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八风不动 上——柳满坡

作者:柳满坡  录入:06-07

赵界一见顾相檀便颔首见礼,在这表面功夫的做派上,他可比赵勉愿意花心思多了。

顾相檀也对他点头,两人并肩一同朝法坛去。

赵界道:“父王今日军务繁忙,无法脱身,之前便让小子代他问您的安。”

顾相檀笑道:“三王爷客气了,三王爷为国操持,矜矜业业,百姓也自然会记得他的好。”

赵界忙道不敢。

两人说着一路到了那里,只见老远便已火光冲天,照亮了觉天陵的一方夜空,释门寺的禅师一边诵经,一边带着小和尚向两旁分撒大米和仙桃,做着放焰口的道场。

顾相檀站得远远地,并未过去,赵界也默默立在他身旁,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过来报说:祭祖礼都备好了。

赵典道:“灵佛一同前往探看?”

顾相檀点点头同意了。

绕过瑜伽坛,一眼就看见了三艘足有一丈多高的金纸宝船,艘艘雕狮画虎镂金错彩,十分华丽气势,除此之外,两旁还有数不清的纸屋纸房,香车宝马,威风得很呐。

顾相檀的目光落到右边那艘宝船上时,目光顿了顿,那船桅上清晰地刻有顾府和裕国公的谥号,显然是赵界赠予的,而左边那艘,则刻着赵谧的谥号,正是已逝的大王爷,中间则是赵氏其余皇族亲贵,按着位分年岁一一排列。

顾相檀唇角抿了抿,继而弯起了浅浅的弧度,“三世子真是想得周到。”

赵界道:“这也是父王的一点心意,平日里他也总是教导我要仁爱孝悌,小子自不敢忘。”说完,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火把,以眼神询问顾相檀要不要动手。

顾相檀却摇了摇头,“借了花献了佛已是足够,这心意还是三世子来吧。”

赵界一顿,也没有坚持,径自提着火把,在两旁和尚的祝祷声中点燃了引绳。

“——轰”的一声,火线如一条灵活的蛇般顺着细绳盘踞到了宝船上,点点荧火一时炸开成了艳红的烈焰,顷刻便吞噬了华美的画面。

顾相檀静静地望着那滚滚跃起的浓烟,视线一眨不眨地钉在大船内顾璟长的名讳上,牙关不自觉地紧咬,一点点的看着它被焚烧殆尽,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顾相檀胸腹中的一口气才慢慢地呼了出来。

他忽然笑道:“只可惜太子和六世子未有在场,没能亲见三世子的这份苦心。”

赵界道:“无妨,我只是想为先人做些什么,太子和六世子无需挂怀。”

顾相檀点点头,眼带赞赏地看着赵界。

待宝船和一行祭礼都烧了个干净,那头的焰口道场也做的差不多了,苏息来问是不是要去城楼那儿了。

顾相檀于是和赵界一同往回走,要坐轿辇进皇城。

两人回来时的话已比去时多了许多,顾相檀面上的笑容渐深,赵界能清楚地感受到灵佛之前对于自己的隔膜已化去了不少,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些亲近之色。

赵界不由得也跟着笑得越发顺心了,手里的扇子一下下扇得轻忽欢快。

正要穿过一道长廊行到正殿处,却见不远处聚了几个人,顾相檀转头望去。

赵界则眼尖道,“那不是六世子么?”

顾相檀一看,的确是赵鸢,而赵鸢身边除了站着的毕符和牟飞之外,竟还有两个女眷,当瞧见其中一个身影时,顾相檀行进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女子正和赵鸢说着什么,赵鸢微俯下头听着,然后回身轻轻扬了扬袖摆,手上就凭空出现了一块帕子,一探手交给了那女子。

见得这场面,赵界不由轻轻哼笑了一声,个中意思颇引人思量。

赵鸢察觉到了来人,抬首看了过来,看见顾相檀时,脸上的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倒是看到赵界,那眉头似是隐隐的蹙了蹙。

