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宝儿一派凛然,仿佛就义临言。
太子眯眼,立刻有人拎了鞭子出来,宝儿颤抖,泪水奔涌而出,小声嘟咙,“我要回……啊!”
鞭声不及宝儿的痛呼响亮,随即是宝儿的哇哇大哭声,刑者莫名羞惭,听惯各种痛叫的耳朵竟受不了孩童般的哭叫,铁石心肠破开一线不忍,偷眼去瞧太子,冷面更甚,刑者只好又抽了一鞭。
宝儿痛声哭喊,太子审视半晌,“你可知罪?”
宝儿哭得太大声,没听清太子问什么,刑者见势不好,忙替太子问话,声响如雷,震得宝儿耳朵疼,哭声止了,泪水依旧,委屈地看着太子,“我好疼,不要打我了,我要回家。”
“很好。”太子微微抬手,刑者顿了顿,拿出各种刑具,宝儿大惊失色,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
“不要什么?”太子温和笑问。
宝儿眨眼又眨眼,见太子微皱眉头,宝儿一下就醍醐灌顶,“我不要回家!”
太子笑颜更甚,却一语不发,宝儿愣神片刻,无限委屈道:“我知罪了。”
太子笑靥如花,目光不无兴致,宝儿又疼又怕,小心看了刑者一眼,没得到罪名提示,又见太子的笑脸已凝滞,宝儿忙道:“我不该跟朱叔拿银子。”
太子长叹一声,吐出淡淡一字,“打。”
宝儿急声哭喊,“不要打!我知罪了,虽然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我知罪了,不论什么罪,我都认!不要打!”
太子不语,刑者拿了刺条上前,动作略微迟疑,原是希望宝儿快些灵醒,可这小孩一脸迷糊,太子虽未催刑,但是不催更糟,磨光太子的耐性,太子就要亲选刑具了。
宝儿看着刑者扬起刺条,先就痛呼一声,随即大哭,“我不要受刑了,太子说过疼我的,说过绝不打我,说过保我衣食无忧,太子金口玉言,不能出尔反尔,我是大凤的子民,太子要爱我!”
最后五字响彻刑堂,伴着天上一声响雷,堂中人莫不变色,连宝儿都吓得目瞪口呆,太子则轻笑出声,对身旁侍从耳语一番,负手离去。
宝儿莫名其妙,听屋外雷雨急响,又听侍从命人放他下来,看来太子不生气了,可是下起好大的雨,宝儿嘀咕,“这下田伯不用浇花了,可是太子没撑伞,淋湿了会生病吧?”
宝儿看着那个侍从,侍从愣了一下,见宝儿目光殷切,可是不能答话呀,据说沈先生都不敢跟这少年多语,据说会头疼……
没人理宝儿,但是不要紧,因为身上好疼,说话会伤神,现在好了,被人抬进一间卧房,床铺软软的,还有漂亮的姐姐照顾他沐浴更衣,有笑容可掬的大爷给他看伤抹药,还有人送来香甜的粥食……太子真好啊!
宝儿笑眯眯由人喂食,吃好就乖乖躺下,笑眯眯半梦半醒,恍惚听人叫他,可是眼睛睁不开啊,在刑房哭肿了吧?
“宝侍读请醒醒,太子就快去书房了!”
嗯?宝儿迷糊睁眼,原来是漂亮姐姐在喊他,可是太子去书房与他无关啊!他早就不是侍读了!
“太子昨日复了你的职,宝侍读快去谢恩吧!”
我不想复职啊!宝儿暗怨,终究不敢迟疑,怏怏去了书房,听里面有人声,宝儿放心了,沈哥哥也在呢!不怕!
“太子好!沈哥哥好!”宝儿一一问候。
沈文玉神色一滞,再看太子一脸似笑非笑,头疼啊!沈文玉请退,转身就被宝儿拉了手,听太子在身后嗤笑,沈文玉苦笑挣脱,夺门而逃。
宝儿失措茫然,半晌才想起自己是来谢恩的,于是上前作揖,“多谢太子让我做侍读……”
一语未了,听太子亲从低咳一声,宝儿抬头看一眼,那亲从扭头避开,宝儿只好看太子,再次觉得太子生得美,但是不好看。
“你不是我的奴才,又是君子院出身,不跪我也罢,但是不杀之恩,你也不跪谢吗?”
