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罗修说,“脚长在他的身上,他要来我还能拦在大门口不让?”
“艾米那个小贱人肯定开心死了。”
“啧啧,能不用把你的年龄乘以十倍的语气说话吗?”罗修咂舌道,“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嫉妒。”
然后毫不意外地,他的膝盖得到了拉朵妮的一个飞踢作为今年的圣诞礼物。
当天的圣诞晚宴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毕竟都是老人和小孩,都是属于早睡群体,在早早地用餐过后之后,帽匠宣布明天早上就会来带艾米离开,在孩子们的鼓掌和羡慕的目光下,艾米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整张脸都藏在了帽檐的阴影下,只有从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可以猜得到,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有多么快乐。
晚餐过后,孩子们统统被赶去洗漱,帽匠也乘坐上他的黄金马车离去……罗修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看着那缓缓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的马车,目光从地上被车轮碾压出的车轮痕迹上扫而过,看不出多少情绪。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拉朵妮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我觉得我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罗修想了想,问:“拉朵妮,你对这个小镇应该挺熟的?”
拉朵妮撇撇嘴:“熟。”
罗修:“所以你知道帽匠的家在哪。”
拉朵妮:“车轱辘已经告诉你了。”
罗修:“你还知道他家的院子肯定有一个能让人只有进出又不让人发现的密道?”
拉朵妮:“……”
罗修:“你肯定知道。”
“是是是啦,我是知道啦!不过我管那玩意叫狗洞——”拉朵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要做什么就今晚做,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罗修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道,“带路吧。”
……
这一路上雪从未停下,整整下了一天的大雪让还没来得及被人清扫的路面积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罗修深一脚浅一脚地顶着狂风跟着那车轱辘印,花了大约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帽匠的院子门口——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先把这个疯帽子先生往上数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一遍。
帽匠的家是一座巨大的别院,与其说是给人住的地方,那冰冷的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什么疯子(很有钱的)科学家的实验室——哪怕是被白莹莹的大雪覆盖着,那金碧辉煌的院子栏杆,镶嵌着大概是罗修见过最大的宝石的大门依旧还是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的不舒服感觉。
拉朵妮带着罗修绕到了后院,然后在七拐八拐之后,他们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跟前停下,拉朵妮拔开那灌木丛,然后,罗修就看见了一个真的类似于“狗洞”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坏消息是,这真的是个狗洞,好消息是,这似乎是一个大型犬的狗洞。
他不用缩骨功也能钻过去。
心理上有点儿难以接受——但是罗修的特长就是逆来顺受随手可掉的节操——于是他没怎么纠结就跟在拉朵妮屁股后面钻了进去。
狗洞正对着帽匠家里地下室的入口大门,罗修跟在拉朵妮身后,看着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风将那个小小的声音吹得摇摇欲坠看上去几乎就要被像是风筝似的吹起来……直到来到那扇挂了一把巨大金属大锁的门前,小姑娘停顿了大约五秒的时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就在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却猛地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朵妮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罗修,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让罗修来得及看见她那张苍白的脸。
“干什么?”拉朵妮没好气地问。
“问你个问题。”罗修说。
“问啊,就你事儿多——早不问晚不问现在才问!”拉朵妮压低了声音恼火地说。
“喔,”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全名是温莎拉朵妮,还是拉朵妮温莎?”
“……”
“艾米口中的那个好朋友,就是你吧。”
“……”
“你不是因为嫉妒才不想让艾米被帽匠接走,而是因为为了保护她,才不想让她被帽匠接走吧?——虽然你努力在演的很像,但是我还是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盐,为了对农民伯伯负责,这点儿智商我还是必须要拥有的。”
“……”拉朵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起手,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丝拨了拨,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声音问,“怎么看出来的?”
“疑点太多,比如你总是在快要接近晚上的时候出现,比如我不觉得有人类接近我身后的时候我会不能发现哪怕那时候我正在游神,再比如我发现似乎没有孩子会住在孤儿院的地下室,最后,我误会了一点比较重要的,艾米那样的孩子似乎很难做到‘忽略你因为我鄙视你’这样的高超境界,她不理你,只是因为她看不见你罢了。”
拉朵妮勾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说得好,继续啊?”