赵界走过来,目光在赵鸢和那女子的身上绕两圈,笑道:“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豆蔻年纪,一身青衣,长得十分娇小,见得顾相檀时明显有些惊讶,又听赵界一问,脸上显出些尴尬来。

她给顾相檀和赵界见了礼,低语道:“民、民女给灵佛和三世子请安……”她声音细如蚊呐,若不细听,简直比那夜间的蝉儿还要轻。

赵界摇了摇扇子兴味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

那女子脸面一下子就红了,一路窜到耳后脖颈处,哪怕此处灯色昏暗都能看得分明,她张了张嘴吧,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她身后的小丫头看不过去道:“回世子的话,我们老爷是江北关永侯,小姐方才去看焰口道场了,回来的时候迷了路,这才绕到了这儿。”

“梅家的小姐?”赵界更是惊讶,“你是……”

据他所知,关永侯梅家的大小姐梅渐熙可是自大王妃离世后最名满天下的美人儿,然而眼前的姑娘明眸善睬,秋水淡眉,也算是有几分颜色,但是勉强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而已,而且梅家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人跑此地来的。

那姑娘想是猜到赵界所想了,咬了咬嘴唇忙道,“不、不是的……民女不是姐姐,民女是……是……”她实在不好意思主动报上自己的闺名。

赵界却是了然了,也亏得他真知道,“你是梅渐幽?”关永侯庶出的二女,难怪了。

那叫梅渐幽的姑娘又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顾相檀忽然问道:“你丢了东西?”

梅渐幽抓了抓手里的绢帕“嗯”了声儿,“被风吹到了树上,幸而得六世子搭手。”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看了看赵鸢。

赵鸢却依旧毫无反应。

赵界又笑了一声,这一声比之方才更是玩味,边笑边去看顾相檀,却见顾相檀脸上难得没了表情,也没有笑容。

24.河灯

顾相檀的目光自梅渐幽身上淡淡转开,抬头看了眼天色,浅笑道:“时候不早了,河灯怕是已放得差不多了。”

赵界点点头,回头看向梅渐幽,“梅二小姐可是同去?”

梅渐幽面上闪过丝犹豫,后面的小丫头又说话了:“这时候,老爷和大小姐应该已经进了皇城了……”也就是说,她这二小姐一人被可怜地扔在了这里。

赵界呵呵一笑,对赵鸢挑了挑眉,“那不妨再问问六世子愿不愿意帮人帮到底,总不会舍得让美人独留夜中吧。”

他用得是调侃的口气,但显然是想让赵鸢难做的。

答应了,这孤男寡女总不见得共乘一轿吧,说出去可不好听。不答应,显得六世子忒没气度,连个弱智女流都不愿帮衬一把,梅家自己不重视这庶女,但你要外人不给面子,这气也定是不会顺的。又或者,赵鸢愿意做这英雄救美的好人,把轿子让了,自己下来一路走过去。

赵界想到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染得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起来。

而赵鸢却淡漠着表情看他,一张冷面在夏夜中比身后盛放的昙花还要耀眼夺目,直看得赵界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赵鸢叫了一声:“牟飞。”

牟飞上前。

赵鸢说:“把轿子给她坐。”

牟飞一怔,应了声“是。”

赵鸢又望向顾相檀,“灵佛轿辇可否共乘?”

顾相檀微讶,继而点头,“自然。”

一旁赵界轻摇的扇子顿了下,嘴角弯得更高了。

“六世子真会心疼人。”

似真似假的感叹着,赵界和顾相檀点了头,径自转身朝自己的轿子而去了。

顾相檀也迈步走开,赵鸢随后,两人都未有再看那边的梅渐幽一眼,只留下牟飞善后。

牟飞道:“二小姐请。”

