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流汗了。
毛球儿的主人于是暴躁了。
“你……”
自始至终目光都黏在毛球儿身上,没拿正眼瞧我的家伙终于不得已正视了我一回,可甫一瞧到我脸上,那双狭长若狐的眼瞳竟骤然间缩成针尖儿一般,刚出口的话被掐断,整个身体似被雷劈焦了一般,在当地杵成了木桩子,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拍拍屁股上的泥搂着毛球儿站了起来。
瞧了瞧朝着自己“哩哩”叫着做讨好状的小家伙儿,我拍拍它的脑袋:“别叫了,再叫我也不是你主人,快别赖在我这儿了,回去吧,啊?”
然后提步朝那人走去,把手里的毛球儿往他怀里一塞:“你的宠物,还你!”
毛球儿巴在主人身上,还不忘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委屈地叫了两声。
那高大青年似乎尚未回过神来,本能地抱住毛球儿,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双眼中闪过万千种复杂情绪,就像是走马灯或者电影一般,竟还隐隐透出一股子水意,看得我也是一愣。
青年相貌生得极好,单论五官甚至比赫彦还要精致些,个子比我高一点,眉目间瞧着似乎有点熟悉,只是这一身清傲高贵的气质又让我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而且,这人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像是书院的人啊。
“……”
他嘴唇有些哆嗦,盯着我喃喃地蹦出几个字儿来,我没听清,有些失礼地掏了掏耳朵,做疑惑状:“你说什么?”
看着我的动作,青年瞬间皱起眉头,眼中情绪沉浮万千,最终视线落于我眼角的泪痣,眸光骤然一暗,瞬间全然沉寂下来,反带出一股子尖锐。
“你是何人?”
他忽然踏前一步,右手疾出,如同闪电般捏住我的下颌,抬高,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逼视住我:“是谁让你变成这副相貌的?”
我被那双细长如鹰隼的双眸罩住,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可下一刻已被愤怒所代替,一把打掉他的手,沉着声音道:“难道你不知道对初次见面之人这般举动,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吗?”
怒火让我的声音变得低沉厚重了一些,青年一愣,眸中光芒闪烁不定,却没有开口反驳。
“我这副相貌得自父母,有何不可?又何来谁让我变成这般一说?”
“再者,看你装束举止,也应是有良好教养之人,难道不知道在问询对方的名字之前,先要自报家门么?”
我很少这样义正言辞地摆出一副教训的姿态对人说话,可对着面前青年的举动,我忍不住怒火上涌,张嘴就是一通数落。
青年一愣,眼中的奇异光芒更盛,却依旧保持缄默,没有言语。
小毛球儿似乎感觉到我们俩在吵架,左瞅瞅,右瞧瞧,最后,怯生生地“哩——”了一声,只可惜没人理他,依旧大眼瞪小眼,互瞪对方瞪得起劲儿。
“主人!”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随即便有一身穿红衣之人为首,后面紧跟着数十名身背弓箭,腰悬长剑之人,气势如虹地向这里飞了过来,眨眼已至近前。
诸人落地,以红衣之人为首,齐齐转向面前青年,躬身施礼:“殿下!”
殿下?我顿时傻眼了。
“唔。”
随意应了一声,青年这才把目光从我脸上挪开。
而那一身赤红,左耳赫然钉着一颗红宝石耳钉之人已将讶异的目光转向我,显得惊疑不定:“咦?你……”
我一脸郁闷,你们这些人,话只说一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殿下……似乎在上界只有一个人能被这样称呼……
——天君……傲鲤……
我瞧着满脸无辜状的毛球儿,突然生出一种撞墙的冲动。
天啊,我到底惹了一个什么人啊?!居然还敢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人没有教养?!我彻底抓狂了。
“祁麟。”
傲鲤脸色一冷,突然出声喝道:“退下!”
那名唤作祁麟的红衣青年一愣,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句“是,主人!”,便后退一步,跟在傲鲤身旁。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傲鲤眸光闪动片刻,又落回我身上。
我这回没敢嘴硬:“往谏,李往谏。”
心里还在暗自嘀咕,不知道这声名赫赫的天君傲鲤心胸怎么样,若是来个心胸狭窄,我这次惹了他岂不是以后要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没给他作揖施礼的,会不会被穿小鞋?
我浑身凉飕飕的。
“往谏……就是那个往谏?”
傲鲤皱了皱眉,狭长双目朝我望过来。
“是,那个往谏就是我。”
我叹了口气,还能是哪个往谏?能把荔婉仙君的弟弟一斧子砍了,令赫隐仙君唯一的儿子赫彦兄一怒之下勇闯戒院,把雷黯哥儿几个轰成了空气,以至于惊动帝君寿宴,进而搞得整个上界和云中界人仰马翻的李往谏,可不就是我么?