“拉朵妮,你已经死了吧。”
白雪荧光的反射中,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良久,在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笑容。
“真够简单粗暴的,穷鬼。”拉朵妮轻笑了声,“你真应该去读读关于《语言的艺术》这本书,否则你会得罪很多人。”
“那也得它是人。”
“真恶毒。”
“你把老子骗得团团转,你还想让我柔情似水?——现在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那些白色野花,你身上出现过,艾米的身上也出现过,而我刚才想起,我好像第一次见到帽匠和他比较近距离接触的身后,也在他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罗修皱了皱眉,“那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
“想知道。”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就是今晚我们的目的。”
拉朵妮耸耸肩,这一次她似乎不用再掩饰什么地直接发挥了“非人类”的最大力量,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看上去比拳头还大两倍还要沉重的金属大锁直接拧断拉扯下来,然后伸出手,猛地一下将这扇紧紧关闭的大门一把推开。
第十三章
此时此刻出现在罗修面前的是盘旋着通往地下的楼梯,一眼望去,幽暗的光线让此时站在门口的他们看不见楼梯的尽头——地下室要比罗修想象得深得多,这恐怕就意味着这个地下室的面积也会超乎他想象的宽阔。
楼梯的两旁每隔大约三米不到的距离就放着一颗夜明珠,这些被镶嵌在墙上的黄金金属勾爪固定住的夜明珠的大小、光亮度并不统一,罗修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似乎曾经在帽匠的店里看见有客人使用夜明珠去换取物品,由此他推测,这些夜明珠大概是完全在不同的时期被收集然后放置在楼梯上的——很快的,一些空着的、没有放置夜明珠的勾爪证明了罗修的猜测——一颗卖出去大概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的珠宝在这里却代替了火把被当做照明物,至此,黑发年轻人不得不再一次唾弃了红毛帽匠的土豪程度。
拉朵妮走在罗修的前面,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跟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会儿小姑娘似乎脚跟压根就没有着地——被揭穿已经不是人类的她此时完全是肆无忌惮地飘着往下“走”的。
正当罗修处于相当无语的状态时,他却忽然听见“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的脚看?”
“……你背后长眼睛了?”
“我是灵体,对于人类的生物电当然要敏感很多,我几乎能感觉到你的视线快要烧穿我的脚板底了。”拉朵妮说,“虽然我还未成年,但是好歹也是女性,这么盯着一名女性的脚看很猥琐的你知道么?”
“……”还女性咧,明明就是女鬼……罗修清了清嗓子,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在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将视线挪开之后,前方的拉朵妮似乎松了一口气变得自在了一些,她一边轻松地往下保持匀速漂浮着,一边问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奇怪,你为什么不问我什么时候盯上你的?你被鬼跟了两天耶,要不要这么淡定?”
“喔,”罗修挠了挠头,心想被鬼跟算什么,在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是他遇不到的,“所以你为什么会跟着我?”
“因为这个地下室连接着帽匠的古董铺,而你是第一个身上没有任何残疾的完整人却主动要求见帽匠的人,你很特别,所以我就跟上来了,想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帮忙阻止帽匠再带其他的孩子来他的店铺里——结果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这他妈真的是在夸奖人吗?你才是需要去读《语言的艺术》这本书的人吧,等这事儿完事之后我烧给你好了。
罗修无语,专心下自己的楼梯,楼梯很陡,他生怕自己一个脚踩空滚下去拧断脖子。
又往下走了几个台阶,他又忽然想到好像哪里不对——
这个地下室的上面明明应该是帽匠的房子,为什么拉朵妮说是古董铺?
罗修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而拉朵妮就好像知道他在好奇什么似的,她冷笑了一声不急不慢地说:“所以,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与其称作是地下室,还不如说它是一个地下王国——它的面积从我们下来的地方作为起点一直从这里蔓延到几百米开外的整条商业街,帽匠,就是这个地下王国的国王。”
“地上呢?”
“阳光照得到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公爵的地盘。”
“这么霸气的划分地盘方式是谁想出来的?”
“黑暗公爵和帽匠的共同协议。”
“那地下到底有什么?”罗修皱起眉有些在意地问,“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的面积来放置?”
