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战按住她手臂:“我不饿,他……没事,我先走了。”
何红梅送他走到门口:“他以为你死了,这几年,从未提过你的名字,你……不等他?”
“妈,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嗯。”
“我能抱抱你吗?”
何红梅怔了怔,眼眶迅速泛红,双臂微颤的抱住他靠上来的脑袋,抚摸他的黑发。
战儿,我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回来。
本以为遗忘掉的伤疤,在展战出现的那一瞬间揭开,所有不愿回首的记忆倾泻而出。
时间带走了光阴,却无法带走烙在内心上的伤痕,那些过往一直存在,磨灭不掉。
但是,她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有空多回来看看。”
展战深埋在养母的肩膀上,放纵自己的脆弱,享受片刻的爱。
“我该走了。”
大门打开,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动作同时顿住,望着对方,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久远,展睿从他身边走过,展战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展睿停放好雅马哈,扬眉:“进来坐?”
展战知道自己该拒绝,马上离开这里,可是,他控制不住泛滥的思念,在见到这个人之前,他就一直想见他想的快疯了,如今,终于见到了。
“你变了。”
头发不再是短短富有造型,留长至肩膀处,用一条黑色皮筋绑成一束简单利落的马尾,随着走动轻轻摇晃,肤色没有之前白皙,是一种接近古铜的麦色,很健康,裹在简单衣物下的身躯似乎强壮了不少,俊逸五官上原先的自信和洒脱被沧桑替代,是他从未见过的成熟。
这个展睿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展睿这些年的变化,他都没有参与,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都缺席了三年。
“人不可能总停留在原地。”展睿沏茶,给自己倒满一杯,慢慢品尝,展战捕捉到熟悉的优雅,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再次沉默,一个慢条斯理的喝茶,一个看他喝茶。
展睿转动杯子,随意的靠在椅背上看他。
展战:“过得好吗?”
展睿:“还成。”
展战:“刚才去哪了?是在镇上上班吗?”
展睿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上,吐出一口烟雾:“嗯。”
展战:“医院里?”
展睿:“嗯。”
展战:“顺利吗?”
展睿懒洋洋的吐着烟圈儿:“嗯。”
自从三年前,展睿一次散心相中这个美丽纯朴的小镇,回去与母亲商量一番,几天后举家搬到这里,以合理的价钱接手过现在住的房子,从此就在这个小镇安家落户。
然而,没有啥本事,只懂医术的展睿,除了回医院工作,没有别的选择。
正如张医生所说,有那样的父亲,谁还放心把病人交到他手中,蒙上一层灰色外衣后,谁都再看不见他高超的医术,只知道,他有个卖假药医死人的父亲。
一开始的艰辛是展睿不愿意回想的,没必要说给他听。
展睿弯身抖掉烟灰,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展战:“上星期。”
展战看一眼桌上挤满烟头的烟灰缸,劝道:“少抽点。”
“跟你有什么关系。”展睿靠回椅背上,透过烟雾看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讽刺:“都抽了三年。”
展战忍着喉咙上传来的瘙痒感,舔舔嘴唇:“你在怪我?”
展睿站起,拧掉烟头,转身又抖出一支放进嘴里,拿着火机的手沾满汗水,滑了几次没打着,他暴躁的摔掉火机,汽油味瞬间充斥屋子,赤红着眼睛手指向门口。
“滚。”
“你还爱我吗?”