太子含笑漫语,宝儿愣住,“我不知太子要杀我啊!只是打我不是吗?”
“打,也是可以打死的。”太子异常温和。
宝儿点头,“我差点疼死了!不过太子真好,我又喜欢上这儿了,只是太子要我跪谢,我不能跪啊,来这之前,太子亲口许我不跪的!”
“我都许了你些什么?”太子愠恼。
宝儿暗里摇头,太子好可怜,田伯六十多的人还记得十八岁娶亲时的事,太子最多二十吧?却连一年前的事都不记得了,真可怜!
“太子许我衣食无忧,许我不跪不拜,还说我生辰时会给我银子买好东西……”
“你何时生辰?”
“昨日。”宝儿红了眼眶。
太子皱眉,“不许哭,你多大了?”
“昨日满十六。”宝儿红着眼眶笑。
太子心里刺了一下,自己十六岁时入主东宫,却被赐了一座太子府,皇后固然苦心孤诣,父皇何尝不是另一番苦心?朝上百官又是何等居心?
“你下去吧!”太子转背负手,似看墙上字画,然而面色不霁。
宝儿顿了顿,上前一步,“太子金口玉言,昨日我生辰,许我的银子还没给我呢!”
“你……”太子猛然回头,竟是狰狞神色,宝儿吓得低呼一声,捂了嘴不敢出气。
太子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切齿,“你真个不惧死!”说着,拉起宝儿,“我倒要看看你想买什么好东西!”
宝儿心里害怕,但是不想挣扎,因为太子的手软硬适中,温度适宜,好舒服,而且太子要陪他买好东西呢,虽然想把银子存下来,但是下次吧!不要怪我哦,绣娘!
第3章
凤天翼贵为太子,出入自有车马,宝儿却想步行,因为来到京城后从没出过门,其实在家乡时也很少出门,但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宝儿取后者,而且希望步行。
“坐好。”太子低斥,不准宝儿掀车帘,实则有些懊恼,不该意气之下带这所谓的侍读逛街,此事有损威仪,甚至有些孩子气。
“你要去何处买好东西?”凤天翼只想快些完事,快些回去。
宝儿傻笑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太子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我何曾逛市置货?哪知何处有何物?凤天翼再次懊悔,应该带个熟谙此事的人来,不至于此时疑难!
“你要买什么?”凤天翼故作无谓,声音却略高了些,暗处相随的人立刻明了,只待宝儿答了话,便会暗示车马方向。
宝儿想了许久才回话,“我不知道要买什么,胭脂水粉太俗气,珠宝首饰又太招摇,不过倒是可以买个镯子,只是玉的好,还是银的呢?”
宝儿笑颜相询,凤天翼脸色渐沉,“你要买的都是女子所需,难道你是女儿身!”
宝儿傻眼,随即笑,“我买了送人的!”
“送谁?”凤天翼问着就懊恼,拳头在袖中死紧。
宝儿红了脸,嘻嘻笑,“太子不要问嘛,现在不告诉你,将来给你一个惊喜!”
又不是送我的,何来惊喜?凤天翼按下怒气,轻叩车窗一下,暗随者领命,驾者遵行,车身朝首饰铺而去,未几便至。
宝儿不待停稳便跳下来,要不是太子及时出手,他肯定会摔得很惨,所以太子真是好人!
宝儿高高兴兴拉了太子进店,浑不知太子一脸愠色,只顾跟掌柜的寻长问短,掌柜自知来客尊贵,顷刻便将各色镯头摆开来,宝儿呀呀惊叹,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挑了半日仍难以抉择。
“哪个好?”宝儿一手拿一个,笑眯眯看着太子。
凤天翼暗里冷笑,哪个都不好,手却随意指了一个,宝儿使劲点头,“我也觉得这个绞丝扣玉珠的漂亮,可是这个玉珠扣绞丝的也不错啊!”
