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沿坐了一会,展骏闷闷地问他:“你还不走?”
温珈言胆子大了点,伸爪子去抚他的头发。展骏居然没有反抗,依旧是闭眼皱眉趴卧着,没被被子覆盖的背脊和肩头在台灯的光线里有些莫名的暧昧。温珈言控制住自己没摸上去,只是用手指理着展骏的头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烦死了。”展骏扭头甩开他乱挠的爪子,整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
“会憋死的。”温珈言把他扒拉出来。
展骏慢慢张眼看他。他眼神平静,可温珈言总觉得这种平淡里隐约还带着仿似弃兽一般的委屈和难过。他很想把自己的外衣丢到一边去,滚到床上抱着展骏,但他不确定这样是否会让今夜因为受伤和心里难过而变得温顺许多的展骏炸毛。温珈言从床沿上挪了下来,坐到床边的地板上,小心地拍拍展骏的手。
“不是很累么,快睡。”
“没吃药。”展骏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亮亮地看着和自己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温珈言,“睡不着。”
“不能吃,我都丢了。”温珈言见展骏没甩开自己的手,胆子又大了点,把爪子覆在他手背上轻声说,“为什么睡不着?”
展骏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害怕,不敢睡。”
这句话一说出来,展骏就觉得一直淤在心里的许多东西都开始躁动,鼻端的酸涩感觉冲到了眼里。他赶快闭了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去,再没说过话。
温珈言盘腿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有人相伴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安全感。在他温柔的抚摸里,展骏慢慢被倦意困住,真的在没吃安眠药的情况下睡了过去。
待听到床上人的呼吸渐渐平缓,温珈言又等到药油基本都吸收了,才小心翼翼地帮展骏翻了个身,没让他继续俯卧。展骏大概也是累了,在迷迷糊糊中睁了半只眼想看是谁在折腾自己,朦胧中见到是一张熟悉和让自己安心的面庞,很快又沉沉睡了过去。温珈言见他睡得很熟,俯身撑在床上,非常轻地吻了他。
不把自己当做陌生人也不说“关你屁事”的时候,展骏的安静在他心里是可爱的。他亲了一下还不够,又继续往鼻子和眼睛上凑过去,因为怕动作太大惊醒展骏,他不敢实在地去亲吻,总是轻轻一碰就立刻离开。但这种接触太浅了,反而挑起他更多的渴望。
温珈言深吸了几口气,帮展骏盖好被子,顺道摸了摸他的肩膀,并跟自己暗示说“这是按摩”。
确定手机闹钟的时间不会让他迟到后,温珈言拧着眉毛想了想,轻声说着“不好意思”的同时把通讯录给翻开了。展韦的联系电话很好找,展骏给他的备注从一开始的【展韦】变作了现在的【讨债的】,温珈言笑了笑,又觉得很沉重。
他把展韦的手机号码记在自己手机里,顺手把展骏书桌上一团乱的书和本子理了理,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悄悄离开了。
走到小区外,他顺手截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一边想着怎么使用展韦这个手机号码,一边对司机说“二医院住院大楼门口”。夜深的时候这个片区十分安静,城市远处倒是灯火通明,温珈言靠在副驾驶位置上,感到了浓重的困倦。
第二天展骏醒来时,闹钟还没响。他很快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忙起身扭了扭腰。背上隐隐作痛,但痛得不算厉害。他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扭来扭去,总算看到了自己的背。
展骏:“……”
展立国打得太有水平,背上的淤青简直就是几道电光的草稿,展骏心道直接走去刺青店就可以跟师傅说“照着这个纹”了。
他心情不算太糟,哪怕想到以后展立国说不定还会继续纠缠自己,但那种郁结和不安都像是被什么温和的东西驱散了大半。展骏穿衣的时候瞥见书桌上拜访的书和本子被按照颜色来排列好了,床头柜上还放着那瓶药油。温珈言曾经出现在这里的证据就只有这两个。他默默伸手把温珈言整齐好的东西全都打乱,按照自己的习惯分类别整理好。
昨天他记得温珈言说过中午和晚上都会来帮他上药。展骏一边吃早餐一边想着这件事,最终没忍住,快手快脚把冰箱里的排骨拿出来放调料腌着,用保鲜膜包起来放到了冰箱里。温珈言午休的时间延长到两个小时了,一来一回,至少他还能吃上自己给做的一顿午饭。
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原谅了温珈言,展骏困扰了一路,走进庞氏大厦的时候终于决定不去想了。花太多时间想这个做什么呢?他对温珈言的感情已经成为了一种依靠和依恋,不是随随便便生了个气就能断得那么分明的。而且经过昨晚那些事,他确定温珈言的离开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既然这样就开诚布公好好谈谈算了。最多在开诚布公之前,自己先就自己的急脾气和不让他解释,道个歉呗。
步入办公室的展骏就是这样神清气爽。甩开心结之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隔壁妹子看到他大吃一惊:“展哥,你别边走边笑啊,好可怕!”
