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苜隐忍地拉了把凤莱,目光决绝地看了眼在茶白掌心翻滚着的息夜,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敛眉说道:
“不知前辈为何如此说法,希宴背负的是一个族,还有众多生灵的仰望,却任性妄为地抛弃一切,只为一人。凤莱扛起希宴丢下的责任有何不对?就算比不得希宴,但凤莱依旧将所有的事都做好,并无一丝差错,这些都是众多周知的。至于成蛇,总比入了魔,六亲不认的好。”
凤莱猛地抬头看向青苜,认真地对视许久,才软下目光,露出几分倍显真实的软弱与委屈,垂头靠上青苜。对青苜的感觉很复杂,两人从一开始就彼此算计,无论做什么事都带着目的。不敢真心相对,既防着他,又看不起他。
一直以为青苜外表堂堂,内心却是无比的阴冷,包括血液都是冷的。但这一刻凤莱确实感动了,就像被一招拿住命脉一般,浑身都软了,也没有之前的那般害怕。
人或许都是寂寞的,就算那只是一瞬间虚幻的认可。
长合不屑于看两人的惺惺作态,一个狠毒,一个阴冷,真是天生一对,只是不知将来会如何的结局。至于希宴,真看不透他的命理,连伏羲都得尊从的,怕是不简单。
想到这里,兴致索然地对凤莱青苜各拍出一掌,低喝道:
“滚,下次再敢耍心眼,小心我不给伏羲面子,剜出你们的心,数数上面有多少个眼。还有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有一日你求到我这,我会好好回报你说的话的。”
青苜替凤莱挡了一下,凤莱没事,他伤的就有些重了,体内的妖丹被半封,连连呕血。凤莱焦急地扶起青苜,喂了颗丹药,心中的惧意盖过恨意,也叫板道:“这两掌,女娲族会永远记住的,我发誓,若有一日,我也会好好回报你。”
魔族人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心上,只为希宴感到不值,不耐烦地化作一道流光,也走了。
凤莱待青苜的脸色也好了些,而周围也没了其他人,立马气势汹汹地骂道:“希宴,别以为你还是过去的你,怎么任性都不会有事,今日我就要来管教管教你,说,跟不跟我回去!”
息夜平静地瞧了眼凤莱,扭头钻入茶白的袖子内,继续消化之前琐碎的信息,拼拼凑凑地得出个结论:要是这些人都没认错,息夜就是希宴,还有一段很长的故事,身份也不简单。
茶白也在思索着希宴究竟是何人,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忽地眼底一沉,已明了息夜的身份。难怪他之前能操控女娲后人,难怪他有灵宝护持:天生神胎,女娲族最强大的祭祀,巫妖大战后就杳无踪迹。
平淡的眼中闪过一道流光,面无表情地扯出息夜,将墨玉往他嘴里一塞,让他叼住,又对着两人拱了拱手,“既然你们是息夜的亲人,那么拿赔偿也是自然的。至于你们要接他回去的事,我看是办不成了。”
猛地后退一步,踩着奇怪的步伐避开凤莱下劈的手势,继续说道:“第一,他不愿意跟你们走;第二,许人一诺,山可移,信不移,绝不做背诺之人;第三……”
还不待茶白说出第三点,一旁调息的青苜脸色难看地瞧着茶白的步伐,一跃而起,五指成爪,锐锐顺风,并面色冰寒地踩着和茶白相同的步伐,杀气凌然。
茶白对上半封妖丹的青苜,依旧不敌。
门内术法一一被破解,佩剑刚断,本命灵宝又没有,就连卷轴上教的那些,青苜也都会。越使,越能感到青苜的腾腾杀意,周身的灵力随之也渐渐紊乱起来,再也无暇说出第三点。
息夜也感到青苜明明白白的杀意,也不再卷住墨玉,随意往茶白胸口一丢,呲牙吐火。茶白看着即将落入领口内的墨玉,微微侧让,只听一声脆响,落在地上。
青苜听着那声响,全身冰冷地顿在原地,面对火焰也是不闪不避,只眼眸沉沉地看着息夜,濒临爆发。
茶白没有判断错,这块墨玉对青苜有特殊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本身的价值,看样子还和息夜有关。而息夜对他的态度,还有那些从卷轴上学会的招数,扯破了他温和的表象,点着了他的杀气。
这时的凤莱没有动,希宴的火伤不了青苜,也不怕会有什么变故,只默默地观测着茶白,总觉得他并不简单。希宴都忘记过去了,也不会女娲族的术法,那么他是如何会的?招式也有些不娴熟,应当是学了没多久的,难道希宴并没有忘记过去?那么东皇钟的事呢?
