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愤怒也没有实质用处,他们都是小老百姓,没有什么能对抗那个一线小生的手段。温珈言的意思是希望通过王钊君把展骏手里这个案子截下来,转给其他人做。
“有这个先例吗?”
王钊君认真想了一会:“有的。去年有个分手师在见到分手对象的时候发现那女的是他老婆的同学,两个人互相是认识的,所以他在对自己职业保密的情况下申请了转介。客户也理解,最后把案子转给了别人。其实在我们跟客户订立的协议上,对于因为分手师不够专业或者分手客户的不配合导致案子进展不顺利的,客户可以提出转介,同样分手师如果察觉到有什么客观因素严重影响了工作的进程,也可以提出转介的申请。”
温珈言点点头,告诉王钊君展骏手头上这个案子涉及到季修的弟弟。
“你听我说完。刚刚说的转介原则里也有一个特殊情况。”王钊君喝了口水,“你知道我们这个行业,还有我这个公司的口碑,都是靠口口相传给传出来的,比如像这一回,房泽从季修那里知道了老展的事情,所以他指定由老展来解决。一旦分手师是客户指定的,协议里的转介原则一般就不成立了。”
“为什么?如果征得了客户的同意不就可以了吗?”
“就是因为没办法征得客户同意。一般通过朋友知道我们公司和公司业务的人,还有直接找到我由我来接触的人,都是有些底气也有些背景的。他们很难对一个陌生人坦白自己的事情,如果在已经熟悉分手师甲的情况下建议由分手师乙来接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可能的。最后的结局就是客户不同意,认为我们不遵守协议内容,这个职业又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一般都是我们负起赔偿责任。”
“啧,你们这个太没有保障了。赔就赔啊。”温珈言咬牙切齿,“你知道季修在玩什么?万一又伤到他怎么办?”
“一般是由分手师来赔的,赔款数额是客户所付款项的五倍。”王钊君想了想,“如果真要赔,展骏这次得给出二十五万。”
温珈言:“……”
端着汤碗走出来的展骏:“……”
“谁说我不干了,赔什么赔。”展骏把一小碗汤放在王豆豆面前,转头对王钊君和温珈言说。
温珈言有些气急:“还干什么,季修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我没那么多钱。二十五万,还加上要还给薛景烨的二十万,我现在手头上凑凑也就整个三十七八万,用什么赔?”
“我给你钱。”
展骏看了温珈言一眼,笑笑:“多谢。我不喜欢欠人债的感觉。”
温珈言气急又语塞,无奈展骏执意不肯转介。王钊君有些尴尬地吃完了这顿饭,抱着吃饱喝足睡着了的王豆豆回去了。临走前他认真跟展骏说明,如果意识到季修还要报复他,不管怎样都要立刻停止,并且第一时间告诉他。
展骏答应他,送走了王钊君和王豆豆。温珈言洗个碗洗得哐里哐啷乱响,看到展骏走进厨房也没理会。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把工作和生活分开是成年人的基本技能,现在找到我的是房泽,不是季修,分清楚一点好么?”
温珈言不说话。
“而且就算季修真要继续针对我,他又有什么好处?”展骏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我手里也不是没有可以压制他的东西,他不是一直在和不同的女人传绯闻吗,如果爆出他是个同性恋,你觉得会……”
“你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温珈言突然说,“保密协议里不是也包括着这一条么,你们这一行要攒的就是信誉。就算保密协议里没有这个,你也不会把季修的事情这样抖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我又不是什么道德情操特别高尚的人。”展骏默了一会,语气淡漠地接上。
“因为你也是,所以你接受不了把这种事情袒露在大众面前,而且那些看戏的人中大部分都认为两个男人的恋情是恶心和可耻的。”
“那你去披露就好了,反正你不是。”展骏不知为何心头烦躁,脱口而出。
这句话一说完,两人都吃惊地静了。
“展哥,你怎么了?”温珈言匆匆在水龙头下洗干净满是洗洁精的手,想要走近展骏的时候,展骏朝他摆了摆手。
“对不起。”展骏制止了他靠近自己的行为,转头走回房间关上了门。
那句话出口的时候烦躁的根源突然就找到了。
温珈言用那么了解他的口气平静地说话,只能让展骏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温珈言的毫不了解。
自己在被一个异性恋追求?这是多么可笑又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他连再一次确认“你是吗”的勇气都没有。被人关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他舍不得破坏,可又害怕自己会在这种舍不得里沉下去,最后连自救都做不到。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什么?你了解我吗?你真的做好一切准备了吗?
