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季华鸢非常强硬地挣着。朱雀跟在身后,北堂朝若是硬不撒手也有些难为情,便俯身在他耳边道:“我松手,但你要好好地站在我眼前跟我把话说完。”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季华鸢气鼓鼓地抬眼瞪视着他。然而北堂朝避开了他话语里的针尖,只是执着地道:“你答应,我就松手。”
季华鸢忍无可忍,却又别无他法,只能咬牙低声道:“放——手!”
北堂朝叹口气,松开手,看着季华鸢恨恨地使劲抚弄身上被他抓出的褶子,低声道:“我为了来看你一眼,无端受了晏存继好一通气,你还这么对我。”
季华鸢哼了一声:“少胡扯吧!晏存继重伤,怎么就能给你气受了!”
这话北堂朝就听不下去了,他的声音扬了起来,他指着殿里头说着:“你自己进去看看,他那是重伤吗?我看他快要在女人堆里快活死了!翻跟头打把式的,我可没看出来他哪里重伤了!”
季华鸢心里当然也知道晏存继是什么德行,他刚才就是看不下去了才出去躲了会清闲,但他又哪里肯和北堂朝服软,便强辩道:“他那是烦你!我刚才在的时候,他脸都是白的!”
“呵!”北堂朝气急反笑,指着自己问道:“那你看我呢你看我脸是不是白的?!”
“懒得理你!”季华鸢有些没理,直接便要推开他走人,然而他用力,北堂朝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季华鸢不信邪,又加了一把力,北堂朝咬着牙站在原地,手上什么也没扶,却偏着被他狠推依旧岿立如山。季华鸢气急了,直接就要绕开他,北堂朝大步一迈,再一次挡在他身前。
“你怎么这么死缠……”季华鸢抬头吼道,然而北堂朝突然厉声打断了他,他一把抓起季华鸢的手腕,面色阴沉:“怎么?他不过受了两道伤,你就心疼得不行了!季华鸢,怎么从来都是我讨厌谁你就向着谁呢!”
“我什么时候心疼他了!”
“还说没有?你话里话外句顶句的都是帮着他攮我!”北堂朝说着,余光瞟到朱雀已经飞快地闪人,便更加不顾忌,一把拽过季华鸢狠狠地抵在墙上,说道:“我知道今天我可能误会了你一些事,但是这件事即便你做得再对,你在做决定前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你就是做错了,你自己承不承认!”
季华鸢冷笑一声:“我承认!”
“好!”北堂朝点头:“你要是真的承认,就痛痛快快地跟我道个歉——我也不为别的,就为你刚才口口声声偏向晏存继的那些伤人话,你说了,我就揭过!”
季华鸢冷笑几声:“你做梦吧!我不过话硬了几分,你就要恼,那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侮辱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心里的感受呢!”
“你!”北堂朝气绝:“一码归一码,你先道歉!”
“呵!”季华鸢讽刺地笑了一声:“好,我没有事先跟你说,这是一码。我要和你从此分道扬镳,这是另一码。你说的,我们一码归一码,所以北堂朝,你别再缠着我了!”
“你敢!”北堂朝气得脸都涨红了,若是常人见了北堂王这样怒发冲冠的样子,一定吓得站都站不稳,而季华鸢却毫无畏惧,他挑衅地抬眼逼视着北堂朝,说道:“我怎么不敢!我告诉你北堂朝,我们两个现在,半点关系都没有!”他说着,顺手飞快地解开自己领口的两枚扣子,拉出那枚玉佩就要往下拽。北堂朝双瞳骤然缩紧,他大手一把按死了季华鸢的手掌,他的神色那样冰冷锐利,带着强大的不容抵抗的气势。季华鸢不信邪,使劲挣着,然而他再挣,又哪里能挣得过北堂朝?北堂朝的大手仿佛是铁打的,铸死了在他心口,将那玉佩狠狠地按在他胸口,像是要按得嵌进去。那掌心烫如火,然而那双深邃的黑眸却冷若冰。北堂朝沉声道:“季华鸢,你别惹我发火。”
那声音里令人窒息的威胁感让季华鸢的心跳缓了一拍,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抬起头不屈地对上北堂朝的眼睛:“北堂朝,你已经让我失望了。即便这玉佩我不摘,你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呢?你不是觉得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我存了心的要与晏存继暧昧不清吗?不怕告诉你,在我和三叔的协定里,还真的就是我去勾搭晏存继、把他的一颗心绑牢了栓死了在我身上!怎么样,你要不要直接再补骂我一句贱!你决定要爱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贱人!”
