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沧火族领地内点起无数风灯,远远望去,漆黑的密林间犹如星辰繁落,美不胜收。
勇士们踏着夜色归来。
良蒙在原地张望着,离王走过来,身后跟着大祭司,但是没有温成庚。
“你们受伤了吗?”他打量了两人一番,除了疲惫,没什么大碍,于是追问,“成哥呢?”
离王道:“受了点伤,跟伏罗卫一起追去水寨了。”
良蒙的心又悬了起来,但他没有再问。
离王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总算除去这一威胁,你和温成庚都有功,族人们会感激的。”
大祭司闻言稍一欠身,脸上严肃的神色缓和少许,“谢殿下相帮。”
良蒙很是过意不去,“唉我什么都没做,成哥帮得比我多,我们是归然的官差,都是应该的,千万别说谢。”
离王见他这样客气,有些黯然和喟叹,但也有些内疚和欣慰,他温声道:“水寨那里还有不少人是从归然来的,你去看看吧,我会尽快安排送他们回去。”
良蒙应是,大祭司又给他一瓶伤药,便召来自己的玄隼随他一道前往水寨。
伏罗卫正跟着温成庚在寨子里处理善后。
归然来的渔民、商人等大都被海冦胁迫着干苦力活,少部分人被杀害,尸骨也找不到,连个名单都没有,只能从其他人口中询问。海冦还向富裕人家索要赎金,仓库里堆积着大量的黄金白银,还有海产奇珍,可惜的是,蒙潼那几个商贾一看情况不对就带着亲随坐船跑了,没追到。
良蒙大老远就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吓得呼吸一顿。
“殿下。”
伏罗卫转过身朝他行礼。
温成庚回过头,笑了笑。
良蒙:“……你们两个都不知道洗把脸吗?”
伏罗卫有些赫然,“呃,还没顾上,这就去。”
大祭司在后面责备地望了他一眼,怎么能顶着一脸血就跟殿下说话呢,太失礼了,他道:“伏罗卫,退下。”
伏罗卫恭恭敬敬地跟着他走了。
良蒙实在是看着糟心,“你们怎么弄这么多血?”
温成庚用手抹了抹,叹气,“唉,海冦养了许多恶犬对付玄隼,没办法,我们就往身上弄了很多狗血,用血气吓退恶犬,我俩冲在前面,不小心就抹多了。”
“脏死了,”良蒙拽着他衣角,找到水寨的水房打水给他洗,“先洗干净再给你上药。”
温成庚老老实实照做。
良蒙拽他的时候已经是挑干净地方下手了,但还是沾了一手血,而且是狗血,腥气特别重,他只好皱着眉头蹲在一旁洗手。
温成庚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干净。”
良蒙头也不抬,“怎么了我转性了不行啊,总比某些人突然断袖了强吧。”
“……”
良蒙洗干净手,卷好袖子,认真道:“我可得看好我的袖子,不能被你扯了去,现在,把你上身衣服脱了,快点。”
温成庚:“……”
良蒙打开瓶子闻了闻,伤药有一股很清淡的药草香气,研磨成很细腻的粉末,他拿捏着力道,小心地在温成庚的伤口上洒下薄而均匀的一层,然后用浸过药又晾干的柔软棉纱把伤口包扎结实。
温成庚都是刀剑划伤,伤口细长,并不深,出血也不多,背上原本被石子划破的地方已经结痂,这倒让良蒙有点吃惊了。
“沧火族的药还真管用啊。”
温成庚默默地看了一眼手里被良蒙不小心撕坏不能再用的药棉,没吭声。
再好的东西咱也不能这么……奢侈啊。
良蒙包扎得惨不忍睹,但他却十分得意,绕着人左看右看,“看来大爷我还是很心灵手巧的,是吧成哥。”
温成庚:“……是。”
海潮声宛如呼吸,一起一伏,永不停歇。
窗户敞开着,夜色深重,海风清凉。
窗前树影婆娑,树叶哗哗作响,近在耳边。
大祭司安排了人手盯着水寨,便领着一众人回到沧火族领地休息。
良蒙和温成庚被安排在原来的房间里,不过两个人都睡不着。
海冦已经溃不成兵,蒙潼商贾在逃,风岐的谣言虽然查清,但幕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或者阴谋,尚未可知,他们在岛上待了数日,能做的都没落下,是时候回程了。
温成庚是伤患,良蒙坚持要跟他住一间房,自己打地铺。
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商量。
“沧火族不可能把风岐让给归然,我们回去要怎么说?”
