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堂,也有宾客。
三个男子坐在石凳上,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梓清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男子,这几人莫非就是山下村里失踪的百姓,蛇妖抓他们来是为了充当宾客?
镜子中,辞玉与冯与天成亲只有两人,并无宾客,所以这女子才有了这般怨念吧。
吉时已到,蛇妖拉着阿清便要拜堂。
一男子站了起来,声音打着颤,几乎吼道:“一拜天地!”
阿清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脸色却已经苍白一片。
蛇妖诧异地看了阿清一眼,轻声道:“天郎?”
阿清双眼一闭,便站在那里,显然不愿拜堂。
“天郎!”蛇妖凶狠道,脸上的蛇麟若隐若现。
阿清咬了咬牙,扔了红绸,鼓起勇气道:“不和你成亲!”
蛇妖的脸色完全变了,凶狠非常,缓缓地朝着阿清走近。
蛇妖那双腿突然化作了长尾,长尾甩过,将阿清甩到了石桌上,石桌裂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蛇妖显出了原型,朝着阿清爬了过去,而另外三人已经躲到了一角,缩成了一团。
梓清站在角落里,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阿清,眼神越来越暗。
冯与天……
蛇妖卷起尾巴,刚要甩过去,一抹莹绿色的火光从阿清的额头上冒了出来,落到了蛇妖面前,化作了一个人。
蛇妖突然停住,双目之中透着茫然。
“玉娘。”那人喊道,声音如破布般,十分难听。
“玉娘。”
“玉娘!”
那人一连唤了好几声,蛇妖才化成人形,似懵懵懂懂,迟疑道:“天郎?”
女子眼中渐渐带上惊喜,朝着那人扑了过去,那人张开双手,脸上也带上了笑,然而辞玉却扑了一个空。
那人不是人,而是鬼。
那人站在那处,辞玉缓缓靠近,似靠着他坐下,实际上却完全触摸不到他。
“天郎,你来找我了?”辞玉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光,竟似害羞。
那人愣了一下,苦笑道:“玉娘,我对不起你。”
辞玉呆呆地看着他,已陷入痴妄之中。
冯与天也看着眼前的女子,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辞玉仙子竟被自己害成了这么一副妖不妖,人不人的模样。
愧疚,心疼,万千思绪翻滚着。
如鲠在喉,冯与天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讲的十分艰难。
“玉娘,当年母亲病重,寻医问道,都道雾隐山上有仙人,所以我便求你,却一直找不到仙药,我后来才知道,唯有仙人内丹才可祛除病痛,所以……所以取了你的内丹。”男人说到此处,突然哽咽起来,“回了山下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几百年,而母亲也早已不在人世。我后来回去找你,你也不见了。玉娘,我害了你。”
那人说完,突然以手掩面,似在哭泣。
“天郎,你又逗弄我!”辞玉嘟着嘴,轻笑道。
冯与天突然抬起头,取出一片碎玉,放到辞玉手中。
此为冥玉,如那镜子一般,可记载往事。
辞玉脸色渐渐发生变化,从泛着红光到惨白,再到铁青一片。
辞玉闭上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发出‘咯咯’的声音。
“玉娘……”冯与天低声唤了句。
辞玉突然站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你老死,所以我便一年一年地等着,因果轮回,如今便是你我再相遇之时。”
只是那话说出口,辞玉自己都不相信了,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我本凡人,生老病死,入了黄泉界,却仍没有找到你,所以不甘心。因心怀执念,后来逃到鬼冥界,修成鬼修,便想着回来找你。可惜鬼冥界与人界之门紧锁,我等了数百年,才有这个机会。玉娘,我对不起你,我愿以魂飞魄散偿还。你本为仙人,莫要这般模样了。何必糟蹋自己?”
辞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懵懵懂懂的脑海渐渐清晰起来,原来那般记忆本是她因逃避而生,只因她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死在挚爱之人手中!
内丹被取,又化为妖物,在这山洞之中沉睡百年方才醒来,却变成了一副癫狂模样。
辞玉眼中泛出一股红光,突然冷笑出声。
“冯!与!天!”
辞玉全部想起来了,旧日里相爱的两个人,却染上了血。
冯与天怀着孝心,为了救母竟然取下心爱之人的内丹,可惜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辞玉爱他,为了与他在一起,甘愿抛弃仙籍,更加不能容忍欺骗。眼前的人欺她,伤她,往日恩爱犹如在眼前,却更成了讽刺。
冯与天脸上泛起一个苦笑,似痛苦又似解脱,看向女子的眼神却是十分温柔,还带着深深的不舍。
冯与天嘶哑着喉咙道:“玉娘,我知你心中怨恨,我回人间也不求你能原谅,唯有补过。你可亲手毁了我神魂,让我从此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辞玉冷冷地看着他,紧抿着唇,眼神之中带着丝丝冷意。
过了许久,辞玉脸上突然泛出一个诡异的笑:“好。”
冯与天痴痴地看着她。
辞玉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如手指大小的玉葫芦来,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玉葫芦,低声道:“此玉乃是我身上唯一一件宝物,便可让人魂飞魄散。”
“慢着!”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阿清突然道。
梓清再次附身,却是颇费了一般力气,这几日修行怕是要白费了。
“你想死?”辞玉阴冷的目光扫过他。
“活人怎会想死?”梓清掩唇轻笑,双目之中似含着流光,轻声道:“不过有些事想问下冯公子。”
辞玉目光阴冷,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
梓清的目光扫过辞玉,即使深仇大恨,这女子还是不舍的吧……
“万年前,鬼修与人修大战一场,伤亡惨烈,后鬼冥之主与仙修之主共同筑成鬼冥之门,隔绝鬼修与人修。那大门万年未曾开过,冯与天,你为鬼修,又是如何到达人修界的?”