“你!”北堂朝怒气冲头,他一把挥起铁掌,掌风呼啸,眼看着就要劈手抽下去。然而季华鸢却毫无惧色,他倔强地仰起头,目光如炬,直盯着北堂朝。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片刻,那只悬在空中的铁掌依旧举在那里,仿佛定住了一般。季华鸢面上的倔强丝毫不退,而心里,却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是怕的,他怕北堂朝那一巴掌甩下来,自己本来没有当真破裂的心,真的被他打碎,万劫不复。然而他刚刚松下这一口气,北堂朝便突然凶猛地一手握着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翻了个身正面推按到墙上,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只举在空中的铁掌带着掌风直接扇在了他的臀上。
剧痛,他几乎能感受到衣裤下迅速肿起的火红的巴掌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北堂朝手掌的轮廓。几乎要打碎他骨盆的一掌,火辣辣的胀痛席卷了他的感官,季华鸢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一边咬着牙骂道:“你……啊!”
北堂朝又一掌毫不留情面地落下,这一下更狠,季华鸢整个人直接被拍在墙上,半天都没喘过气来。他难以相信,那样沉闷的声音,怎能制造出如此炽烈的痛。季华鸢喘着粗气,却突然感觉到北堂朝将他又翻了回来,季华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
北堂朝看着他猩红的眼眶,顿了顿,却依旧沉声说道:“第一下,罚你轻易提分手。第二下,罚你那样轻贱自己,也侮辱了我!你今天前前后后冲我飞扬跋扈了这么一大通,别的我都忍了,只这两条,我绝不会纵容!我每条重罚你一下,也不算屈了你!”
“北堂朝你……”季华鸢又气又羞,然而他再一次被北堂朝打断,北堂朝突然松开了紧紧攥着他肩膀的手,冷风飞快地带走了那里的温度,刻骨的寒凉。北堂朝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刚才那些低声下气,你就权当没听见。季华鸢,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再不管了!你不想回王府,可以,你就继续以一己之力搅在这潭深水里吧,等你操控不住局面了——记住,别回头来找我,我绝不会管你!”
季华鸢的心,像是漏了一拍,然而他很快就咬牙回道:“北堂朝,我既然揽下这麻烦事,就有把握能周旋明白。倘若真的是我高估了自己,就算是隔日被人杀了抛尸街头,也是我自作自受,从来也没指望让你管我!”
他说完这一句,已是气喘吁吁,身后真的很疼,分明是那么沉重的痛,却又尖锐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疼,即便是当日嬷嬷一连甩了他十几下小羊皮鞭也绝不是这么个痛法,他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然而,季华鸢永远都是倔强的,他理智的时候可以把刺暂时收起来,但他的刺一直都在,尤其当对方是北堂朝的时候,他,绝不会低头。
季华鸢知道自己这句话狠了,撂狠话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痛快,他冷笑着等着看北堂朝又一次暴跳如雷。然而这次,北堂朝没有,他只是用那双平静得如同冰冷海底的眼睛看着他,缓缓点头:“好,你好自为之吧。”北堂朝说完这句话,便竟然真的转身走人,大步消失在院子里。
124、顶牛(四)
季华鸢气鼓鼓地回到晏存继分给他住的小偏殿。这里面长久没人住,虽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什么都没有。季华鸢强耐着心在柜子里头翻了一大通,连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都找不出来。让人无奈的是,他又不能公然去找太医,更不想去向晏存继讨药——总不能让他告诉晏存继,他被北堂朝打了这么丢脸的事。
一想到刚才北堂朝那凶巴巴的表情,季华鸢就觉得身后的伤更加叫嚣地疼起来了,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他分明感受到那里的肿胀,他稍微加些力气触碰,便疼得倒吸一口气。
他已经不想去看那一定斑斓的伤了,气恼加上羞愤,他干脆一头扑倒在床上,咬着牙攥着被角,心道,不过就是两巴掌,他还不信了,自己能让北堂朝打死了不成!