展骏:“……滚!”
丛飞白一整个上午都没来,庞景倒是从上班开始就频频到他们这个楼层里,搅得项目组里的人个个惶恐不安,生怕这位天神一样英俊潇洒的老总会突然从口里吐出“项目结束”之结语。
展骏心道原来还没和好啊……丛飞白估计就是因为不想见到庞景才没来上班的,庞景看来也不清楚这件事,在几次三番没在办公室里逮到人之后终于怒气勃发,冲展骏吼道:“展骏!给我出来!”
在同事们紧张不安又隐含悲悯之意的眼神中,展骏走到了走廊,跟着庞景去了他顶层的办公室。展骏第一次到这一层来,原本以为这一层应该充满了霸道总裁邪魅狂狷的格调,谁知道半层楼都是天台,剩下的一半就被分割为会议室和庞景的办公室,外带一个秘书的办公台。
庞景也没招呼展骏坐,自己径直倒了杯水大口灌了下去,脸上还是气冲冲的样子。展骏自己在沙发上坐了,环视这个宽敞但装潢十分简洁的办公室,还顺带饶有兴趣地观察了对面楼上几位刷洗外墙的蜘蛛人。
“你跟小白很熟悉对吧,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庞景给展骏递了杯水,坐在他前面十分认真地问。
展骏从之前就很想问的一个问题,现在终于逮到机会问了:“庞总,在你跟我说清楚昨天你们聊了什么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关键的问题吗?”
“说。”
“你们俩开始的时候,是丛哥先主动的对吧?”
“嗯。”
“平时吵架的时候也是丛哥先道歉的对吧?”
“他错了当然是他道歉。”
“那就是了。”展骏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测地说,“庞总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庞景眉毛一扬,很快把吃惊之色盖了下去,沉沉道:“你怎么知道?小白跟你说的?他连这个都……”
“不是不是,是我推断出来的。”展骏淡定地笑笑,看到庞景略略惊讶的表情后他决定不告诉他其实都是从八卦小报上看到的。八卦小报早把庞景身上能挖出来的东西都挖了个透,包括他在求学期间一直都没交过女朋友,接手庞氏之后虽然身边总有不少上流社会的淑女和娱乐圈玉女抛过来的桃花,但他愣是没接过一个。这个用于论证“庞氏和薛氏的联姻应该有感情因素在里面”的论证,展骏就随手抓来用了。
庞景觉得展骏这个分手师似乎真是有点料的,马上信任值蹭蹭蹭往上涨,把昨天跟丛飞白的沟通过程也说了。
说是沟通过程,但一直是庞景在解释,丛飞白从头到尾的台词大意完全没变化:算了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了,分手吧。
庞景在办公室里跟他解释到了八点多,期间各种手段几乎都用上了,除了在试图强吻丛飞白的时候被丛飞白在小腿上踹了一脚之外,丛飞白甚至连个正眼也没给他。庞景最后也气了,怒气冲冲地问你是想让我跪着给你道歉吗,别这么矜贵行么你想要我怎么做才满意求求你直接说吧。丛飞白没让他跪,反而弯腰给他拍了拍被自己踹了个鞋印的地方。在庞景以为面前人终于回心转意的时候,丛飞白站起来直视着他冷静地说:你不肯分,我就辞职。
展骏手里的杯子一下就跌到了桌上,幸好水都喝完了,没洒出来。他心道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还是有点预见性的……想到临走前一堆人闪闪烁烁的苦逼眼神,展骏顿时觉得身上的担子真他妈重。