冯与天面双眼未曾离开辞玉,冷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你曾为人,鬼修喜以人心为食,若是人界大乱……”梓清目含深意道。
冯与天脸色一松:“罢了,是有人打开了鬼冥大门,那对人界怀有念想的鬼修争相往人界来,不过死在那鬼冥桥朔风之中的鬼修也不计其数,最后逃出的很少。”
“是谁打开鬼冥大门?”
“是人修,似怀胎八月,其余便不知了。”冯与天说完,便温柔地看着辞玉,似要将她的容貌映在心中。
梓清知道想要知道的,便从阿清的身体中退了出来,连续两次附身,耗费许多灵力。
究竟是何人打开鬼冥之门,要引得人修界大乱呢?
怀胎八月的女子?人修?
能够打开鬼冥之门,修为应当十分厉害,但是这人修界有名的修者,女子甚少,这般厉害的,也只有那仙尊座下的妙音长老了。
只是不知这妙音长老有没有怀胎八月。
“玉娘,若有来生,我不再欺你、负你,要护你、爱你、念你。”冯与天低声囔囔道,似陷入幻想之中,脸上染上了一抹笑。
既要魂飞魄散,又何来来生?不过一抹虚无缥缈的念想罢了。
“不必了!”辞玉冷笑道,便打开葫芦,一阵金光笼罩在男人身上,冯与天望向辞玉,没有丝毫恐惧,脸上的笑越来越深。
那玉葫芦将冯与天的魂魄吸了进去,辞玉将塞子塞上,冷笑道:“冯与天,这便是你想要的魂飞魄散,可惜你魂飞魄散,却难解我心中仇恨!”
辞玉脸上依旧凶狠,却有一滴泪落在那玉葫芦之上。
疯疯癫癫等待百年,等来的不过这般结果。
世间情爱,最难懂也最伤人。
第十二章:逃出生天
先是生出了尾巴,而后幻化出舌头,辞玉化作了黑色巨蟒,将那小葫芦含在口中,往山洞深处穿梭。
“轰”的一声,洞顶巨大的石块落了下来。整个山洞都晃晃悠悠起来,这山洞似乎要倒塌了!
缩在角落里的人回过神来,连忙往外跑去。
阿清也是其中之一,头顶的石头与泥土不停地落着,他们一路狂奔,片刻之后,终于见了光亮!
四个人冲出了山洞,那山洞便倒塌了下来。四人呆呆看着那倒塌的山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逃出来的阿清额头上冒着汗,眼中还有些茫然。
“小兄弟看着面生,不是山下的村民?”那三人之中有人问道。
阿清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看着那几人。
“莫非吓傻了?”
“刚刚看着挺厉害,这下怎么傻了?”
那三人也不再理会,便往山下去了。
那三人已经消失了踪影,唯有阿清坐在地上,茫然四顾。
他该去何处?
回榭风派?
帝起……
死里逃生,阿清突然十分想去见帝起。
拖着一身宽大的红袍,这般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帝起所居院子前。
刚到了山顶,梓清便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但是傻子还是傻傻愣愣。
傻傻愣愣的傻子爬上了树,往院子看去,却愣住了。
梓清也看清了里面的一切,顿时瞪了了眼睛。
院子之中两人对峙着。
帝起一身白衣,站在那处,浑不在意地看着眼前的人。
另一人虽是满头白发,面容生得十分狰狞,疤痕交纵,脸上带着一股煞气。
“帝起,我徒儿呢?”那面容恐怖之人开口道。
帝起微微眯着眼,眼中泛起一阵寒意:“你徒儿是何人?”
“玄尊梓清。”
帝起面无表情,语气淡淡道:“死了。”
那人面容猛地变了,如鬼煞一般,似不可置信道:“死了?!清儿他如何会死?”