可是拉朵妮并没有直接回答罗修的问题,此时此刻的她听上去实际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地下室的另一侧可以清楚地听见每一天都有很多人在那家古董店里来来往往,他们穿着不同的鞋子走在地上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有时候我们就呆在这里,听着那些客人讨价还价或者窃窃私语这些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能从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之中发现一些特别的客人存在,他们大部分都很有钱很有钱,可是他们都不在古董铺买东西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他们走进店铺以后大概是会出示一些特殊的证明,然后会有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帽匠的面前,然后帽匠将他们带到这个地下的王国进行另外的交易。”
“另外的交易?”
“他们是来购买植物的,价值连城的植物——它们才是帽匠家财万贯的真正源泉。”
“植物?”
“恩,”拉朵妮说着掀了掀眼皮,目光所及处他们已经眼瞧着就要到达这条通道的尽头,而此时此刻,隐隐约约有幽蓝幽绿色的光芒照射过来照亮楼梯的尽头,身穿红色斗篷的姑娘抬起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红色斗篷,看也不看从斗篷里掉出来的几朵白色野花,她结束了漂浮的姿态落地,毫不怜惜地从那些野花上踩过,又往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半转过身问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穷鬼,你听过有一种植物叫‘人形花’吗?”
此时罗修也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光亮。
但是他还是因为拉朵妮的话猛地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他不知道“人形花”是什么植物,没听过也没见过——但是至少从名字来脑补,那大概不会是什么会让人觉得愉快的存在……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果不其然,在空气之中他隐隐约约地似乎闻到了那种白色野花的香味——之前就说过了,若非将一束花凑到鼻尖上闻,会遇见这种情况的,除非是很多很多这种花聚集在一块儿……
这种味道帽匠身上也有,这大概很能说明这家伙曾经长期呆在某种野花聚集的环境之下——简单的来说,除了直觉之外,这一点几乎是罗修怀疑帽匠的最大原因所在。
拉朵妮在问过了罗修之后却并没有继续再跟他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她抬脚往下走去,每一步都让那些幽暗的光芒将她越照越亮——此时此刻跟在她身后的罗修看着她逐渐被映照成幽绿色的苍白面容、身上的红色斗篷也因为光色变成了其他不那么明亮的颜色……这一幕让罗修产生了一种错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拉朵妮仿佛在一步步地走向被吞噬的道路似的。
然而罗修的注意力并没有很长时间地放在拉朵妮身上。
因为很快的,他便看见了所谓的“帽匠的地下王国”里究竟放置着什么样的“商品”,眼前的一幕几乎将他的全部注意力夺去,若不是此时此刻一个劲儿蹭蹭从脚板底往上冒的寒气以及心中那被恐惧笼罩的沉甸甸的真实感,黑发年轻人甚至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当视线逐渐开阔,所谓的地下王国的真面目终于呈现在了罗修的眼前。
没有人来人往也没有交谈的声音,周围安静得像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整个地下室大约每隔二到三米的距离就被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型机械培养皿,培养皿高约两米,直径在一米左右,每一个培养皿里面都灌满了五颜六色不同色彩的营养液,透过透明的玻璃,人们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培养皿里正在培育着的是什么东西。
罗修迈着机械的步伐走下楼梯,这个时候,距离他最近的培养皿里盛放着的是淡绿色的溶液,溶液里面浸泡着一个看上去大概是五岁左右的小女孩,黑色的、像是人偶娃娃似的短发因为泡在水中往四周飘散着,她闭着眼,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混身上下的四肢以及脊椎处都连接着不断在输送着什么的管子,最初罗修几乎以为她就是一个标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然而当罗修靠近她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被完全浸泡在液体之中的女孩的腹部在以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微弱地起伏……
她还活着。
仿佛是为了让此时的黑发年轻人更加震惊,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罗修以为正处于某种沉睡状态的女孩似乎有所察觉似的微微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但是很快的,在培养皿外的黑发年轻人刚刚来得及看到她的瞳眸颜色是漂亮的金色的同时,她似乎又因为过于虚弱而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她稍稍放开了自己的膝盖。
不再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让罗修清清楚楚地看见,此时此刻在这个黑发小女孩的胸口心脏位置生长出了一大束那种无名的白色野花,野花浸泡在营养液中随着液体的缓缓流动花瓣就像是在风中似的轻轻摇曳,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