庞景和丛飞白分了倒是一了百了,但电商项目组绝对就要停滞很长一段时间。丛飞白把全副心血都投入到这个项目里,庞氏注入的资金和支持力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强,还有项目组里废寝忘食一边骂骂咧咧加班一边为了一个模块的可操作性而反复论证上百次的同事们:一旦丛飞白辞职、项目停滞,谁都没法善了。
“我不可能让小白辞职。”庞景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不会和小白分手。”
辞职和分手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的话,你会选什么?展骏挺想问他的。
在此之前,他相信庞景会选择后者,因为丛飞白辞职带来的损失远大于一场失败的恋爱;但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了。庞景的苦恼和焦虑如此真实,丛飞白的心思又模糊不清,展骏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听说你在业内小有名气,有过那么多次成功的分手案例应该也很懂得怎么不让情侣分手。”庞景敲敲桌子,“展骏,小白那里我真的要拜托你了。”
展骏:“……不,完全不懂。”
帮别人分手,和帮别人不分手,不管怎么看怎么理解,分明都是两个不同的事件啊!!!!
“能成的话,酬劳照付,升职加薪也绝对不成问题。”庞景目光炯炯,“我在这里给你这个承诺。”
展骏小腰一挺:“其实我还是有点心得的,有点,有点……”
56.让你作
回到办公室里,周围同事都一副“就造你有料快爆快爆”的渴望眼神死盯着展骏。展骏反复说明老总召唤自己去只是在丛飞白不在的情况下确认某些自己手上的工作,谈话并不涉及任何项目去留的问题。解释完了之后他也有些忐忑:大家人心惶惶的,干起活来也很不得劲。本来庞氏的这个电商项目主打区域特色,又有雄厚的资金支持,开局良好;而大家觉得不安的最主要原因和丛飞白无关,反倒是和庞景跟薛家联姻的消息有关:薛景烨他家一直只做地产起家的,从未涉足过其他商务平台的运作,而一旦两家联姻,总是免不了把资金、人员什么的掺进来的。电商平台会因为薛家的加入而产生变化么?大家都在疑惑这个。
展骏转念一想,又觉得庞景果然是嫩了点。他尚年轻,一口气直直往前冲,却不知道安抚人心的重要。
如果丛飞白辞职,展骏真是一点都不怀疑现在项目组里有一半的人会跟着他卸磨。
想到丛飞白的事情,展骏又头疼起来。他伸了个懒腰重重靠在椅背上,背脊闷闷的痛感一下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伤。隔壁的妹子怜悯地看着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展骏从意气风发神清气爽的怪笑到呲牙咧嘴蜷着身体趴在桌上抽抽,只能甩给他一声轻叹,回头十指飞舞,在公司的妹子群里发了一条信息:你们谁的展男神又抽风了,简直看不下去。
展骏并不知道有多少妹子在聊天框里飞扑出来纷纷表示“我的我的”“抽风也萌帅萌帅哒”。他趴在桌上等背脊上的痛感缓慢消散,心里对温珈言中午要来的承诺多了几分期待。
还没到点下班就飞扑离开然后打的回家,全程极快速,总共花了十二分三十七秒。展骏奔回家里,肌肉带动背上的伤,他出了一身的汗,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站在门前喘气。
开始准备午餐时他猛地意识到,如果温珈言看到这明显是新做的饭菜,会不会看破自己对他要来的隐约期待?