“他为魔修,身带魔煞之气,便该死。”帝起冷冷道,那冷似寒冰的眼中不含一分感情。
无情无欲,这便是帝起,仙尊座下第一人。
“魔煞之气?”那人恐怖的面容之上又添了一抹惊疑。
梓清飘在空中,在帝起眼中,他该死,该死……呵呵……
梓清深吸一口气,看着老家伙那狰狞模样的却十分难受,他以前便想,老家伙要是知道自己隐瞒魔煞之气,肯定会打死自己。
如今不要老家伙亲自动手,自己便已经死了。
“师父……”
梓清轻声道,但是却无人能听得见他的声音。
他如今神魂太弱,也不能附身到阿清身上。
那白发之人脸上逐渐露出疯狂的表情,狠厉道:“你杀了我徒儿,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那人说完,便挥动手中的大刀,一阵魔罡之风朝帝起袭了过去。
帝起手中剑出,立在了帝起面前,泛出淡淡的蓝光,挡住了那阵罡风。
院子之中顿时飞沙走砾,天上的乌云渐渐聚集在一起,挡住了阳光。
帝起的修为本高些,在白发人不挡之时,突然又多出一黑衣之人,两人交相攻击,帝起渐渐皱起了眉。
眼看着那大刀挥出的一阵利光袭向帝起,树枝上的阿清落在了地上,动作前所未有的爽利,竟然直接挡到了帝起的面前。
红衣红得晃眼,白发人猛地收了大刀,惊叫一声:“清儿!”
魔罡之气入腹,阿清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了,喉间一热,便吐出一口血来。
那鲜红的血吐了帝起一身,将他那本来一尘不染的白衣染红了,帝起还是紧紧地抱着他。
帝起深沉的目光落在怀中之人身上,面容惨白,嘴唇被血染红,配上一身红袍,往日傻兮兮的容颜之上竟透出一股艳丽之感。
白发之人呆呆地看着帝起怀中抱着的少年。
这少年与幼年时候的梓清简直一模一样,但是他的徒儿早已褪去了那身肥嘟嘟的肉,如今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身姿挺拔,面容俊秀。
他的清儿……已经死了……
然而在怔愣间,帝起的剑起,剑气袭来,白发人闷哼一声,被黑衣人扶着,瞬间消失了。
帝起的目光冷恻恻地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却将怀中人抱起,往屋中走去。
梓清朝着师父离去的方向飘了一段距离,却再也飘不动了,他的神魂被那傻子牵制着。
师父知道自己死了,那老家伙肯定会偷偷躲起来落泪了。
梓清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梓清出生便无父无母,老家伙从小将他养大,便为父为母,平日总是凶巴巴模样,却是自己最亲近之人。
梓清呆呆地看着师父离去的方向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转身。
阿清晕倒在帝起的怀里,手还紧紧地抓着帝起的袖子。
师父受伤却是因为这傻子,梓清恶狠狠地看了他两眼。
帝起将阿清放在了床上,掰开他的手取出自己的袖子,拿了毛巾,将他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
帝起擦得认真。
又脱去了那身红袍,换上了自己的衣物。
仙修界第一长老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可惜这般温柔,昏睡中的小傻子感受不到。
梓清看向帝起的目光依旧是阴测测的,自己一念成魔,害了自己,如今又害得师父受了伤。
帝起又取出一粒丹药,喂阿清吃下,阿清的脸色方才好了些。
帝起替他盖好被子却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坐在床边,那深沉的目光落在阿清的脸上。
没有人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那一日,帝起在房中坐到深夜。
旧伤新痛,阿清这一病便病的十分厉害,身体有时热有时寒,似乎在做着噩梦,但是嘴里念叨的都只有一个名字。
帝起。
而那坐在他床边的帝起便一直听着他唤着,面上的寒冰却丝毫没有融化。
无人能够入得了他的眼。
过了大约半月,阿清才醒来。
阿清醒来的时候,窗外鸟语花香,和风透过半开的门吹了进来,睁开眼便见了那朝思暮想的俊颜,小傻子呆了一下,突然闭上眼睛,那眼珠却转个不停。
刚刚睁了那么久再装睡,帝起不是傻子。
“若是再不醒来,这碗莲子汤便要坏了。”帝起自言自语道。
阿清的眼珠突然不动了,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帝起搅了搅那汤,香味更加浓了。
阿清终于忍耐不住,缓缓地睁开眼,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帝起手中的汤。
帝起将汤放到床头的桌子上。
阿清蠕动着坐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将那汤给喝光了,喝完之后才想着这汤难道是帝起做的?
这般想着,阿清突然觉得自己幸福地飘了起来。
他喝了帝起亲手给他做的汤,阿清回味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瞬间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喝那般快了。
“织锦最爱这莲子汤。”帝起道。
前一刻开心地天上飘的阿清瞬间落到了地上,脸上那傻兮兮的笑也消失了。
一只红白相间的锦鸡从窗户外飞了进来,落在了帝起的手心,轻轻地啄着他的手指。
原来这汤并非为他所炖,而是给这只肥鸡的。
阿清心中失望,闷闷地舔着碗。
“你的伤还需休养一段日子,好好休息。”帝起说完,便转身离去。
阿清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
阿清下不了床,每天那肥鸡都会给他叼一些野果来,偶尔会有莲子汤,但是却一面都没有见过帝起。
躺了几日,阿清突然有些躺不住,一边又担心自己可以走动帝起便要将自己赶出去了。
阿清滚了两圈,便爬了起来,走到了窗台边,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