良蒙胳膊枕在脑后,望着树屋的房顶,沧火族在房顶上也开了扇窗,树枝横过,挂着一盏幽暗的风灯,长长地垂进屋里,透着些异族风情。
温成庚也在思索这个问题,“风岐,恐怕藏不住。”
良蒙道:“也许未必有那么坏,县令大人总会有办法的。”
“但愿。”
淡淡的月光爬上窗棂,灯光太过幽暗,一切只能看清点轮廓,无形中增添静谧。
“喂,那我们呢?”
温成庚:“……”
良蒙侧耳听了听,不耐烦道:“亲完就不认账了,你倒是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成庚词穷,长这么大,二十七八的人了,还没表白过。
“其实……我……”
良蒙无奈了,“我总算知道你了,老实人嘴笨,无可救药。”
“……”
温成庚蹑手蹑脚地下床,凑到心上人跟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暂时只好那么蹲着。
良蒙歪歪脑袋,平躺在地上看他,其实也看不太清楚,倒是能分辨出眼睛鼻子,温成庚面朝着窗户,眼眸中若有光亮。
“唉,”良蒙若有所思地叹口气,“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沧火族啊。”
温成庚:“……”他还没酝酿出来话题就已经转移到公事上了,好打击人。
“离王当年为什么会到归然去呢?出海前是谁在盯着我?”良蒙仔细想想就颇有点头疼,“这些现在都没有答案,其中一定有更复杂的内情,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查,你说呢?”
温成庚道:“我喜欢你。”
“……”良蒙磨牙,“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你说。”
“滚回去睡觉!”
“……哦。”
温成庚郁卒,恹恹的。
没有人反对良蒙离开,族人们是不明白也不多想,而离王和大祭司都知道,良蒙跟他们是不同的,就算有血脉,也不会留下来。
大祭司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平平板板的语气,“汝为吾族王子,可随时归来。”
离王和蔼地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决定,这里永远是你家,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我。”
良蒙不自然道:“知道了,呃……爹。”
“哎,”离王摸摸他的后脑勺,拍拍肩膀,样子有一点不舍,“这么多年都没好好照顾你,现在你长这么大了,也没机会照顾你了,自己多保重。”顿了顿又说,“爹还没找着你娘的尸骨,等找着了,就遣人去找你,你再来看她。”
“嗯。”
良蒙暗道,尸骨居然下落不明,难道蒙潼那帮老不死的这么不要脸?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温成庚在那里跟伏罗卫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最后很哥俩好地互相拍了拍。
水寨的人当然要全部带走,领头的虽然跑了,船还剩下不少,把认罪伏法的海冦拿绳子捆好,也带上了船,还有那些堆积的财宝,都是罪证,不能遗漏。
一行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组成船队,慢吞吞地朝着归然方向驶去,良蒙站在甲板上回望,风岐岛渐渐离远,很快被薄雾遮挡,消失了踪影。
终于能回家了,良蒙总算松口气。
但是又莫名地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失落。
温成庚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走过来安慰他,“没事,以后还可以回来。”
良蒙看他一眼,“案子解决了,该解决你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威胁。
良蒙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压低声音道:“你老实告诉我吧,风岐是不是有什么影响你的东西,所以你才对我有点别的想法?没关系,说出来我不会怪你的。”
温成庚默默地把他的爪子扒拉开。
良蒙凑近点重新搭上去,“成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出来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温成庚侧头瞄了他一眼,再度把他的爪子扒拉开。
良蒙锲而不舍,又搭上去,语气变得很严肃,“成哥,断袖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也就是我了,咱俩过命的兄弟,有点想法没什么,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我可是真想帮你。”
温成庚没去扒拉他的爪子,直接圈住,低头,堵嘴。
“唔唔!”
良蒙简直要揍人了,这是在甲板上!
但是温成庚伤还没好全……
唉,算了。
“……”
温成庚心满意足地想,世界终于清静了,一举两得,挺好。
县令自两人出海后不无担心,看到他们平安归来,先是心下一定,再看到那么多人,心里又打个突。
“这这这……”县令揪着自己的胡子,脸上愁容惨淡,“老百姓就先让他们回家,这些海冦……衙门牢房装不下啊,你们说蒙潼商贾逃了,又想保住风岐,让本官如何上报是好?”
良蒙道:“恳请大人斟酌。”
意思就是他不管了。
县令张张嘴,哼道:“臭小子们,净给本官惹麻烦,还不快去追查犯人下落!”
“是。”
温成庚站在县衙门槛边上,看良蒙,“去哪儿?”
良蒙蹙眉想了想,大喊,“肖仲安——”
“来了来了来了——”
肖仲安嗷嗷叫着出现,边跑边喘,“我的天吓死我了老大!喊这么急什么事?”
“去巡街。”
“……”肖仲安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他们俩,“怎么这么和谐?”