不行。展骏心里暗搓搓地想,怎么能让温珈言看扁了自己呢。一边想着他把腌好的排骨又倒了一半回去,决定随随便便地做出个昨夜剩饭的模样,不让温珈言看破半分。
等到花了半个多小时做好了饭菜端上了桌,展骏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昨晚自己根本没在家里吃,哪里来的剩饭剩菜?
他纠结来纠结去,抱着抱枕迷迷糊糊地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托了安眠药的福,他夜夜基本好眠,但身体的疲倦一分分积累起来,展骏实在很累。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饿醒了。抓起手机一看,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
饭菜放了快一个钟,早凉了,只有汤还残留着一些温度。展骏拿汤泡了半碗饭囫囵吞了,离家的时候身体和心一样困顿。
温珈言没来。他觉得自己傻极了。
下午下了班,展骏奉财大气粗客户的命令,给丛飞白拨了个电话。
丛飞白像是还没睡醒,手机响了很久才接,声音黏黏腻腻的,还带着浓重鼻音。展骏问了他现在的地址说去找他喝酒,丛飞白顿时精神起来,连说几个“来来来”,电话那边一片收拾东西的声音。展骏放了电话,对正坐在驾驶座上眼神发亮盯着自己的庞景说:“庞总,麻烦你送我到云翔路和云景路那个十字路口。”
“居然住御景湾,哼。”庞景开了车,一脸不满,“那个楼盘丑得逆天了,绿化设计特别丑,丑得无法容忍,看一眼都会吐。”
展骏系好安全带,心道那个丑得天怒人怨的楼盘可是你姻亲对象薛家的项目呐。
“小白住到那里肯定是为了恶心我。”庞景把方向盘打得流畅圆滑,车子驶出庞氏的地下停车场,“他知道我恶心御景湾。”
展骏惊恐地看着用甜蜜语气说着这两句话的庞总,森森感受到了爱情在蒙蔽人心这方面的可怕力量。亏他在不久前还觉得庞景是个高高在上优雅矜贵的豪门总裁,这突然之间露出一副被丛飞白吃死的小丈夫模样的汉子又是谁——他不认识!!!
以“这是挽回我爱情的关键一夜我一定要送你去找小白”的名号截留了展骏之后,庞景在把他送达目的地之后又强烈要求“告诉我小白住哪儿呗我绝对不会去打扰他的”。展骏下车,关门,微笑挥手拜拜,一气呵成。
他想让你作,让你们这些不尊重别人感情、自以为是还喜欢让别人情绪起起落落的家伙作。
走出几步后他又在庞景的召唤声中回头。放在车厢里的那箱啤酒忘记拿了,这让他前一刻仿若电影慢镜般的告别显得特别二。
扛着由庞景赞助的一箱啤酒走进御景湾,展骏咬牙切齿地给丛飞白打电话:“丛哥,下来扛酒,我到了。”
丛飞白胡子没刮,松垮垮罩了件皱巴巴的衬衣挠着脑袋下了楼,单手就把一箱子酒托上了肩膀。
展骏不知道若是庞景看到丛飞白此时此刻的模样会不会觉得自己所爱非人,但一想到刚刚庞景脸上的迷醉之情,他又觉得可能会爱得又深了几分。
丛飞白的房子刚搬了不久,几个行李箱乱七八糟地扔在客厅里,大部分还捆着封条。展骏看了一圈,回头瞅见丛飞白已经开箱把瓶装啤酒往桌子上放了。
“丛哥,你这里是拎包入住的那种?”
“是啊。有张床、有网线,有电有水,我的要求也就那么几个。”
展骏:“……你……洒脱。”
庞景那种永远一丝不苟西装革履的人,到底是怎么和他一起生活的,展骏真是好奇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