梅渐幽收回还朝着那头张望的眼神,又是感激又是腼腆地跟着牟飞走了。

灵佛的轿辇内,两人并肩而坐,顾相檀不知在想着什么,侧头看着窗帷外沉沉的夜色,一语未发。

赵鸢也没有说话,仍是直挺挺地坐着,目视前方。

一方小空间内弥漫着一股略显压抑的窒闷感。

忽的,顾相檀鬓边微痒,一转头就见赵鸢正缓缓抬起手,小心的抚过自己的发间,从里头拿下了一片未燃尽的金纸碎屑,想是方才被夜风吹起沾染到了顾相檀的头上。

赵鸢动作温柔,但脸上依旧神色未动。

顾相檀看着被他细白的指尖夹着的那一点碎屑,不知想到什么,心头莫名泛酸。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没有来得及给父母烧些东西。”

谁知赵鸢道:“我烧了。”

见顾相檀呆愣,赵鸢难得解释:“不是什么大物,就是些纸钱,烧了些给我父王和娘亲,顺道一起。”

顾相檀眨了眨眼,“你不是……”他想说,你不是不信这些的么。

赵鸢似是知道他所想一般,说:“不全信,但我信因果。”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因果,循环不失。

顾相檀垂下眼,一时胸腹中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一个难言又感慨的苦笑,轻道,“多谢……”

轿辇又行了一阵,远远就听得前方喧哗,苏息在外头问,“公子,是让轿夫绕上城楼吗?”

顾相檀道:“不用,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于是轿夫落了轿,顾相檀和赵鸢从里头出来,这里地处皇城后方,背着整个京城,所以四下除了些守门的兵士外,并无其他。

两人从一座不起眼的台阶处往城楼上走,苏息和安隐一左一右各提着两盏灯笼,毕符在前头开道,只是顾相檀还是险些一脚踏了空,好在赵鸢在一旁眼明手快的拉住了他。

“看岔眼了,”顾相檀笑了笑。

“小心些。”赵鸢淡淡叮嘱,牵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

赵鸢的手在夏夜中还是冰凉的,滑腻若水,就像一块冷玉一样,只虎口和指尖处有些粗糙,是平日练剑留下的薄茧,他拉着顾相檀的力道很紧实,密密的,无端就让人生出一股安心来。

跨上最后一节台阶,顾相檀一抬眼,便被底下的景致给震住了。

此刻已是戌时,城楼前的不远处便是城中最大的一条活脉——涟水河,涟水河宽不过十余丈,深五丈,一路蜿蜒横穿整个京中,再经临县,汇入东边的嵩明湖里,涟水河的河水澄清碧透,站在岸边就能将底下看个清楚,正是每年河灯会的好地方。

只见河岸两边人头攒动,不时有人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涟水河中任其飘远,而正中的河水早已如一条荧荧闪烁的光带一般,被无数的河灯所点亮,正所谓: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美得愧于言语。

由此处也可以看得见不远处宗政帝携着其他皇子亲眷站在那里观灯的排场,顾相檀和赵鸢都没想过去,只默默地凝视着脚下的无边风光,仿若时间都已经静止了一般。

忽的,顾相檀说:“我们也去做一盏吧?”

赵鸢抬眼,点了点头。

顾相檀和赵鸢又从原路下去,同守城的兵士说道了一番,旁人自是不行的,但来人是灵佛,兵士可没有理由不放。

于是,两人一起往涟水河处走,这一到外头,那熙攘的氛围便更浓厚了,大街上热闹的不行,两旁搭起了各种小蓬小摊儿,沿街贩售着吃食和一些祝祷的祭礼。

顾相檀和赵鸢走到一间卖河灯的店铺前,毕符掏钱买了一堆的材料,交予两人手上。

顾相檀瞪着那东西片刻,看看赵鸢问,“这个……你会做么?”