“为了你们的未来。”
“……”肖仲安抹把脸,“走吧。”
三人向着石坊街而去。
49、良蒙(九)
石坊街照样还是那么热闹。
“前几日海上的风浪没有刮到归然来?”
良蒙左右查看着,漫不经心地问。
肖仲安想了想,“擦了个边儿,倒是没多大损失。”
温成庚道:“关于风岐,可有情况?”
“你们也知道风岐?”肖仲安愣了愣,惊疑不定,“你们出海不会是去找风岐了吧?”
他并不知道县令交代二人的事。
温成庚看了良蒙一眼,点点头。
“那你们找着了吗?”肖仲安好奇地瞅着他们,“我听回来的小贩说,那地方很小,没什么特别的珍玩不说,附近的海里还有很凶的大鱼,是真的吗?你们遇见过吗?”
良蒙和温成庚皆是眉头一皱,前者道:“回来的小贩?周塘老市的商贩们都回来了?他们到过风岐?”
肖仲安道:“是呀,你们出海第二天就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还把风岐的地图绘了出来,现在市面上都能买到,据说那地方风景不错,好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你们去看了?怎么样?”
温成庚道:“你有地图吗?”
肖仲安掏出张纸来,“有啊,我也去买了一份,随便看看么,很便宜。”
良蒙接过,展开一看心里就一沉,冷着脸不说话。
地图上的航线标示得很明显,然而标注的那个风岐,却不是他们到过的那个风岐,躲避风浪的时候良蒙看过地图辨认过方向,虽然最后地图丢了,他们也随风浪前行了很远,但决计不会跑到相反的地方去,这两个风岐,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良蒙抓住温成庚,低声快速地说着:“你还记得,那些被海冦抓来的渔民都是被蒙着头的对吧?他们应该是去那个风岐的,半路上被海冦劫了,最后到了海岛就以为那里是风岐,而风岐有海冦,可是大部分没有被抓的人完全不知道还有一个风岐,所以现在,我们说有海冦,也没人信了,凭那点证据,蒙潼不会相信我们的。”
温成庚皱眉听着,肖仲安奇怪地望着他们。
“银子是禹州官银,海冦只是一帮身份不明的人,渔民关于风岐的位置还有很大出入,现在就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证那几个蒙潼的商贾,”良蒙顿了顿,又缓缓道,“而且,我想我们恐怕再也找不到风岐了。”
地图上没有那个岛,领头的带走了亲随,剩下的海冦都不识路,除非沧火族派人来找他们,否则良蒙和温成庚以后没有机会回去了。
肖仲安道:“哎?不巡街了吗?你们都在这站着干嘛?”
海冦杀了不少归然的百姓,还索要赎金,欺压沧火族,但幕后指使却能够逍遥法外。
良蒙不由得心情沉重。
温成庚叹口气,“走吧,继续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石坊街那个不起眼又阴森森的小巷子仍然在那里,没有被遮掩,三个人放轻脚步往里走,渐渐离喧嚣声远了,光线也暗淡下来。
良蒙这次没有再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是以轻松许多。他们在巷子里拐了三个弯,一边的高墙上出现一个小门,被牢牢锁死。
敲门自然没人应,温成庚直接踹开门扉。
然而门内的景象却令人大失所望。
“……这么空荡荡的,应该没人住。”肖仲安如实道。
一户民宅,什么都没有,人去楼空,院子里的地上有箱子拖曳过的痕迹,还有个后门,温成庚同样一脚踹开,出去查看,良蒙在屋子里转了转,毫无所获。
肖仲安蹿到主卧去,翻翻找找,在角落里发现一串东西,交给良蒙。
“这有条项链,老大你看看。”
良蒙:“……”
正是他小时候掉进河里那条,尽管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但木坠和珠子仍然完好,不会认错。
温成庚走进来,道:“后门出去,拐个弯不远就是河道,有个小码头,看样子通到海边,这一带都是小作坊,码头很多,这帮人很狡猾,没留下线索。”
良蒙握着珠子摩挲了下,摇摇头。
“就这样罢。”
县令很快上报,海冦的案子转交蒙潼郡府,那边的衙门来了人提审犯人,末了要求县衙指派官差随他们回去帮忙结案。
“查办了海冦,算是有功,这是个机会,要是干得好,很有可能被提拔到郡府衙门,”县令捋一捋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那可比待在归然有前途,你们俩谁去呀?”
县令分别找良蒙和温成庚单独谈话,说明此事,两人完全没预料到。
“蒙潼的人说了,他们只要一个,而且咱们县衙也得有捕头,光靠那帮小子我可不放心,”县令循循善诱,“良蒙,你考虑考虑?温成庚比你年岁大,更老成稳重些,要是他去了蒙潼,你在衙门里就算是最得力的,本官更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