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次,罗修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在罗修的沉默之间,拉朵妮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于是在猛地闭上嘴停顿了几秒之后,用更加恶狠狠的语气补充了句:“她凭什么?!”
罗修眨了眨眼:“……凭她长得可爱性格也像是小仓鼠似的讨人喜爱?”
“你见过仓鼠吃自己的孩子么?我见过,而且仓鼠还会特意把小仓鼠吃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留下来以此来告诉你孩子是它自己吃掉了喔。”
“……”
“下次不要再用这么愚蠢的比喻。”
“啧啧,拉朵妮,你已经回答了你自己的问题——哦没错,就是所谓的‘凭什么’——首先要有一点点来赢得‘笼中鸟’这个游戏的狗屎运,剩下的——这就可以很好的可以解释出问题所在——下午明明你也在那里,人家却看都没有看你一眼——你猜这是为什么?”罗修捂着阵阵发痛的膝盖满脸蛋疼,十分没有尊老爱幼之心地嘲讽回去道,“哎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拉朵妮冷笑了一声,又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看也不看罗修一眼,绕过他回到阴影中大概是往通往孩子们寝室的方向走去,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闭嘴吧,穷鬼,你的女儿会比我更加讨人厌的!”
“那我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哈。”
“开玩笑的。”
“……”
“我的优秀基因才塑造不出这么惊天动地讨人厌的小鬼。”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幼稚个够本地相互呛到他们来到一个看上去是通往二楼以及地下室的楼梯口,拉朵妮站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罗修——所有的客房都被准备在二楼,然而——
“我的房间在下面。”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说。
“哦,好巧,我的房间在上面。”罗修指了指楼梯上面,“不说晚安你应该没意见吧?”
“说了才要做噩梦。”拉朵妮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一蹦一跳踩着木质结构的楼梯往下走,期间,她似乎又哼起了那一首关于“爱丽丝”的歌曲,曲调不变,然而这一次的歌词似乎有发生一些改变,罗修有些惊讶地猜测这是否是因为他听到过的那一段是不是只是歌词的其中一部分——他努力想要听清楚拉朵妮在唱什么,但是这歌声夹杂在木质楼梯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吱呀声音之间,他什么都听不清。
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确认自己听见了什么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的声音,他这才在停顿了片刻之后,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下来一夜无眠。
第二天,盯着一双眼中的黑眼圈,罗修迎来了他在异世界的第一个圣诞节。
大清早的,他便被楼下孩子们调打时发出的尖叫和大笑的声音闹醒——那些孩子们似乎就在他窗户底下的院子里玩耍,当罗修睁开眼的时候,他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什么人在叫“艾米”的名字,并且他们似乎在对着一个什么东西赞叹不已。
黑发年轻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面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揉了揉眼睛趴在窗台上低下头往下面一看,下一刻,眼中看见的一幕让他的瞌睡在一瞬间一扫而光——
还是昨天一块儿玩游戏的那些孩子,他们似乎统一换上了新的衣服,这让他们昨天还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脸色这会儿似乎多了一层朝气……而此时此刻,这些孩子们正围绕在一起聊天,在他们中间的那个身影从罗修这个方向看过去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从她那一头长及腰间的亚麻色长卷发,罗修可以判断那是艾米。
和昨天那个羞涩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被围在中间的艾米笑得很开心,发出清晰的咯咯笑着的声音。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由五彩的鸟羽以及夸张的绫罗绸缎编制而成的帽子,那是一定大概连上层社会的贵族小姐或者妇人都会对其华丽度望而却步的帽子——高高的帽身完全被五彩的绸缎缠绕了起来,夸张的造型让小姑娘看上去就像是活生生地在脑袋顶上顶了一只大孔雀……
而正是这顶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的帽子,却将艾米天生的缺陷完完全全地遮掩了起来。
罗修眨了眨眼。
这个时候,下面的孩子们之中似乎有谁提议要去厨房问老嬷嬷要糖果,一群孩子地以艾米为中心点,一窝蜂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罗修的窗下。
当周围的一切伴随着孩子们的离去逐渐重归于宁静,一阵风吹来,趴在窗口的黑发年轻人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居然在这大冬天里闻到了一丝丝花香……他微微眯起眼,四处看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窗台下、之前那个名叫艾米的小姑娘曾经站过的地方,在那儿的土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朵看上去刚刚被采摘下来的、脆弱的白色野花。
第十二章
三分钟后,罗修站在了那束野花的跟前。
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窗户,他发现从自己这个角度似乎看不见有人站在窗户边上。停顿了片刻之后,黑发年轻人弯下腰轻轻地将那束白色野花拾起,这时候恰巧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过,他吸了吸被冻的有些发红的鼻子,然后将那束野花凑到了自己的鼻尖底下。
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味。