就在凤莱神色变幻地猜测个不住时,青苜忽然开口,“阿希,告诉我,东皇钟在哪。”
息夜没有理会问话,扭头去看茶白的脸色,眼神专注。茶白只对视上一眼就挪开了目光,与青苜对峙着。
凤莱没有想到,青苜第一句说的竟然是这个。
不过也是,只有一个人记住过往,还能问什么?当年希宴面对青苜的背叛,也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而青苜也保持着缄默,就这样彼此忽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
或许在青苜的心里,一日不明说,那若隐若现的过往依旧维系着早该断了的过往。
青苜狠狠地撸了吧脸,一步步靠近只看着茶白的息夜。
茶白警惕地捂了捂息夜,吐出一直没说出口的第三点,“它现在叫息夜,不是希宴,因为他选择了我。”
青苜彻底暴怒,五指再次成爪,抓向茶白的心脏。错愕的息夜只来得及瞪大双眼,就被茶白拂到地上,摔个结实。
息夜摔的太狠,昏昏沉沉地抬起头,耳旁响着凤莱无法自控的尖叫。心里还想着,叫成这样,还以为要杀人的是茶白。
12、寻究
茶白无恙地站立在原地,冷淡的表情衬的一双瞳仁黑亮而精神。
抿嘴掂了掂手里的沾了血的断剑,没有去看青苜,反而蹲身去点希宴摔懵了的脑袋,见他还会蹭上来,便捡起他,利落地转身离开。
青苜捂着滴血的手半跪在地,推开凤莱慌忙要施法的手,紧盯着茶白一步又一步地远离视线范围。直到察觉有仙门中人在速度靠近,才悻悻地捡起墨玉,肯随凤莱离开。
一路上他沉默的可怕,也没止血,将墨玉贴上伤口处,一起狠狠地按着,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鲜血淋漓。
凤莱看的心惊胆战,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一路扶他回到族里。
相对于青苜的疯狂,作为这场较量的最终赢家茶白,他就显得淡定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息夜好奇的问话。
“你就拿这把断剑挡了那家伙的狠手,还伤了他?”
“嗯。”
“这剑也瞧不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上次也看到你拿断剑自保。”
“嗯。”
茶白看了眼息夜,别有意味地又补充了句,“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应该抛下曾经护过你的武器。”
息夜蹭了蹭茶白的掌心,忐忑地软软咿呀道:“我不认识他们,保护好我,好不好?他们都是坏人,不愿意再回去了。”
茶白垂眸点了点挂在尾巴尖上的铃铛,低低的嗓音带有几分醇厚,“不回去?回去的是哪?”
息夜浑身似被电到般,颤了颤,随后贼亮着眼睛在茶白的掌心翻滚了好一会,才晃着脑袋回答:“不知道,我破壳就在那了,烧了那俩坏人的房子,还没来得急找阿父阿姆就被那怪鸟抓来这。”
茶白敛眸不再问话,对于息夜的过往,已有模糊的轮廓:只是他浑身都是麻烦。若不能解决,也不好贸然去探寻想知道的东西。特别是那个叫青苜的,看的出来,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并且他眼睛里还有超乎理智的东西沉淀着,一旦爆发出来……
方才看的很清楚,青苜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动了真杀心,同样也是瞧见息夜滑向胸口而瞬间收手,改为去抓息夜。这才将息夜甩落在地,并划破了青苜的手……
茶白一直不说话,息夜有些担心地昂了昂头,圆睁着水润的眼睛细细打量着他,除了脸色有些不好,并无大碍。
茶白知道息夜在看着自己,也没给出回应,眸光淡淡地往陵楠阁行去。
当嗅到满馥的清新竹香时,整片剔透如紫玉的竹林展现在眼前,息夜被这漂亮的竹子吸引的眼珠都不会动了,显得有些呆,根本就没注意到茶白纵越着躲避脚下袭来的竹箭。
就在茶白快要腾跳出紫箭竹的范围,一声凄厉的喊声响彻耳旁,“茶白,快来救救我!”