你这说法有区别么?凤天翼暗里烦躁,微微抬手示意,立刻有人将两个都买了下来,宝儿还傻愣着,见太子已出了店,忙追上去,“我只要一个啊!”
凤天翼不语,坐进车里微闭了眼,听宝儿又喊了一遍,不由低吼,“那是一对!”
宝儿受教点头,却嘟咙,“早知是一对的就不选它,我只想买一只,不然……”
宝儿拿出其中一个,捧到太子面前,“送你一只好啦!”
凤天翼生平第一次呆愣,随即大怒,却无语斥责,只好拉过宝儿按在膝上打屁股,没打几下又呆住了——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如今日这般任意?
宝儿先时喊痛,扭头见太子似乎神游外方,抬手在太子眼前晃了晃,手却被握住,虽然喜欢跟太子牵手,但是不喜欢手骨要断掉的感觉!
“好疼!”宝儿不敢挣开,另一只手则抚到太子眉间,皱成这样,不怕变成朱叔那种核桃脸吗?
这人该死!竟敢触到他脸上,不过……姑念他是个傻儿吧!凤天翼挥开宝儿的手,再次微闭了眼,不想被人从他眼里瞧出异样,即使被傻儿看到,也不想。
宝儿知道太子在生气,不然不会打他屁股,可是为什么生气啊?
“太子不喜欢这个镯头就不要嘛,我请太子吃好东西,太子不要生气了好吗?”
宝儿侧头笑哄,凤天翼皱眉再皱眉,终于低吼,“那是女人戴的东西,你竟敢送我?”
宝儿傻眼,觉得太子真可怜,镯头可不是给女人戴的吗?上哪去买男人戴的?
“太子喜欢的话,可以命人巧意打造嘛,至于我送的镯头,那是想让太子拿去送给喜欢的人啊!”
“喜欢的人?”凤天翼冷笑,我怎会喜欢人?论及喜欢,我只有一样,正因只此一样,所以志在必得!
宝儿又觉得有凉意了,现在才知道这份凉意是杀意,但是不怕,他已经决定请太子吃好东西,这样可以息止太子的杀意吧?
“回府。”太子如是说,宝儿张了张嘴,终不敢有异议,又觉得回去也好,昨日领钱走人之前去见了绣娘,竟空口要绣娘等他,连个信物都没有,现下好啦,有这么漂亮的镯头为证,将来再有变故,绣娘也一定会等他!
回府后,太子歇息片刻就去了宫里,宝儿则直奔绣房,逢人便问好,一直走到墙角的凉亭才找到绣娘,往常总有许多话跟绣娘说,今日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镯头塞给绣娘,掉头就跑。
听绣娘在身后喊他,宝儿红了脸,不敢回头,只大声呼应,“绣娘一定要等我!”
宝儿一口气跑到柴房,全身都是汗,肚子也很饿,记得柴堆里藏了一包点心的,怎么没了?难道被小灰灰们吃了?宝儿冲墙角的鼠洞嘟了嘟嘴,很快又高兴起来,小灰灰们还会来偷东西吃,说明都活着,没被玉姬的猫儿们吃掉!
宝儿捂着肚子去厨房,只要找到胖叔就有东西吃了,可是胖叔说他的饭菜已经送过去了。
“没有啊,我刚从柴房过来,那儿没有饭菜。”宝儿委屈。
胖叔轻拍宝儿的脑袋,“你不是复职了吗?饭菜是小翠姑娘亲自来拿的,你去南院自己的房里就有得吃了!”
宝儿点头,心里却不高兴,南院哪有柴房好?而且根本不认识什么小翠姑娘……
“宝待读怎么在这儿?”
是昨天照顾他沐浴的漂亮姐姐,宝儿上前见礼,“姐姐好,我来找东西吃,可是被小翠姑娘拿走了!”
“我就是小翠啊!”