以至于事发之后,我在整个云中书院的知名度飞速上升,直逼赫彦。伤好后第一次去上课,眼角瞄着我看的同窗比瞧夫子的还多,弄得我着实郁闷不已。
“原来是你。”傲鲤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本殿记住你了。”
我无言以对。
“既然腓腓已经找到,今趟就不必再去灵海了。”傲鲤一脸漠然地挥了挥手:“回书院吧。”
“是!”
又看了我一眼,傲鲤这才抱着毛球儿施施然登空,眨眼已飞出百丈开外,祁麟亦神色奇异地睇了睇我,方带着数十名护卫腾空而起,追着傲鲤而去,须臾已不见人影。
诸人诡异的速度看得我嘴角抽了一下。
看来我的运气真是够好,只不过出来晃荡晃荡,居然能碰到正寻走丢了宠物的天君傲鲤。不过明日就是大比武了,作为特约嘉宾之一,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云中界,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想起他那句“本殿记住你了”,我就感觉后背一阵凉飕飕的。不过,既然他刚才都没找我麻烦,是不是代表他根本就不屑于跟我这么个小人物计较?
算了,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看看天色实在是晚了,也双足轻点腾空而起,找准方向往宿舍那边飞去。
第36章:书院比武
落到地面,祁麟看看那傲然的背影,还是忍不住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主人,那人的容貌生得似与您悬于泓天殿中的画像一般无二,会不会就是……”
傲鲤顿住脚步,后面诸护卫见状亦然同时停住,与两人距离隔开丈许之遥。
见主人这般反应,祁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却没想到傲鲤并未开口斥责,只眉间浮上丝伤痛,慢慢道:“不,当年我是亲眼见到他自尽的……不可能是那个人……”
“再者,此人容貌与他也并不完全一致……”脑中闪过少年右边眼角那颗醒目的泪痣,傲鲤摇摇头否认:“而且这个往谏举止疏漏,身上多少带了些粗鄙乡野之气,与那人的清华尊贵不可同日而语,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将他容貌改换成那般模样,或者……”
说到这里,傲鲤不知怎么却突然想起那少年怒目呵斥自己之时的模样,神色一时也有些迷茫起来,可他那时的样子,真是与他太像了……
祁麟面色疑惑地瞧着傲鲤,主人这般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傲鲤思索间,不自觉掐着手里的力道开始加重,窝在他怀里的小腓腓被揉搓得不行,“哩哩”惨叫了两声,扭着身子从他怀里蹦了出来,悬浮于空,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控诉地瞧着自家主人。
傲鲤神色一变:“腓腓……还是他送给我的……”
这小家伙儿虽然瞧着可爱,可脾气却臭得很,普通人别说近身,就连多看它一眼说不定都不买账。可腓腓不但不讨厌那少年,居然还主动跑到他怀里不肯出来,连自己出声都唤它不回。
记忆里,腓腓对那人也是这般黏着不肯放的……
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腔子似乎都要被它撞破,傲鲤摁住胸口,深长呼吸,好一会儿方才稳住情绪,虽知道这当中有诸多不可思议和说不通之处,到底心中执念深重,脑中思忖一番已是有了计较,心中略定,面上已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身旁的红衣青年:“刚才的问题……问的很好。”
说完伸手将小毛球儿重新抱入怀中,大踏步向前走去。
诸护卫一见主人动了,也立即提步跟上。
只可怜那祁麟老兄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被刚才主人脸上露出来的笑意惊得傻到呆掉了,呆在原地动弹不得。想他随在傲鲤身边几百年,何曾见他笑过?那张精雕细琢般得来的五官向来只有冷意与傲气,周身那气质比他老爹帝君陛下还要冷,今天突然笑了这么一下,这,这……不啻于晴天闻霹雳,蚂蚁强了暴龙啊!
诸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披着黑衣斗篷之人缓缓现出身形,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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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一度的书院大比武,是云中书院乃至整个云中界最为隆重的盛事。因为这是关系到就学学生是否可以脱颖而出,从此开始平步青云的一个重要途径。
云中书院承担着为上界培养优秀人才的重任,向来秉承“严进严出”的黄金法则,这就注定了所有入学学生不论天资如何,若要从这里结业,势必要花费一番心血方能达成心愿。
书院实际的课程安排只有六年,学习内容由易入难逐层递高,但是每一年年末都会有当年的学业测试,若是过了,便可进行下一学年的内容,若是不幸没过,那对不起,收拾收拾回去留级重念吧!
