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和薛景烨的交往时间比他和薛景烨的要长,断断续续竟然持续了三年。季修说他知道薛景烨在外面还有其他人,但是这一次这个威胁太大了,薛景烨二话不说跟他提了分手,季修当时还在国外拍戏,等回来的时候一腔怒火已化成了妒火,正巧老蒋的朋友跟他说了老蒋和纪文的事情,他打听一番后就找上了王钊君。
其实在今天之前,展骏是完全不知道薛景烨除了自己之外原来还有几个情人的,他甚至才意识到,和自己保持不正常关系的一年里,薛景烨也仅仅将他当做比季修、比其他那些人更“干净”的一个用具罢了。
反正都是谭晓路的替代品。
敲诈了王钊君一顿饭,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吃饱,于是提前下了车,在路边小店里买了烧饼外搭一杯绿豆沙,边吃边往家里走。
季修从一个高不可攀的形象瞬间跌落成和自己同个level的卢瑟,展骏觉得世事真的挺无常。季修三年,他一年——不,他十年,可是季修比他陷得深,都走到尽头了还不肯转身,硬要在石墙上开出一个通路。
可是即使薛景烨和谭晓路分手,他也绝对不会和季修在一起的。他嫌弃,他说自己需要“干净的人”。
世界上还有比谭晓路更干净的人吗?自然没有了。
展骏原本被冲击得有点迷糊的脑袋在夜风和冰凉绿豆沙的作用下终于清醒一些了:不过谭晓路要回来了,薛景烨和情人们都分手了,他为什么还要巴巴地跑过来找自己?
难道谭晓路和薛景烨的感情有了变化?!
有空隙!可插脚!
展骏在意识到突破口的时候立刻切换成了掉进钱眼的工作模式。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不过是和往常一样付出些时间和心力而已。他见过不到两个星期就被自己伪装出的成功人士或文质彬彬知识分子形象迷惑而与恋人分手的,也见过真正的坚贞。
有的人甚至坚贞到能将一切试探和挑逗全都无效化,等黏上来的人自觉退散了,他都没发现自己曾有过外遇的机会。
挺可笑也挺可敬的。展骏会在最后的报告中认真、详细地写出那个人的好,至于这份报告呈送到客户手里,他是否对那个忠贞于自己的人再次动容,就不是他和王钊君可以控制的了。
温珈言抱着把吉他坐在窗边扮忧郁,等展骏回来了转过张苦兮兮的脸:“展哥,你买了夜宵不给我带……”
展骏把剩下的半个烧饼扔给他,径自回房拿衣服洗澡了。温珈言拿着烧饼又放下,一个人拨弦,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唱什么。展骏洗完出来他还是那个忧郁姿态摆在窗前,看得心烦,眼角看到自己那半个烧饼,拿起来就吃了。
温珈言看他面色:“展哥,你不高兴?”
展骏说自己很高兴,一边狰狞地撕咬着烧饼的残躯。
“工作找得顺利吗?”
“聊别的。”
“二十万还上了吗?”
“……找死呢?”
“你弟就业了吗?”
“……”
温珈言死皮赖脸地冲他笑。展骏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脸皮越来越厚,而且自己这个房东在他眼里也越来越没有威信了。
——虽然,房东这个身份,也一直都不怎么具有威信。
然后他就跟温珈言说了自己在王钊君那里的兼职和今天的事情。
要说出来还是挺有难度的,尤其温珈言在听到展骏这个工作的性质时那双一会皱起来一会儿又展开的眉头。他有点不太敢看温珈言的眼睛。虽然年龄上温珈言比他大一点点,但是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温珈言在展骏看来实在是太干净太单纯太不通世事了。说完自己的兼职,温珈言问他:“你没有罪恶感吗?”