宝儿愣住,随即红了脸,乖乖跟着小翠回了南院,也才知道昨夜睡过的地方竟是他的房间,而且小翠是专门侍候他一人的。
“看来复职也没什么不好。”宝儿摸着吃得鼓鼓的肚子感叹,听小翠笑,抬眼看小翠,觉得小翠不止漂亮,还跟绣娘一样贤惠。
小翠在刺绣,青葱玉手下牵出一只五彩蝴蝶,宝儿看得津津有味,“翠姐姐会绣鸳鸯吗?”
小翠红了脸,笑嗔,“谁会绣那种东西!”
宝儿叹息,觉得小翠的绣艺还有待提高,连鸳鸯都不会绣,这一点,及不上绣娘,想起绣娘曾替玉姬绣过一付鸳鸯肚兜,那对鸳鸯栩栩如生……
“翠姐姐知道吗?鸳鸯在很久以前是用来喻指兄弟交好,后来却指夫妻恩爱了……”
“宝侍读快别乱说!”小翠怒嗔,拿起刺绣出去了。
宝儿愣了一阵,觉得委屈又无聊,掏出剩下的那个镯头,寻思着送给什么人才好?太子不要,沈哥哥会要吗?
宝儿去了修篁居,还在院外就听见琴声响,进去果然见着沈哥哥在抚琴,旁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宝儿不敢出声打扰,一直等到琴声停了,刚要说话,就听不认识的人笑叹:“华章岂止文?玉心奏雅意!今日听君一曲,柳岩也算不枉此生了!”
沈文玉笑而摇头,却忽地皱了一下眉,柳岩愣一下,回头才见门边站着一个少年,“这便是华章说过的宝儿吧?”
沈文玉苦笑点头,替两人作了引见,宝儿却很奇怪,沈哥哥说柳岩是太子的侍读,我又算什么?
“太子有几个侍读?”宝儿略显委屈。
柳岩含笑不语,沈文玉又开始头疼了,索性直言相告,“太子如今只有一个侍读,虽说复你的职,但只是如此言传,并不要你履职。”
宝儿点头,鼻子莫名发酸,又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于是拿出镯头,“我是来送这个的,沈哥哥一定要收下!”
沈文玉盯着镯头黑了脸,柳岩嗤笑出声,宝儿一下就恍过神来,“我不是送给沈哥哥戴,只是因为买多了没处给,沈哥哥拿去送给喜欢的人吧!”
宝儿一脸执着,沈文玉则掉头就走,柳岩哈哈大笑,指着宝儿,“你还真是个宝!华章的好性子遇到你,简直跟露了马脚似的!”
柳岩说着就拿肩头碰了宝儿一下,“华章不要,你不如拿去送给太子殿下?”
“太子也不要!”
“你送过了?”柳岩虽如此问,却已一脸惊赞,随即摇头,“我也不敢跟你多言了,你好自为之吧!”
柳岩笑叹而去,宝儿却只觉得扫兴,坐到琴边信手拨弦,曲不成调,不过挺好玩的,于是双手上去乱弹一番,嘴里胡乱哼曲,听身后似有人声,回头一看,忙起身见礼,“太子好。”
凤天翼冷着脸,声音却似叹息,“你刚才唱的什么?”
宝儿眨了眨眼,再次哼唱,“月入云,花睡泥,风摇树不静,人相离。”
凤天翼皱眉,“不祥之音。”
宝儿嘿嘿笑,见太子眉头更紧,于是伸手抚上去,“太子不要老是皱眉,朱叔就是每天拨着算盘愁眉苦脸才会老那么快,还有田伯,老是愁那些花儿盆栽才会在眉心长个川,就算管家那么年轻有为的,也因为喜欢崩着脸而显得不年轻了!”
你说的那些没一个年轻!凤天翼狠狠拨开宝儿的手,见宝儿还是笑,真是傻儿不知愁么?
“我若不能保你衣食无忧,你待如何?”
太子说完就走,显然并不想听答复,其实宝儿也答不了,整个人如遭雷击,却从头凉到脚。
第4章
小翠觉得宝儿病了,证据是桌上剩余的饭菜,往常总能被宝儿一扫而空,近日三天却渐增剩余。
“宝侍读身子不适么?”小翠伸手探宝儿额头,随即嘀咕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