“我叫你滚。”
“你还爱我吗?”展战像个复读机执着的重复。
“滚,给我滚。”凡是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展睿拿了砸了。
卧室里的何红梅听闻声响跑了出来,拉起婆婆,拿掉她手中欲往嘴里塞的火机,用衣服擦干净她手掌上的机油,然后牵住。
“妈,这不能吃……睿儿,战儿,你们在别吵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妈,手脏脏,吃了会肚子疼,我带你去洗手,然后吃饭饭。”
“你两兄弟坐下来好好聊聊。”何红梅牵着婆婆走进浴室。
展睿坐回椅子上,烦躁地猛抽烟。
展战放下杯子:“那,我先走了。”
转身走几步,回头看,展睿低头一个劲抽烟,没有看他一眼,展战无奈跨出大门。
“战儿呢,走了吗?”何红梅出来没看见人,问道。
展睿猛吸一口,抬头看空无一人的大门,把烟在烟灰缸上用力拧熄,没有理会母亲身后的叫唤,拔腿跑出家门。
展战从未在乡村里生活过,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是什么留住了展睿的脚步。
他听见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没有回头,看着远方袅袅上升的炊烟,朝门口好奇望来的老太太微笑点头,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
后背撞上他的胸膛,被他的双臂用力搂住,脖颈上他喷薄出来的呼吸,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格外暖和。
“我喜欢这个地方。”
“嗯。”展睿闷闷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
展战覆上他的手背:“不是要我滚吗。”
展睿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不肯吭声。
“能松点劲么,会疼。”
展睿执拗的没有抬头,耍脾气的搂得更紧。
“有人。”展战朝乡亲善意的笑笑,轻拍展睿手背:“会吓到淳朴的老爷爷奶奶和小孩子的。”
“关我什么事。”说是这么说,展睿还是松开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安静片刻,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展睿扭开头,看天看稻田就是不再看他。
展战注意到他耳根下的一片红,脸颊亦烧了起来,微红了脸,却不想移开视线,认真执着的凝望身边人。
“还要不要回去了。”展睿恼羞成怒。
展战忙转身跟上去,与他并肩走着,两人的手晃着晃着,自然而然的牵在一块,十指牢牢相扣,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远处,艾凯杰担忧的看着胞弟:“伦,再望下去,要变望父死啦。”
艾凯伦拍开他的手掌,瞪眼:“是望夫石,不是望父死,笨蛋,你才望夫石,你全家都望夫石。”
艾凯杰:“……”
艾凯杰:“好好,我全家都望父死。”
艾凯伦:“……”
艾凯伦:“噗,哈哈,你这个傻帽,哈哈。”
艾凯杰默念冷静冷静,不能与刚失恋的小弟弟较劲,要包容,他需要发泄。
艾凯杰:“我们回去吧,这里好多蚊子,你看,都被咬出好多红点点。”
艾凯伦眼神一暗,遥望相携远去的背影,眼底露出落寞,看得艾凯杰一阵心疼,登时有点气展战。
“你要还喜欢,哥去帮你把人扛回来。”说罢,卷起袖子。
艾凯伦摇头:“别怪他,是我不要他,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心没在我这里,留住一具空壳也没用,我也累了。”
艾凯杰心疼地揽住他,亲吻他的头顶:“没事,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嗯,走吧,回去了,你背我。”
……
夜色很快笼罩这片大地,路上没有灯,只有远处的房子窗户亮着灯光,橙色光芒暖暖地照出,为晚归的家人引路。
展睿牵着展战拔腿狂奔,推开大门,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中,奔上二楼,砰的推开房门又砸上。
手臂一用力,展睿把展战甩到床上,颀长健硕的身躯接着覆上,狠狠吻住他想要说话的嘴唇,双手胡乱扒拉两人的衣服。
“啊……”
展睿慌张的抚摸他磕破的嘴唇,低下头怜惜地吻着,轻柔地抚着受伤的舌尖,啄吻他的眼皮,舔、去眼角的湿润。
“对不起,还疼吗?”
展战搂住他的背,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两人相视片刻,抱住对方笑得肆无忌惮。
展战用同样的热情回应,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将床单揉成一团糟,两人粗重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在这个房间经久不散。
“战,我好想你。”
“唔……我也,好想你。”
……
何红梅望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打开盖子,把勺子放进洛傲梅手中,说:“妈,我们先吃,睿儿他们有事,晚点再下来吃。”
洛傲梅似懂非懂的点头,用勺子去戳饭,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
“不好吃,炳呢,你们把他去哪里了,我要做饭给他吃,他老说我做的饭是最好吃的。”
何红梅没有惊慌,边拿走婆婆手上的勺子,轻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妈,爸去医院上班了,很快就回来,我们快点吃完,然后给爸做饭,好不好?”
“上班……好好,吃饭吃饭,吃完做饭给炳吃。”
楼上:
洗完澡,两人都只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坐在床、上,相互帮彼此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亲昵无间的动作,还没有散去的味道,皆告诉展睿,这不是一场梦。
“对不起,我说了慌。”
展睿没有吭声,但是展战知道,他在听。
“我去年年初回来的,一直在找你们。”
“对不起,在你们最难过的时候,没有陪在你们身边。”
“我知道。”展睿闷声道。
展战好奇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电视上。”展睿闷了好久,才老大不高兴的说道:“虽然只是个背面,但是我认得出那是你,你和那个瑞比集团的千金去酒店开、房。”
展战:“……”
展战解释:“凯伦是个男人,不是千金,还有,我们订的是双人间,里面有两张床。”
展睿不依不饶:“那你们怎么不对记者说清楚。”
展战挠头道:“是凯伦说,清者自清,这种时候,越解释越糟糕。”
“哼,凯伦凯伦,叫得这么亲密,你喜欢他?”