这些问题淤积在喉头,展骏真的是不敢问。
他知道自己很喜欢温珈言,因为他很帅,他对自己很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相处得很开心。但这些感受是否就能定义为通往“恋爱”的必要条件,他一点都不清楚。在暗恋厂长的十年里,他认为爱大概就是无条件、不要求回报的无私付出,但结果给了他当头一棒。
被恋爱烦恼深深困扰的展骏开始整理他几乎放满了整个房间的书。温珈言敲门告诉他他喜欢的综艺节目开播了,展骏没有兴趣看,连门都没开就拒绝了。温珈言的声音消失在门外之后,他的恋爱困扰之中又添加了一份对温珈言的愧疚。
于是展骏又一次度过了无眠之夜。
距离中秋节没多少天了,温珈言照例早早出门。在送完了月饼券之后,他本职工作之外的一个新任务是担任集团中秋团拜会的主持。展骏把他压在早餐下的纸条看了又看,始终没从那几十个字里看出温珈言对他昨天莫名表现的不满。
睁眼躺了一晚上,展骏也没法想通透。虽说这种事情不是做试卷,完全没有正确答案,也不可能从A就能推导到B,但对于一个完全没有念过这个课程的人来说,即使题目写着“答案不唯一,请尽量写真话”也依旧让他有无从下笔的茫然感。
茫然地吃了早餐,看了本书,展韦的电话打了过来。
“哥,你中秋怎么过?”展韦扯了一堆没关的事情后,问了一句挺奇妙的话。
展骏心道这不是废话么:“就和平时一样过。”
“你要不过来我这边玩玩?”展韦又紧张又期待地问。
“……有什么阴谋?”
展韦嘿嘿地笑。原来他和女友牵手逛街的时候,碰到了女友的爹妈,很快就被姑娘撵着上门见岳父岳母了。女友的家里人对他的感觉挺好,而且也觉得他有上进心有能力,说要不中秋就先订个婚吧,。
展骏快把手机给捏碎了:“展韦!这么大个事你现在才跟我说!你特么还当我是你哥吗!怎么能这么草率就订婚?那些事情都商议好了?等等你别打岔!说,是不是你安全措施没做好?”
“……没有,哥你想多了。”展韦忙解释,“我们俩也觉得现在立刻就订婚太仓促了,而且现在是比较重要的毕业季,论文和工作我们俩都没搞定,所以商量着等这两件大事结束了再筹备。所以只是想让你过来,一起见见面而已。”
展骏这才冷静一点。他这辈子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这个弟弟能不能茁壮成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至于对象是不是白富美,他不在乎。可才冷静了一会,他又觉得不对了:“等等,你让我过去你那边去见你女朋友?”
“还有她家里人。叔叔阿姨人挺好的,真的。”
“……展韦你懂不懂规矩啊?至少你女朋友得先和你来我们家让我见一面,然后才到双方家长见面这个阶段吧?这太不合礼数了。”
展韦愣了半天:“有这个讲究?”
“你们这个年纪不懂,但姑娘的家里人也不懂吗?”展骏已经觉得这个亲家略奇葩了,“肯定是先各自见了对方家长,才到双方家长见面和谈具体的事情啊。”
“哦,家长啊,你早说,已经见了啊。我带她和爸见过——”展韦的声音突然断了,手机两端都陷入诡异的沉默。
深深吸了几口气,展骏一字字说:“你还和他有联系?我这个哥哥说什么话你都听不进去了是吧。那你们见,你们爱见多少次见多少次,关我X事!”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胸口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激烈起伏。展韦立刻回拨过来的电话他全都挂断了,短信也不看,心情全被展韦刚刚说的“爸”翻搅起来。
那个卷走家中所有钱款跑路的男人,居然还和弟弟有着这么多亲密的联系。他曾跟展韦说过不许再管那男人的事情,但展韦显然没有听进去。
一想到因为没钱继续治疗而在医院走廊上咽气的母亲,和被追债的人逼得不敢出门而只能在断了水电的家里抱着弟弟吞声哭泣的自己,展骏就意识到当年那种强烈而巨大的恨意,那么久都没有减少丝毫。
32.把蛋黄都给你也没问题
接二连三的不快,让展骏心情不是太好。
展韦的电话挂断不久,师弟的电话就接着来了。
“远涛。”展骏平息了一下心情,略带轻松地打招呼。
师弟叫孔远涛,据说是孔子旁支的第几代还是第几十代传人,无奈在智力上看不出太大的遗传特质,但他是个人际关系的高手,就连展骏这种在学校里被人视作清高孤僻的人,他也相处得来。
“师兄,你好你好,现在方便说话吗?”孔远涛精神且略带兴奋的声音传来。
“嗯,你说吧。”
孔远涛的消息是好消息:展骏的简历和资历都很让人满意,他的头头已经把筛选过的简历向上级递送了过去,其中就包括展骏那份。孔远涛表示若展骏今天有空,下午也方便到公司来的话,他的主管想和他见见面。
展骏顿时振奋起来。孔远涛的主管也就是人力资源总监,这表示下午将有可能是一次一对一的面试。他当即答应下来,确定了自己不再需要携带其他资料和会面时间后便挂了电话,开始仔细地搭配衣服。
在原来的公司里做运营的时候,他受到讲究衣着档次的上司影响,自己也配置了两三套定制西装,就连领带也是精心挑拣搭配的。虽说女上司太肥,很多衣服都穿不出效果,但她的口头禅是“谁看我身材啊,他们只看品牌”,说得多了展骏一方面觉得上司实在令人钦佩,另一方面在无数次面对客户时也切身体会,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除了对自己的骚扰之外,女上司的工作能力很强,对自己的指导也是非常到位的。展骏的感激和不快分得很清楚。