所以,季华鸢再一次做出了一如既往的选择,那就是,把伤口放在那里不去理会。与其说是无所谓,更像是逃避。一如他对待北堂朝方才突然冰冷下去的目光,他不愿去想北堂朝是不是当真怒了,而仍旧只是自顾自地发着脾气。就好像只要他咬牙切齿地不与北堂朝说话,主动权就依旧在他手里一样。
但是,北堂朝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他沉着脸快步一直走到宫门外,才终于伸出自己的手,盯着那红热麻胀的手掌看了片刻,而后愤愤地一拳握紧,沉声对边上噤若寒蝉的朱雀道:“回府!”
朱雀哪敢耽搁,一路小跑着给他找轿子,他生怕自己一点小事做得不对撞在北堂朝气头上,直接叫来了绝对符合亲王例制的玉稠礼轿,声势浩大地把北堂朝给抬了回去。北堂朝坐在轿子里,对突然变得宽敞舒适的轿子却浑然不觉,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在意朱雀那些可笑的小心思,他现在满心满肺都窝着怒火,而他回去后还要通宵看铁狼军的资料,片刻不得安歇。北堂朝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真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去查,便也会觉得摆在你眼前的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实。而你若是有心,又刚好知道追查的大概方向,那这真相可就得来毫不费工夫了。北堂朝不查不知道,这铁狼军竟然当真是已故王妃的纯血嫡系,直到今天,虽说是由晏存继和几位长老分权制衡,但却与西亭王半点关系都没有。也许西亭王太过信任自己唯一的儿子,这支王储的私人军队,西亭王虽然倚重,但却毫不过问。
铁狼军的规模不详,但据北堂朝推算,应该与东门相仿。而那几位能与晏存继制衡的长老,背后自然有人。比较有趣的是,那个人不是西亭王室人,而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出身不详的,商人。
这王室里的勾心斗角,北堂朝虽然很少参与,但却再清楚不过。这伙人既然意图借南怀这块宝地刺杀晏存继,便一定有取而代之之心。然而,凭谁呢?凭那个商人吗?北堂朝捏着泛黄的纸页冷笑,即便以他的心智,能替那些人想出的唯一办法也无非就是糊弄出一个假晏存继回西亭去。这个假晏存继最好身负重伤,这样一来这个黑锅就直接扣在南怀的头上,让西亭王震怒之下与南怀匆忙开战,那老头子本来就身体不好,假王储真傀儡继位之日便指日可待。而如何让西亭王相信“晏存继”当真是被南怀人所伤?南怀死个北堂朝不就够了!
是以,汤鹿之行果然凶险,混战之中,那伙长老不仅意图暗杀晏存继,还要再抓他作冤死鬼。而晏存继,却又满心算计着要趁势清理门户,将铁狼军的大权彻底夺回来。至于他会不会也想对自己动手——北堂朝摇头叹息,他知道季华鸢一定要到了晏存继的承诺,但是那个人,真的可信吗?