赵鸢面无表情,摇头。

顾相檀只有去看老板。

那老板倒是不奇怪,而且这客人出手大方,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忙俯身替他们拆了那材料道:“来来来,小的给做一遍,少爷们就自然会了,很简单。”

说着,手脚利落地动作起来。

河灯多是用彩纸所制、精致些的则以竹签为骨,再糊上漂亮的纺纱、绸缎等,好像宫内里那种,就说不出的华美讲究。

不过眼下自然是最简单的那款,两人也都是聪明人,看那老板摆弄了几下就学会了,只是赵鸢做的很快,顾相檀那速度就麻溜儿不起来了,那手用来抄抄经写写字也倒算了,从小到大何时玩过这个,即便心里知道怎么弄,但手上就是不随脑子走,使着剪子的时候,还把指头给不小心割破了,一点嫣红的血染到了莲花瓣的一角,醒目非常。

顾相檀无奈地看向赵鸢,赵鸢从苏息手里接过帕子,给顾相檀看了看伤口,还好,没什么,先替他把手指扎好了,又拿过顾相檀的那不成样子的东西替他做了。

三两下之后,两盏精美的莲花灯便摆在了眼前。

老板递来了两支笔,说:“有何所求所感,或是祈福亲人朋友,皆可在上头题词,佛祖看到了,便会保佑的。”

顾相檀想了想,在那一点血色处写下了“清净安稳,福德无量”八个字。

待得赵鸢也写完,两人便寻了一处人少的河岸,将灯放了。

看着那盛着点点烛火的小灯顺着河水飘远,顾相檀闭上眼心念了一段佛经,希冀所许之愿可以达成。

放完了灯,两人又顺着游人走了一段路,也不敢久逛,看看时辰,赵鸢便领着人往回走了。

那边牟飞已是领着抬轿的人侯在了那里,城楼上的宗政帝和皇后也已摆驾回了宫。

顾相檀站在轿辇前道:“我走了。”

赵鸢“嗯”了声。

“下个月将军府落成我便去拜访。

赵鸢又”嗯“了声。

顾相檀想了想,再说了遍,”祭礼的事儿,多谢了。“

赵鸢还是”嗯“。

顾相檀垂下眼,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听着轿夫喊了声”起轿“,顾相檀靠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轿子行出老远,顾相檀才叫了一声苏息。

苏息自窗帷处探进头来。

顾相檀问他,”六世子在灯上写的什么你瞧见了吗?“

苏息嘿嘿一笑。

顾相檀瞪他。

苏息不敢卖关子了,”世子写的是一句诗,玄妙得很,我没懂意思。“

顾相檀眼睛一亮,”是什么?“

苏息回忆了下,念道:“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公子知道缘由么?”

然而顾相檀一听,就愣了。

25.鹯鸟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须弥殿的佛堂内,低不可闻的诵经声顺着夜风若有似无地徘徊着,顾相檀挺直着背脊跪在佛像前,手执一串紫玉佛珠,不停地念着宁心安神的佛经。

可是无论重复多少遍,他的耳边依旧徘徊着之前苏息留下的那两句诗。

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鸟如何鸩鸟媒……

顾相檀睁开眼,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相檀站起身,回过头去,就看见观正禅师站在门外。

观正对于顾相檀此时出现并未表露什么惊讶,只是跨步进来,清理了香案上已燃尽的香灰,又执了三支新的,恭恭敬敬地点上。

回头轻道:“五欲六尘中,苦恼无量多。”

被猜中有苦恼的顾相檀面上显出一丝愧色来,“醒之是被一忧思困住了。”

观正不言,似是等他说话。

顾相檀想了想,艰难道:“有一个人,他的一辈子负了另一个人许许多多,临到终了,他许下心愿,下一世定要将其所有偿还,不忘恩情。然而,经历轮回一遭,那人却生于庙堂,付命于佛祖,此时再遇前世恩人,重又得他倾心相待,看其倾轧其中,他又该如何是好?”

顾相檀是真的寻不到头绪,赵鸢的心,自己曾经不知道,因为被他藏得太深太深了,可是天上地下这么走了一次,顾相檀已是把这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也是他为何下了决心,定是要把赵鸢失去的东西都替他好好地拿回来的缘由。这是一种偿还,也是一种赎罪,为的是回报赵鸢对于他的诚挚付出,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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