茶白疑惑地转身凝目,只见被箭竹围拢处漏出一抹颤动的衣料,那衣料上的纹饰很熟悉,是掌门弟子独有的。而不远处,熊师兄脸面黑沉,抱胸听着里面阵阵惊呼,眼内时有锐光闪过。
茶白不再急着离开,原地抱拳点头。
熊师兄冷冷地瞥了眼茶白,打量了一圈傻乎乎的息夜,才粗声不悦道:“好久没见你来陵楠阁了,新收的灵兽?也太呆了。”
熊师兄的冷淡,倒没让茶白冷脸,点了点息夜的额头,想让他来打个招呼,息夜并没有反应,依旧瞪大双眼,呆滞地看着这片林子。
茶白顿时收手将他甩上肩膀,对视了眼熊师兄似若洞悉的目光,立马侧脸看向他处,僵硬地回了句,“确实。茶蒲来偷紫箭竹?”
熊师兄收回注视小蛇的目光,气呼呼地鼓了鼓身上的肌肉,将拳头捏的嘎吱作响,骂道:“就他这么点修为也敢来打它的主意,还说什么是奉了黎原掌门的令,前来采集,我看他就是欠揍。”
茶白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熊易是一头熊妖,守卫陵楠阁多年,凭借着强悍的气力与火爆的脾气,可以说是门内一霸。而陵楠阁前的这片紫箭竹更是他的宝贝,谁都动不得,甚至师父前来求几支欲要炼法器,他也是不给脸面。
唯有陵楠阁需要了,才肯相让那么点,用他的话来说:紫箭竹是老子将它从一条拇指粗的幼苗,一点点拉拔大的。长成了,你们来要了,每个都要,还不如不养!凡不是陵楠阁的事,一切免谈!
看来师父是真打算教训茶梨茶蒲了,可惜茶梨机灵,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骗了这个傻憨憨的茶蒲,让他来挨打。
茶白也没提师父,补充了句,“我的屋子被师兄们毁了,估计他们是觉得这里的好看,数量又多。但要重建,这些怕是要秃一半了”。
熊师兄双臂的肌肉再次鼓了鼓,双眼露出凶光,大踏步地往茶蒲哀嚎的地方走去,抡起钵大的拳头就往茶蒲身上砸去,嘴里还问着还有谁在打这里的主意。
茶蒲肩膀一疼,有嘴难言,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死了,要死了;第二个念头就是师弟果然开始报复了,茶梨那小子没义气;最后双眼泪汪汪地想起:要是拿不到师父的赐药,怕是要养很久的伤了……
茶白一把揪回跳着往竹子上蹦跶的息夜,没管茶蒲绝望的声音,快步往后头的陵楠阁行去。
息夜懵懂地咿呀一声,尾巴尖讨好地勾住茶白的手指,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即将消失在眼前的那片晶莹。
茶白冷淡地取出一块紫色晶莹,往阁门上一扔,波光荡漾间,走了进去。
息夜再次咿呀一声,跳着就往悬浮在阁门上的小片紫箭竹上蹦,张开嘴欲要咬下来。
茶白侧身捞回息夜,冷冷道:“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去翻查你的身世,要么你去咬它。”
息夜眨了眨眼,歪头咿呀,“那回头你用不着时,把它给我不?”