“……一开始有,后来就没了。有时候你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帮一个挺好的人脱离了一个渣渣。”
温珈言抱着吉他,良久才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
然后展骏把季修的名字和身份都隐去,只说薛景烨的某个前情人找上王总要掰散那两个人,听得温珈言大呼过瘾。等温珈言把胸中一腔怨气发完,他问展骏:“展哥你行么?”
王钊君问,你也问。展骏想怎么一个个都觉得我对付不了这个事啊?
他故意摆着一张“你看不起我我不想看你”的臭脸,但心里觉得很饱足,很踏实。真心实意这东西太容易被接收到了,他们是害怕他走不出来反倒又在薛景烨这个坑里栽了。但他却希望自己能通过这一次彻底扇薛景烨一个耳光,然后彻底脱身。
展骏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十年的拖拖拉拉,要彻底甩掉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需要某种冲击。
对不起了谭晓路。他心说。
正思索时,温珈言拨了一串音,低声唱:“别放弃,祝福你,就算这个世界再不景气。”
展骏第一次没听清楚,温珈言又唱了一遍,还对他笑笑。
温珈言笑起来真是很好看的,展骏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这种笑容击中还是看的镜子,现在直接面对那个笑容发生体,顿时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有点急了。他忙低头去研究手里油乎乎腻歪歪的烧饼袋子。
温珈言喊了他一声,展骏忙搬出今天听到的八卦,告诉他陈丹丹和某国际名导热恋中,即使人现在跟季修分手他温珈言也没机会,果然换得他一顿捶胸顿足的假嚎啕。
他是直的啊。展骏跟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
掰弯直男,天理不容。
季修的要求是让薛景烨和谭晓路主动分手。展骏很是挣扎了一番,这个“主动”一词异常主观,看在眼里又特别有现场感,似乎季修是想看到一出主角为薛谭两人的狗血分手大戏。他最后决定把黑暗战略改一改,还是得从薛景烨身上下手。谭晓路只是校友,他不熟悉,而且他也不清楚谭晓路是否知道薛景烨和自己的关系,还是算了。
在跟薛景烨联络之前,他又被薛景烨的下作手段气炸了一次。
展韦给他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又慌里慌张地说了很多话,总结起来就是——哥我其实在大学里一直都在打工还帮着导师做一些项目所以我其实是有钱的你千万别为了我的学费生活费把自己卖了如果已经卖了我也绝对不会瞧不起你的你还是我的好大哥么么哒。
展骏差点把手机给攥碎了。
“谁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展韦沉默。
“告诉我。”
“就……就一个姓薛的人。他说你给我的钱都是他给你的,是他买……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样不好,很不好……你一定会遇到可以走一辈子的人的,别作践自……啊啊啊不对,总之要对自己好!”展韦结结巴巴说了一堆。
薛厂长的智商都被虫子吃了吗?!以为威胁自己“不回到我身边我就告诉你弟弟他哥是个撅起屁股任插的男人”然后自己就忍受着巨大的屈辱滚回他床上边哭边做?这是什么烂桥段烂剧本?!
展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那个只看重生种马文的人也就这个智力水平了,不能就这样为自己的正常人双Q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跟展韦说明薛景烨是个不死心的前任以及自己现在是单身状态暂时不会跟别的男人有牵扯,又反复安慰展韦自己过得很好,展韦才半信半疑地答应他不会再理会姓薛那人的电话。
在电话挂断之前,展骏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一直能自己挣生活费我知道,每年的奖学金足够付你的学费我也知道,你从我这里拿钱其实是给了那个人让他生活和还债,我也知道。别以为你哥是傻子。但是展韦,他当年撇下我们就这样跑了,现在即使跪在我们面前把血泪都哭出来,我也不会承认他是我爸。那二十万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才向我要的,现在给也给了,这么多钱也够买断他和我们之间那点血脉亲情了。不许再管他,否则我不会再管你。”
展韦完全僵在另一边,半晌才讷讷喊了句:“哥……”
“学费和生活费我都给你出,你打工挣的钱和奖学金自己留着买其他东西,或者出去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挂了。”
展韦可怜兮兮地发短信来说对不起,展骏没回复。他是那天和王钊君吃饭的时候才听王钊君说到展韦成绩很好年年拿奖学金的。弟弟把这些事情跟肥佬说不给他说,里面的关窍展骏稍稍一想立刻就想通透了。展韦从小跟那人亲,那人跑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展韦每天都坐在门口小石阶上要“等爸爸买拿破仑蛋糕回来吃”,最后每一次都哭着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不可原谅,不能原谅。展骏虽然不清楚自己有多少种类的底线,但那个人的任何事情都能触及他底线。
带着相当愤怒的心情,他给薛景烨发了个信息:
【别太过分了薛景烨】
他的主动果然很快就有了回复:【手段还没使完,你怕了?】
【我们好好谈一谈。】展骏想了想,多加了一句:“别逼我行么?”