但是气味很特殊,像是玫瑰和夜来香混合的产生物,夜来香的浓烈香味被玫瑰的气味冲淡,变成了一种只要不是很多这种花聚集在一起或者单束花凑近了闻就很难察觉的隐隐淡香,然而这种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想到这里,罗修忽然间皱起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别人亲口叫出“罗修”这个名字了,一时间黑发年轻人还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直到他回过头,看见一群刚刚跑开的孩子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以戴着华丽的大帽子笑得很开心的艾米为首欢快地冲着自己打招呼,他这才想起,昨天在孤儿院的老嬷嬷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将“罗修”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并不是他现在依然排斥“爱丽丝”这个名字——事实上,他几乎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这些老弱妇孺自己的名字叫“爱丽丝”,他们脸上的表情想必会非常精彩,而这并不是罗修想要看见的。
罗修将手中的野花随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当他来到孩子们身边的时候,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小男孩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声,随即他抬起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看呐,下雪了!”
所有的人——包括罗修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天空,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一点点雪花安静地缓缓从天空中飘落……罗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就在昨天,这个奇怪的世界的温度还保持在像是春天一样的气温,而尽管昨晚他隐约感觉到天气在转冷,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就已经冷到下起了雪!
这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世界。
就好像一切按照着某些童话故事里面规定的规律在运行着自己的准则。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身处在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于是,罗修就来到了这么一个充满了生机勃勃各式各样奇怪植物的世界。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预见一些性格古怪、造型也很独特的人,于是,罗修遇见了穿着马甲的鸽子,会做饭的松鼠,只会吃下午茶的暴力熊以及性格古古怪怪的黑暗公爵以及小黄文写手毛毛虫先生。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圣诞节必须是白雪飘飘的雪夜,于是,现在天空中就真的下起了雪。
此时此刻,罗修忽然觉得,他身处的这个仙境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属于罗修的梦境“,他所看见的经历的遇到过的,似乎都是在由一个喜怒无常又充满了目的性的人在随手操控着一般……啊,这个想法,倒是和艾丽嘉的说法十分吻合,事实上罗修几乎从来没有将她所谓的”你在参与一场不能宣布弃权的游戏,除非死亡“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罗修只觉得寒气一个劲儿地往他脖子上冒。
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觉得颇为不舒服地皱起眉,而这个时候,看着愁眉不展似乎在思考什么的年轻的“先生”,站在罗修面前的艾米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拉车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衣袖:“先生,我们去拆礼物吧?”
艾米的建议得到了除了罗修之外所有孩子们的支持。
尽管这会儿罗修心烦意乱,但是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孤儿院的孩子们来到大厅——那是一个宽敞而古老的宴会厅,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很难想象需要别人捐助才能维持生活的孤儿院居然会有这么一颗巨大的圣诞树,这样规模的圣诞树哪怕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恐怕也必须要至少五千美元,是只有大型商场才会使用的摆设。
被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底下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它们不是装饰,事实上每一个盒子都显得沉甸甸的装满了礼物,而罗修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老嬷嬷正将最后一个礼物盒子从推车上放到圣诞树下,看见他们推门进来,老嬷嬷似乎也为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而笑了起来:“你们的眼睛就像是能看穿这堵墙,你们的耳朵就像是能听见我放置礼物的声音,好了,我只知道你们迫不及待,快来拿走你们的礼物吧,看看帽匠先生今年都送了什么给你们。”
老嬷嬷话语一落,孩子们立刻发出欢快的声音像是一群小鸟似的从黑发年轻人的一拥而散冲向树下,兴奋地在那一堆礼物盒子里寻找夹着自己名字的圣诞贺卡的那份礼物——很快的,在此起彼伏的拆礼物和欢快的惊喜呼喊声中,树底下的礼物盒子都一抢而空一个不剩……有的孩子得到了几本厚重的书籍,有的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或者毛绒熊,有一些得到了电动玩具卡车,还有的甚至是一枚精致的发卡……
看上去每一个孩子都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罗修皱了皱眉,那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忽然他听见了自己身边似乎有人在叫他。
罗修低下头,看着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没有动的艾米,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疑惑目光,冲着他灿烂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圣诞快乐,先生。”
“圣诞快乐,艾米。”罗修微笑着说,“你不去拿你的礼物吗?”