他选好了衣服和配饰,心想今晚免不了得请孔远涛吃一顿饭,毕竟庞氏的招聘不是在明面上进行的,若不是他自己连这次面试的机会都得不到。想到这里他打开冰箱看了看。昨晚请王钊君和王豆豆吃了一顿饭,基本没剩下什么菜。
展骏犹豫了一下,昨晚对温珈言说话毫不客气造成温珈言的不快,也让自己愧疚,只能用行动表示歉意了。这样想着,他拿着钱包出了门,很快买了一堆菜回来。
温珈言厨艺不佳,甚至根本就是懒得下厨。之前有好几次展骏不在家里吃饭,给他发信息让他自己解决,他的解决方式就是外卖,而且不是油腻的叉烧烤鸡双拼饭就是油腻的酱猪脚烧腊饭。距离下午的约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展骏花了两三个小时捣鼓了一桌丰盛的菜,自己挑了一些用来拌面条,剩下的等放凉了就全都放进冰箱里。
都做完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午休的时间,展骏给温珈言发了微信:【我今晚有些事情,不回来吃饭了。菜我都做好放进了冰箱,你回来热一下就能吃。】
其实他是想多说些类似对不起的话的。事实上他也输入了对话框,但在发出去的前一刻又全都一个个地删掉了。
躺在床上闭目入眠的时候,温珈言的回复过来了:“好,是去面试吗?”
“嗯。”
“加油。”
背景里的声音十分嘈杂,温珈言语气似乎是比以往要平静冷淡许多,展骏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讷讷地发了个“谢谢”过去,刚刚升起的倦意好像又消失了不少。
午睡醒来的时候展骏有种微妙的恍如隔世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宿舍区里的孩子们纷纷在家长的催促中准备去上学,树上停着啼叫的鸟雀,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的各种声音从近处远处传来,展骏只觉得睡觉真舒服啊,真不想起床,反正起床了也有那么多没法解决的问题。
看到挂在衣柜边上的西装,展骏还是很快地爬了起来。洗脸梳头,再换了整齐的行头,他在镜中端详自己,突然发觉这段时间的生活糜烂得太过分,腰间的脂肪很明显地堆积了起来。穿着西服的话看不出来,但是只着白衬衫的话,就觉得腰上皮带那里有些怪异的不协调感。
展骏如遭晴天霹雳。这是臃肿吧……这特么就是臃肿吧!
老子还没到三十!!!
居然臃肿了!!!
展骏被这个可怕的事实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匆忙套上西服掩盖住实际上看不出走样的身材,展骏心道从今天开始就得保持锻炼,不能松懈了。他简直能想像到自己四十多岁的时候已化身成为一个秃顶的肥胖中年大叔,一个人孤零零度日,没有恋人也没有家人,就连去找MB也因为MB嫌弃他可怕的身材和地中海发型而不肯靠近的惨状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察看手机。午睡的时候房泽给他发了个信息:“展先生,上次没听你说完,我们再见一次面吧。什么方案都可以,我都接受”
大概因为庞氏那边的获得的信息让他时来运转,连带这个兼职工作也出现了转机。展骏光从短信上就能看出房泽的焦躁不安,心想大约是和季满的关系让他对分手这件事更加急切了。
说实话,急切好啊。展骏心想你不急切的话我就急了。
“好,我现在不方便联系你,晚上再商量可以么?”
房泽很快回复答应下来。
庞氏集团同样处于市区一个密集的写字楼群中。以这个城市地标建筑的身份在蓝天白云下屹立着的“庞氏大厦”很高,展骏一直到现在都没记清楚它是88层还是98层。他只知道在庞氏大厦76楼的旋转餐厅里吃饭的话,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和那条蜿蜒而过的江水。
联系了孔远涛之后,他亲自到楼下来接展骏。数年不见,孔远涛模样变化不大,只是整个人更加成熟精神了,俨然就是个业内精英人士。虽然展骏自觉和他的关系不是很亲密,但孔远涛是个自来熟,展骏说话的压力没那么大。
大学毕业之后组织过两次同学会,王钊君一面说着“才毕业一年/两年搞什么同学会”,一面还是快快乐乐地去参加了。展骏一次都没出现过。他在学校里没有特别熟悉的人,就连在宿舍里的人际关系也搞得很紧张,跟薛景烨告白的事情被抖搂出来后他还成了一个不小的笑柄。他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些所谓的旧同学用窥伺、好奇、八卦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样子。
孔远涛小自己一届,展骏知道他肯定晓得自己名声不佳,也曾问过他“和同性恋走在一起会被人误会的你不怕吗”。孔远涛非常认真、真挚、坦白地说:“这个我不太在意,因为家里对我的大学成绩有要求,但我对这个专业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只能赖着永远第一的师兄你了。师兄求借上学期专业课的考前笔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