这个示弱的信息立刻换来了薛景烨的狂喜回复,连“好好谈一谈”的时间地点都定下了。
展骏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心情复杂地自得了一下:毕竟那么多年,自己还是了解这个人的。
12.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薛景烨定的位置除了西餐厅、咖啡厅就是爵士吧,总之都是些喝白水都能喝出一腔缱绻难去的高贵气质的地方。
展骏以前觉得他有品位有格调,现在觉得往往都是在装逼。所以说爱是一剂很恐怖的药剂,药效一旦褪去,反感和曾经的迷恋一样强烈。
等自然是要等的。你弯了腰屈了膝要来乞求别人放过自己,这么一点低姿态是必要的。展骏于是点了杯冰咖啡,拿出随身携带的kindle看书。他最近在看一套讲述西方文化从繁盛到衰落的书,很有趣,他常常看着那些离自己已经太遥远的名人们幼稚地打着嘴仗,还不知道这些记录可以被原原本本保留下来,任自己这种没什么文化底蕴的人看了再笑一场。
他看得太入迷,嘴角一直翘着,剪短了的头发散下几缕搭在额前也没有管。咖啡厅里十分安静,低缓的女声在唱着一首听不懂的歌;客人也不多,他一个人坐在略靠窗的位置,仿佛一个好看但凝滞了的塑像,却又表情生动,无端生出凡人的灵魂似的引人注目。
薛景烨坐了下来展骏都没意识到。直到薛景烨很不爽快地哼了一声,他才从书里挣脱,看向对面。
被冷落了的厂长不太高兴,看他点了一杯冰咖啡,杯壁凝出很多水珠,滚落到桌上,又哼了一声:“你就爱喝这种东西,没品位。”
哼了又哼,你猪啊。
展骏明白薛景烨要的是什么样的品位。他也是常常陪着客户聊天吹牛谈发展的,这些“品位”多多少少也懂一些。
但今天是专程来让薛景烨顺气的,当然要装得愚蠢卑下一点。
于是他笑笑,说:“还是你懂得多。”
双Q不及格的厂长立刻神清气爽。
等薛景烨点的咖啡端上了桌,展骏一脸受气包的样子沉默着,等他出声。
薛景烨看展骏完全没了那晚上的气势,十分好受,微微笑着说:“我查清楚了,那个人只是你的房客。那天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展骏心里一跳。查清楚?这厮还去查了温珈言?
