵要说出什么时,却没想到对方话语又再次发生了转变——该死地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面:“实际上禁忌的果实有两种,苹果代表智慧,而事实上,花匠想要给夏娃吃下的是另外一种禁忌的果实。”
黑暗公爵一边说着,他轻轻地将被他放置在手心的葡萄举高了些,仿佛暗示一般将它摆在了罗修的面前,当黑发年轻人的视线成功地被那一串果实吸引去的时候,男人笑了笑,手指轻轻一勾,将一颗圆圆的紫色果实摘了下来,捏在另外一只手的指尖。
“另外一种禁忌的果实就是葡萄,”黑暗公爵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代表着‘氵壬欲’。”
语落。
那颗被摘下来的葡萄被以迅雷之势塞进黑发年轻人的唇齿间——后者微微惊讶之后下意识地紧闭牙关,于是被挤破的紫色葡萄汁从他唇齿指尖与男人的手指之间飞溅出来,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颗果实居然拥有那么多汁水,有一些甚至顺着罗修的下巴滴落……
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味蕾蔓延开来。
胃部也跟着欢天喜地地猛地抽动了一下——如果不是现在的气氛诡异,罗修猜想他会喜欢这种口感的。
与此同时,罗修感觉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正无限向着自己的方向毕竟——这忽然变化的趋势让他有些措不及手,他只能愣愣地下意思后退躲避,直到他的背部抵上了鸟笼形状的花园某根承重木头柱子,背部接触到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而此时,黑暗公爵所投下的黑色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了起来。
“艾丽斯,我相信你是一名很优秀的战士,”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所以我猜,无论今晚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也不会影响到你明天的发挥的,对吧?”
第十七章
如果换一个场景的话,黑暗公爵的话听在罗修的耳朵里那是相当可笑的——夜黑风高凉风飕飕,这鸟笼似的花园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偷情的好去处,更何况“偷情对象”还是“可能偷情名单”上最为荒谬的那一个。
只不过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
葡萄汁水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滑过,黏糊糊甜腻腻的感觉顺着他舌尖的味蕾蔓延开来,那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此时他的舌尖就此燃烧了起来,顺着吞咽下的唾液,这串火一直顺着食道流过他的喉咙使之变得干涩难忍,又流入他的胃部,最终燃烧成了一团不可扑灭的熊熊烈焰。
黑暗公爵的手从他的唇边挪开,而后一路向下来到黑发年轻人平坦的小腹处——罗修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想要躲避,却在下一秒绝望地发现他其实退无可退,而此时此刻,对方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搁置在他平坦的小腹上,隔着他的手套和罗修自己的衬衫,罗修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心毫无温度——和塔罗兵相差甚远,黑暗公爵的手是完全冰凉的。
黑暗公爵只是将手放在那儿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却觉得异常地紧张,就好像是浑身长满了坚硬鳞片的生物此时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了敌人的掌控之下,他的腹部在不自觉地轻轻起伏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不想说些什么吗?”
黑暗公爵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这个时候罗修发现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黑暗公爵不仅长得像乌兹罗克,现在看来,就连声音都十分相似,当他带着那种令人恼火的似笑非笑语气调侃人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认错成为一人。
罗修眉间突突地跳了跳,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我让你从我身上挪开你会挪开么?”
“不会。”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男人的态度十分坚决,而罗修看上去也不像是好欺负的模样——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下意识地想要护住小腹处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他也并没有发现自身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是这些天,除了感觉到食欲不振以及身体越来越沉重疲惫之外,今天早上洗漱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
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罗修有瞬间的错愕,如果不是他很确定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男人,那一会儿他甚至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塔罗兵同志春风一度后不幸成为壮士……
而且在他体内孕育着的还不是人类的孩子,而是一枚葡萄的种子。
这样的想法来源于一个荒唐的噩梦,某一天晚上他梦到一棵葡萄藤从他的肚脐处生长出来,它迅速地抽枝发芽,长出茂盛的枝叶,然后开花,结出紫色的果实,当那葡萄藤越发强壮,他的肚子也被撕裂开来,血和肠子流了一地,但是他却还活着,眼睁睁地看着枝繁叶茂的葡萄藤下,他的鲜血将塔罗兵卧室那张宽大的床上纯白色的卧具晕染得狼藉一片,最开始被晕染上血液的床单已经干涩发黑变成了难看的颜色,新鲜的血液又重新将之覆盖,血液仿佛永远也不会流尽似的从他的身体里流出,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让他感到窒息——而葡萄藤却还在生长,他的鲜血和器官成为了这棵从他体内长出的植物的最佳养分,而这棵植物,就是完全以他的血肉孕育而生的……
第二天醒来时,这个噩梦罗修当做笑话说给塔罗兵听,而对方听了只是无限的沉默,之后伸出他的手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想太多。
梦境往往具有象征性的意义。
比如梦见从高楼上坠楼,有可能是人体的骨骼正在进行自我伸缩修复;比如梦见自己在疯狂的找厕所,那也很有可能是膀胱在睡眠之中突然宣布红色警报——而这血腥的梦境代表着什么?罗修更加相信的是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力量发生了改变。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在从他的身体中被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