然而,事情明白到了这个份上,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季华鸢说得没错。这趟浑水,虽然不因南怀而起,但南怀却首当其冲身受其害。这水必须要搅,而季华鸢——北堂朝叹气,倒确确实实是最理想的中间人。
北堂朝的脑袋转得很快,他毕竟是自幼便学习这些阴谋和权政之人,季华鸢忙活了好几天理清楚的关系,他只坐在桌前翻半宿资料便明白个七八分。北堂朝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当然也就明白了季华鸢的那些苦心。现在他唯一不敢确定的,就是季华鸢到底信了晏存继几分、又有没有在长老会那边动了自己的算盘。但其实,无论如何,季华鸢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蛮横的爱人不仅心智过人,这四两拨千斤的魄力,连他都感到震惊。
北堂朝看着手上密密麻麻的纸页,一边在心中隐隐有些骄傲地想:看看,这是我的人。一边却又在心里惆怅,他暗自后悔在东门时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了季华鸢,但他又为季华鸢后来过激的态度而愤怒不已。
北堂朝长叹了口气,捧着已经温了的茶杯,想: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孩真是被惯坏了。自己明明都对他那么好了,他却连自己气头上的几句气话都不能原谅。这动不动就提分手、发起火来什么难听说什么的毛病,当真是一点都不招人疼。
他想起今天自己扬起手掌的时候,季华鸢明明都怕得不行了,却还强忍着泪意倔强地瞪视着他……那样子,十足就是个委屈的刺猬,浑身都写着:你敢碰我,我就扎你了!
若是平时,北堂朝看见他那副样子,早就心软了。可是季华鸢这个人太爱走极端,他气你的时候,真的是生怕气不死你。北堂朝那时被他气得当真恨不得狠狠修理他一顿听他哀嚎痛苦大声求饶才算解恨,但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抽他,他想来想去,心中的滔天怒火又不想就那样窝了,便只能狠狠揍他两下屁股。
季华鸢小他五岁,纵然再聪明锋利,在他面前也不过还算是个孩子。孩子犯错,就要狠狠揍屁股。
北堂朝看着自己已经消了颜色的手掌恨恨地想,还是打得轻了,下次他若是再说那些混账话,就好好替他去去毛病!他可以宠着他,但他不能再继续纵容他下去了。
至于季华鸢搅在里面的这件事——这事让季华鸢办起来,确实曲折艰难,但若是北堂朝自己出手,办法就变通多了。他可以去西亭巧妙地放一把火,随便烧烧晏存继的那个死对头,也可以派人去西亭王那里捅一捅……办法很多,他毕竟握着季华鸢没有的资源和权力,他可能只坐在屋子里吩咐几句下去,就比季华鸢跑断腿要有力度得多。权势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觉得不公平,但谁也无力左右。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季华鸢出手也有好处,毕竟北堂朝也不愿意过早暴露自己埋在西亭多年的人脉。
是以,无论是缘于公面上的原因还是私下里那些小私心,北堂朝这次决定暗中推助,他不妨先冷眼看着季华鸢怎么处理,实在不行自己再出手。也算是,给那个人的一点惩罚吧,让他下次再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行事。
凌晨的时候东门传来消息,翟墨清醒了一次,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饮笙给了明确的期限,五天。他最多再昏迷五天,熬过这五天,这命就保下了。
北堂朝心头沉重之余,终于暂时撂下一桩心事。他尽量放松地在桌案上伏着小睡了半个时辰,便又将自己沉进那厚重的文件中了。既然他要让季华鸢自己做这件事,他就要做好万全的后备计划,以防万一。
北堂朝左手摸在自己的颈间,摩挲着那枚玉佩,心里虽然气恼未消,但又忍不住变得很柔软。他还能怎么办呢?那人再惹他生气,也是他心尖上的爱人啊,北堂朝拾起玉佩吻在唇边,心说:放手去做吧,你要是做得好,我不会夸奖你。但你要是做的不好,我替你兜着呢。
傻瓜,说不管你,也不能真的不管你了呀。
第二天傍晚,圣驾摆道汤鹿温泉行宫。
汤鹿温泉行宫,是南怀先帝为皇后舒氏建立的行宫。早逝的舒太后一直体弱,每到秋冬交界便会因寒而病。是以先帝在这依山傍水之地建立了温泉行宫,将温泉水引入,每年的寒冬到来之前,无论朝政多么繁忙,他都会带着皇后来这里小住十数日。到今天,往事已经如烟云消散。然而自北堂治继位以来,兄弟二人每年寒冬到来之前的汤鹿之行,也从未废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