“哦,你可以看见树下已经空空如也,按照惯例,圣诞树下的礼物只属于‘幸运的鸟儿’以外的孩子,而且事实上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先生,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镜子中的我看上去可以那么像是一个健全的孩子。”
“你期望这个?”罗修轻轻地问。
“是的,”艾米安静地微笑起来,她点点头说,“很抱歉我因此而拒绝了你,如果不是帽匠先生出现,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任何一名愿意带我离开的人离开——更何况您看上去真是一个好人。”
“……”
呃。
没有圣诞卡片,用好人卡代替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罗修淡定地接下了这张来自小姑娘的好人卡。
“然而我和我的好朋友温莎已经有了约定在先,我答应她要在外面的世界和她再次见面。”
“温莎?”
“是的,就是告诉我《笼中鸟》以及爱丽丝的故事的,我的那个好朋友——哦,事实上,我几乎觉得她就像是我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或者妹妹。”艾米笑了起来,“我曾经幻想如果我是健全的或许我的父母就不会将我抛弃,或许我可以拥有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庭——现在我的要求已经变得十分卑微,卑微到哪怕是有一件遮掩物我也觉得世界忽然充满了光芒,温莎的出现大概是我的生命中第一缕光——而现在,我觉得我即将拥有整个太阳,先生,帽匠先生说他会治好我,让我哪怕不戴帽子也像是花朵一样漂亮,就像是每年答应了我们的礼物一定会送到一样,帽匠先生说的话他就一定会做到的,你说对吗?”
听着那细软、还带着明显童音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那话语之中充满着的期颐和向往让罗修很难开口说出任何否认的话,尽管现在他认为整件事情充满着疑点所谓的帽匠似乎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他低下头,对视上艾米那双明亮的、充满着对未来期望的瞳眸时,他还是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你可以嫌弃她们吵闹、嫌弃他们不明事理不通人情,也可以嫌弃他们做起坏事儿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不可理喻的小恶魔。
但。
当他们决定要让自己像个天使一样站在你跟前的时候,无论他长什么样,他就是个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小天使——让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把这个世界的所有黑暗面都藏在自己的背后,不让他们看见,不让他们听见。
于是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麻木地点了点头,他听见了自己用充满了虚假热情的嗓音撒谎道:“是的,艾米,你本来就像花一样漂亮。”当罗修说完这句话,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因为自己的谎言而露出灿烂的笑容时,有那么一刻,罗修觉得自己大概是恶魔转世——又或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现今已知最糟糕的人。
艾米大概不知道她的这么一笑笑得罗修过了有史以来最充满了不安的圣诞节。
下午帽匠先生如约而至参加圣诞晚宴,依旧是那华丽丽的黄金马车,只不过今天从这马车上走下来的家伙脑袋上的帽子从“黑龙”换成了充满圣诞色彩的麋鹿帽,红色的缎面将整个帽身缠绕起来,帽檐上有几片绿针叶,左边的帽檐挂着一枚黄金打造的铃铛,当帽匠走动的时候,那铃铛就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帽身两边那一对夸张的、高高立起的雄性麋鹿鹿角,帽匠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看上去像是麋鹿蹄子的品味恶趣味长靴。
被孩子们包围着的年轻帽匠温文尔雅体贴温柔。
罗修在旁边看得一个劲儿地打恶心。
但是寂寞的是周围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一点儿共鸣——直到快接近傍晚晚宴快开始的时候,他的队友才神出鬼没的出现。
“哪去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靠在门边的墙上黑发年轻人抱臂看着不远处优雅地坐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边喝茶的红毛帽匠,眼皮子抬都没抬地问。
“出去玩,一天不出去我能憋死。”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翻了翻白眼,拍掉了自己肩头上的雪花,顺手将装满了野花的篮子放在了罗修脚边,在抬起头时她似乎感觉到了罗修的目光,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样就看见了帽匠——于是,拉朵妮的脸也变成了和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样的面瘫脸,“帽匠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