而且不论修习多少科目,只要有一门没过,就别想从书院结业,所以整个云中书院极少有像我和赫彦这样一下子修N多门科目的学生。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是天资最高最为勤奋的学生,也要六年时间方能从学院结业。而大多数学生都至少要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结业。
结业如此艰难,自然是让诸位同窗们苦不堪言,可若是不从书院毕业,是不可能有机会在上界做官的,所以很多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两年一度的书院大比武。
云中书院大比武由来已久,历史极长,据说也是第一任帝君的手笔,主要分为四大类,武技比拼、炼丹大会、炼器术大赛和法术比试,除武技类外,其余三部又分初阶(级)、中阶(级)、高阶(级)三阶打擂,各设优胜一名。
武技则比较特殊一些,分为三段、六段、九段和十二段四阶。
每一年的大比武盛会之时,都有上界众位高层们下来逛逛参观参观赛事,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出挑的人才。诸同窗们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十二分的力气绝对不会只用出十分。要知道若是运气和实力足够好,打动了某位上界实权人物的心,说不定连结业都不用就可以直接被点名要过去,而后再努努力钻营钻营什么的,上头有人着重培养,若要平步青云是很有可能滴。
所以书院大比武声势会搞这么浩大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和赫彦虽然最后都退赛了,不过报名参加的只是初阶(级)比赛,对我们也没多大影响。毕竟被点名索要的人才大多只会出现在高段位的比赛上,人数又寥寥,虽然有点儿遗憾,我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这次势必要对黑夫子食言了,让我多少有些不甘心。
“呦!风海,准备得怎么样?”
我上前勾住风海的肩,挑眉问他:“紧张不?”
风海脸涨得通红,捏紧手里的枪:“不……不紧张!”
“好!”我咧嘴一笑:“那跟我一起念——我叫不紧张!”
“……我,我叫不紧张!”
风海下意识地跟我念完,然后瞪眼:“啊?”
“紧张不是我!”
“……紧,紧张不是我……”
风海开始结巴了。
“我不是紧张!”
“……我不是……紧张……”
声音低得越发没音儿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放开风海,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子:“怎么样,还紧张吗?”
“不,不紧张了。”
风海摸了摸胸口,有些奇怪地皱皱眉:“咦?为什么突然不紧张了?”
我仰天大笑三声。
“虽然刚才那么说有点傻……不过,还真有效啊!”
风海开始兴高采烈。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旁边传来“嗤——”的一声笑,我回头,是赫彦。
依然是惯常的疏懒模样,赫彦倚在门边,抱着手看我。
那双眉眼中的笑意看得我有点不自在,想起昨天的事,心中歉意翻涌,刚才给风海减压又被他嗤笑,心中多少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先打了个招呼:“呦!早啊,赫彦!”
“早!”
笑了一下,赫彦已经走上前来,看看风海,只说了两个字:“加油!”
“嗯!”风海重重点头,突然气势如虹起来。
我看着有点郁闷,风海这小子似乎特别听赫彦的话,估计就算是赫彦说一句“今天不要紧张”,这混小子也就立刻变得雄赳赳气昂昂根本连紧张是哪根葱都忘到脑后了吧?
啧。
眸光转向我,赫彦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笑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出发吧,别耽误了。”
“好。”
我跟风海点点头,看看太阳确实升得老高了,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跟赫彦招呼一声,转身就走。
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拖住了手。
我诧异回头:“赫彦?”
“昨天……”赫彦顿了一顿,方才笑着道:“昨天你傍晚跑出去,那么晚才回来……以后不可如此,一个人毕竟太危险了,我现在被禁足,又没法陪着你……要知道你伤了荔婉上仙唯一弟弟的命,若她不顾天律执意要寻你麻烦,怕是你连逃脱的机会都难……”
“……”
“可记得了?”赫彦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瞧着我,手攥得更紧。
我重重点头。
赫彦笑,放开我:“你们去吧。”
“嗯。”
我跟风海推开院门,走了。
登空而行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刚才赫彦那番话,听到我耳里,不知为何心里又酸又涩又麻又感动,还有些其他我形容不出来的东西在里面,绞得我难受得很,只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大赛在即,我希望风海能有个好名次,干脆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在了脑后。
赫彦在宿舍里没法来看热闹,自己怎么着也要把精彩的地方看个清楚明白,好回去给他解闷儿。
这么一想,我顿时干劲儿十足,跟风海一起往大赛场地飞去。
书院大比武规模盛大,场地自然也不同凡响,千万年来都是在云中界最大的云岛群上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