面对突然打翻的醋坛,展战啼笑皆非,“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展睿步步逼进。
“睿,你冷静点。”
“别岔开话题,我很冷静,谢谢。”
展战实在不会应付这样的情况,只好暂时当个缩头乌龟,推开展睿:“你冷静冷静一下,我去楼下看看。”
“你敢踏出这个房间,就永远别回来。”
展战脚步一顿,高兴和不知所措相互拉拔,展睿会吃醋,证明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可是他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呢。
展战搅破脑汁也想不出,干脆直接扯掉浴巾,走到他身边,抓过他的手放在上面,再把另一只手放在心脏上,眼睛直望进他的眼。
“我爱的人一直只有一个人。”
展睿屛住呼吸仰头,哑声道:“还有呢。”
“他叫,展睿。”
一抹狂喜掠过展睿的眼睛,然后更多的深情占满他的胸腔,指着不住跳跃沸腾的左胸膛,声音颤抖的搂过他的脑袋,抵住他额头。
“我把你放在了这里,以后,不要再离开我,当年,你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
“我爱你。”
“那张相……不,没事了。”看着展睿眼中毫不掩饰的浓浓爱意,至于当年那张相片是不是他给的,展战已经不想再去追究,那些年执着的恨意也在此时释然。
只要他是爱着自己便足矣。
他不想再因为一个误会,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分离多年,他们不再年轻,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蹉跎,唯有好好珍惜眼前人,执手共度一生。
“我爱你,睿。”展战深情地吻上他的唇。
——正文完——
番外一
清晨,光线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驳洒落在地上,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麻雀停在枝头上啾啾鸣叫,扰醒睡梦中的男人。脑袋依然昏沉,眼皮睁都睁不开,睡眠不足而略显烦躁的翻身抱住被子,浓眉皱成川字,抓起一旁的枕头捂在脑袋上,试图能隔绝窗外烦人的叫声。
又睡了几分钟,一缕意识钻进脑海,迷迷糊糊间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一件重要的事,边与睡意挣扎边努力想,手臂伸到隔壁摸了摸,指尖滑过被单,一阵凉意,闭着的双眼蓦地睁开。
“战。”房里哪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掀开被子,不顾初春的寒意,赤足踩在地板上,离开卧室寻找每一个角落,铭刻在心中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在视野内,一丝惶恐涌上俊逸的脸庞。
“你在找什么?”展战一打开门,就瞧见赤着身子在院子里慌张乱转的男人,十足的神经病样,他赶紧把大门关上,免得流出什么奇怪的传言,惊吓到左邻右舍。
男人听到声音,立刻停下无头苍蝇乱撞的举动,黑眸闪亮的朝展战扑过来。在他扑上来之前,展战当机立断脚后跟原地一转,刚转过身来,就被圈进一个怀抱。
若不是展战受过训练,能在一个成年男人的冲击下稳住身子,这下恐怕就得扑在地上啃泥巴。他低头看看怀中的箱子,手肘撞了下身后的人
“展睿,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神经,放开我。”
“不要。”展睿的唇留连在他细腻的颈项上,张嘴在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留下一排牙痕。
展战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个肘击过去,马上就听见对方的闷哼声。
展睿揉着肚子,不满地道:“让我亲一下会怎样。”
“你那是咬。”展战很怀疑他的智商。
“你又抛下我。”严肃的指控。
“我是去晨跑。”无奈的解释。
“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叫醒我一起跑。”每次都食言。
“我有叫你。”耐着性子道,他起码喊了有五六次,自己赖床还怨人。
“你没有。”
“我有。”
“那我为什么会没醒。”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
展战板着张脸,看着赤着身体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的男人,想生气却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都不是年轻的人了,岁数加起来都过百了,居然一大早为了这点芝麻小事争的面红耳赤。
他乐道:“傻比。”
一见他笑了,展睿立刻打蛇上棍缠了上去,啄吻他翘起的唇角,“战,你跟杨平他们学坏了。”
“这叫融入环境,与同事之间搞好关系,你教的。”
“哪有,我是让你多笑笑,别老绷着张脸。”展睿辩解:“而且我只是让你对我多笑点。”
展战张嘴想说点什么,嘴唇被他伺机逮住,动了两下没辙,想到妈带奶奶去找朋友玩不在家,也就由着他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最喜欢单纯的接吻,相濡以沫,甜蜜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