茶白没说话,提着息夜往里走。息夜顿时笑眯了眼,乖巧地绕上他的手指。
里面的空间很大,呈圆形建造的殿阁中心漏有天光,底下有一碑立在下边。文字图案全部都灌入各种材质的片状物中,井然有序地分层悬浮在周围。最外围是普通的竹片,然后是帛锦,玉简,最中心的是紫箭竹,映照着天光,表面盈盈似有星光在淌动。
息夜的眼睛也渐渐泛起水光,亮闪闪地回头看了眼茶白,就往最里面跳去。茶白冷脸瞧着他欢快的举动,淡淡地挪开目光。
当息夜仰望石碑时,茶白的手指也搁了上去,闭眼寻找。没多会,所有的简片震颤着叮当作响,其中数枚飞往茶白身周,绕着他慢悠悠地转圈,荧光闪烁。
收回手指时,他脸色有些苍白,抚了抚额心后盘腿坐下,拈起其中一枚,抽取里面的图文。
茶白看了有多久,息夜就蜷缩在他肩膀上多久,小脑袋点啊点地仰望着最中心的那几片深紫,还时不时地去蹭两下茶白的肩膀。看累了就团起身子睡觉,睡醒了继续仰望,乖巧而安静。
茶白看完后,阖目许久,有关希宴的记录虽只有寥寥数语,也够了解个大概了。
最后的记录就是卷轴显示过的画面:
巫妖两族结下死仇,一个是失去了两位大巫,另一个则是死了九位小太子。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战,让巫族湮灭,让妖族凋零,死伤不计其数。
而做了阵眼,流光血液的希宴,元魂也在崩散,最后还是被突然现身的魔祖罗睺用魔气将他重新凝聚,不生也不死。随后被地皇伏羲带走,从此三界中人,再也人没见过他,不知他的生死与下落。
最让茶白意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笔带过的情史:说他最爱的人是姐夫青苜,太一只是恰逢情殇才在一起的,因没多少感情,分分合合无数次。
愣了愣后继续翻找有关青苜的记录,关于青苜的只一句评价:一介不知名的妖类,却因前后两大祭祀,希宴和凤莱的存在而掌些许女娲族的辛秘。
茶白像是看到了件十分有趣的事一样,眼神不是那么冰冷地侧看了眼露出肚子,睡的正香的小蛇,“笨蛋也会谈情说爱?还是和男的?女娲族不是最讲究阴阳的?”
又敲了敲指节,冷哼一声,“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话音刚落就有一缕黄光自手臂处飞快溜出,重新没入息夜尾巴挂着的铃铛内,烫的息夜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惊醒,惊恐地直往茶白脸上蹿,带着哭腔不住地咿呀着。
13、坦白
茶白冰冻着脸,快手揪下息夜,摘了铃铛作势就要扔。
一声沉稳的男子声及时响起,回荡在空旷的书阁内,“别丢,吾乃东皇钟,东皇太一的伴生神器。”
茶白毫不犹豫地再度弹指,息夜忽地缠了上去,歪头对着铃铛咿呀,“你就是他们寻找的东皇钟?怎么挂我尾巴上了?印象里你似乎很厉害,是来保护我的吗?”
茶白面无表情地将息夜扯下,冷冷地说了句,“你想多了,它不是你的神器,它的主人已经死了。”
息夜眨眨眼,又眨眨眼,过了许久才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没主人了,也可以找新主人,那你愿意来保护我吗?有两个人老是来找我的麻烦,我讨厌他们。”
东皇钟听不懂小蛇糯糯的咿呀声,却能听懂自家主人的意思。毫不忸怩地沉声应道:“唯有吾真正的主人方可开启吾之力量,但主人没回归前,吾愿护您左右,不离不弃。”
茶白眯眼睨着东皇钟,挑眉问着,“你主人愿意你去保护他?他也会回来??”
东皇钟从未用如此温顺地说话过,也从未如此矫情地表过衷心,但他知道此刻是需要的。
本是以杀止杀的凶器,一经祭出必要吞噬生灵,数万年过去更是血煞冲天,百无禁忌。但融入三界之门的那段蛰伏期,看到了人类脆落的只有朝夕,也看到了他们强大的智慧。
经历了那段等待主人的漫长岁月,东皇钟满脑子装的不再是直来直往的打打杀杀,而是学起了人类的套数,喜欢上了逗老鼠般的掌控感,喜欢看着蹦跶的对象最终绝望的感觉,那简直就是杀戮也无法达到的痛快。
所以它会隐忍不发,会伏低做小,会换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来缓慢解决事情,然后达到目的。
唯一没变的就是他对太一的忠诚,虽不太喜欢现在的主人,却是尊从他的意愿的。
只是这个纵然观遍人间,也依旧没有人情感的东皇钟,猛地察觉主人这句话说的就像是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渗的慌。对比过往,应该是极度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