很快他又转念一想,这种在普通人世界里的大bug,在厂长的世界里就是必要且简单得不值一提的情节啊。
他默默喝了口冰咖啡,没回答。咖啡没那么冷了,显得更苦涩,不过很能刺激神经,让他可以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来应付。
薛景烨又径自说了下去,大概都是些“我知道你怕我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那么多年我明白的”之类的话。展骏把它们全都划归到【废话】这个部分,一直在等薛景烨真正想说的内容。
得不到应有回应的薛景烨倒也没有很焦躁。在和展骏的交往中——无论是当年同班同学、普通朋友一般的交往还是后来的不正常关系——他一直是主导者。主导者不需要服从者的反馈,只需要服从。“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我不生气,但是以后你不许再这样甩给我一个信息就走。”
展骏抬眼看他,突然笑了笑。
说了这么一大段,薛景烨似乎认为自己已经成功挽回了展骏,刚刚这句话虽然依旧强硬,但实际上已经是他印象中,甚至也是展骏印象中,他鲜见的温和语气了。之前见了面无非“吃饭了么”“洗干净没”“上去”之类的短促语句,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所以看到展骏笑笑,薛景烨也觉得自己突然迸发出来的温柔实在是效果显着。
“我有一个条件。”展骏保持着比较完美的笑容。这个笑容他对着镜子练了很久,也让温珈言评鉴了很多次,评鉴到后来温珈言一看他的脸就开始狂笑,展骏根本没法得到公正公平的打分。
这个笑容对薛景烨显然挺有效。薛景烨点点头:“你说。”
“你跟谭晓路分开。”
这句话果然也是有效的,薛景烨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可怕。
太直接了果然不行。展骏对这次能否顺利拿到三十五万这个数目有点没底了。他自问很清楚自己在薛景烨心里的位置,但是谭晓路到底对薛景烨来说有多重要,他不能打包票说“老子很懂”。在之前的一年里,谭晓路是一个不能触碰和提起的禁区,否则会招致薛景烨十分粗暴的对待。展骏原来以为是谭晓路和薛景烨关系有了变故,后来才想明白:谭晓路干净呀。那么干净那么纯洁的一个人,除了他薛景烨,谁都不能提起的,说到都算是侮辱。
尤其是自己那种恶心又不堪的身份。
不过今日这个雷区,他是大大方方直接踩了上去的。本来嘛,要让薛景烨主动分手,就要逼一逼他。展骏不会以为自己对薛景烨来说重要得三言两语就让他放弃谭晓路,但是显然薛景烨对自己还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当用则用,反正这些留恋以后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薛景烨咬着牙压低了声音,“你和晓路能比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翻脸这么快,真是颇有厂长风范啊。展骏不为所动,依然淡淡笑着。
“为了二十万就能爬上我床的贱人,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薛厂长情绪糟糕,“你以为我他妈在求你回来?我是可怜你。没我这个金主,你弟的生活费和你爸的债你他妈能供得起吗?”
咖啡厅里的音乐好像突然变大了一些,服务生也不再往这边走。展骏一个个字地捕捉着那轻柔低缓的女声,可是她唱的似乎是法语,他辨认不出来。
“要不是看在你够紧的份上,我他妈会再看你一眼?”薛景烨的声音更低了,那些粗糙的字词却一个个被他咬得分外清晰,“没多少年了,松了就不值钱了,卖都卖不出去。”
展骏手里还有杯咖啡,他以为自己可能就这样泼出去,但是他没有。恶毒的、充满侮辱意味的话似乎描述的是另一个人,他的一半意识在愤怒,另一半却在冷静观望,想看薛厂长还能说出什么更精彩的话。
厂长的脱口秀被来人打断了。衣冠楚楚的高大男人刚迈入咖啡厅就看到了薛景烨,扬起手笑着走过来。
薛景烨脸上的阴狠神情瞬间消失,换了一副笑意融融的脸:“肖总,这么巧。”
被称为肖总的人似乎是来买咖啡外带的,点单后顺便就在薛景烨和展骏这桌坐了下来。展骏对他们的聊天没什么兴趣,只在一开始朝那肖总礼貌地笑笑,然后就略略别过头望着窗外。耳边传来的交谈声没怎么进入他脑子里,他在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可惜脑中有点混乱,刚刚那一半愤怒的意识现在越来越沸腾了。薛景烨与来人大方坦然地聊天,似乎将他忽略了,展骏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忽视他的,这次好不容易重视了一次,非但没让他觉得荣幸反而很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