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冷情书院在两年前开张,那时候它在广州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没人知道它,没人在意它,也没人想过仅仅三个月,冷情书院便成了达官贵人、纨绔子弟欣欣向往的温柔乡。
冷情书院是一所相公馆,这相公馆里数十位风流翩翩少年公子哥,却只有老板冷情最最冶艳骄傲,想请他陪坐席间,也绝非金钱可以左右的,他若高兴便是一分不收也可玩耍嬉戏,他若不高兴,就是千金也休想让他对着谁人笑上一笑。
只是今夜,夜夜笙歌的冷情书院却突然关门谢客,世人皆是好奇,虽然谢客却灯火通明,而且来来去去已经将城里的大夫请了大半。
“到底怎么样?”屋子里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大吼着,他额间顺下汗来,指着面前的小厮道,“去给我弄个好人参来,切成片放在舌下吊命!快去!”
“情儿,稍安勿躁,我已经用内力将他俩的几个大穴封住,他俩的伤一般的大夫治不了,只能等天亮派人去四空岛,希望神医陈子岳还没走。”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道,他黝黑着脸,五官并无特别俊美之处,只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他看了眼床上并排躺着的男人,心下叹息着,原来这就是情儿心心念着的人,和我这无貌之人相比,是天上地下了。
“谁管那个不相干的人!卓天!你再给晓楼输些真气!他可不能有事!”冷情扑到床边,他扯扯黑子与关孝山握着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开,冷情气呼呼的坐到椅子上,手心里是黑子的那个双鱼玉坠子。
现在想来冷情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赶走了那个送信来的渔夫,若是那渔夫没有拿来这玉坠子,冷情想自己就会和晓楼天人永隔了吧!想到此,冷情看了眼黑子,不禁将手心里的玉坠子握紧。
几个小厮端来热水,冷情赶忙指挥着,“把衣服脱了~擦干~换上新被褥~你们小心着点!~来人!找把刀去,把那人手砍了!半死不活还要拖累着晓楼!”
“情儿!”卓天叹息,这一年多来他天天听着冷情说万晓楼万晓楼,他自然清楚冷情对万晓楼的感情,不过因此要剁了别人的手就不对了,“也许这位是万晓楼的朋友,他醒了知道你伤害他朋友会生气的。”
“卓天,你说的有道理。”冷情附和着,“卓天,你叔父不是卓熊么?他和神医交情很好的,你去跑一趟四空岛吧!你去我也放心。”
“好,我去,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伤害别人,剁手的事情也不许再想了。”
“好,不过,你现在就去可以吗?我去写个拜帖送去徐家,让徐三少借船和船手出来,据说四空岛很远,我怕晓楼等不到了。”
见冷情如此着急,卓天心下吃味,但是他却没办法表露出来,因为冷情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了,他只喜欢万晓楼。
今夜的海面刮起大风,这样的日子是最不应该出海的,徐家的船手们都严阵以待,虽说徐家的船是新船,但是这样的天气还是让人提心吊胆。
卓天站在船头迎着海风,风却吹不散他的阴郁,想到冷情看万晓楼的眼神,就如针刺扎入心肺,卓天叹口气,就算是如此,他也还是不忍心看着冷情伤心,自从第一眼看到他就留在广州陪伴,到底还是换不来冷情对万晓楼的那一见倾心。
冷情与万晓楼的缘起于三年前,那时候冷情只是琴师,每日里教导些清官女支子弹筝,虽然不能说天下第一第二,但是也鲜有对手,冷情骄傲自负,时不时便有琴师来挑衅比琴,冷情也每每都能让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冷情与万晓楼相遇时是在黎明之前,他是被一阵琴声扰了的,循着琴声到了一处河滩边,就见到了万晓楼,万晓楼散着发坐在岸边,身边是两坛酒,他弹指落落有声,曲子婉转哀怨,冷情看着万晓楼,自负的他觉得在万晓楼面前黯然失色,那些曾被用在自己身上的辞藻顷刻荡然无存。
冷情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万晓楼拎起酒坛一饮而尽,他看着万晓楼迷蒙着双眼,冷情不自觉的被吸引,他缓缓的走到万晓楼身边,万晓楼昂头看他,冷情此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手心在冒汗,身子也在颤抖。
冷情与万晓楼对视很久,冷情是慌张的,万晓楼则是冰冷的,就在冷情被万晓楼看得不自在时,万晓楼道,“喝不喝酒?”
冷情慌忙的点头,万晓楼指指自己身边,冷情赶忙坐下,他接过万晓楼递过来的酒坛子,虽然嘴唇有些颤抖,但是他还是想和万晓楼说话,“我~你弹得真好听~”
“是么?”万晓楼斜着眸子看他,天边的鱼肚白一点点的显露,在太阳还未出来之时,万晓楼的脸苍白灰暗,冷情看着,一种哀怨的情绪从万晓楼的身上散发开来,也仿佛能感染到他。
“我是个琴师,我叫冷情。”
“万晓楼。”万晓楼把筝推给冷情,“你听过我弹的了,也让我听听你弹的。”
冷情有些紧张,不过他不想让万晓楼失望,拨动琴弦让曲子在河滩上流转,万晓楼双手撑着地看着天,从天边缓缓的出现一朵红霞,万晓楼感叹着,“真美。”
冷情心仿佛漏了一拍,他看向万晓楼,朝霞的光映在河水上,反射到万晓楼的脸上柔和美好,冷情被这美好迷了心,他甚至于忘记要弹琴了。
“为什么不弹了?”万晓楼轻声问着,他偏着头看着冷情,手轻轻的拂开冷情前额的发,“我要是也当个琴师多好~”
“万晓楼~”
“嘘~”万晓楼揽冷情入怀,他轻轻的抚摸着冷情的发,冷情看着万晓楼脖子上挂着个双鱼形状的玉坠子,“我真羡慕你~”
双鱼的玉坠子又挂回到了黑子的脖子上,冷情将燃尽的烛心剪短,他轻轻的抚摸着黑子的脸颊,看着他脸上的黑斑,冷情心里特别的心疼。
在渔夫那间木头房子里,第一眼冷情都没有认出来,他仔细的瞧着,若是让他相信这个人和他爱的万晓楼是一个人,冷情是怎么也不信的,还好卓天在,卓天为了救他俩先输了些真气,这才让黑子脸上的黑斑褪去,这才不至于让冷情错过了万晓楼。
“晓楼,你怎么会成了这样?到底是谁伤了你?晓楼,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就在冷情伤心难过的时候,风浪将卓天所乘坐的船送上了岸,此时天已经亮了,一船的船手各个精疲力尽,他们都倒在岸边歇息,卓天却不能歇息,他往岳府跑去。
清晨岳府的大门还紧闭着,卓天使劲拍打着府门,一个看门的老奴打开门,卓天吼着,“我是玄机子卓熊的侄子,我要见他,有要紧事。”
“这位少侠,请等片刻,容我去回禀。”老奴说着关了门就走了,卓天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不一会儿从门里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卓熊的大笑声。
“天侄儿,不用这么大早就来谢我吧!万晓楼嫁人了,冷情死心了,你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吧!”卓熊这话落,大门也开了,本来卓熊还想在说什么,却见卓天焦急的面容,“天侄儿,怎么?”
“叔父,出事了。”
来四空岛的时候是卓天一个人,回广州城船上坐上了南石路、青玉真人、赵明坤、卓熊,当然,自然少不了陈子岳和司徒璟。
海上已经无风无浪,船手们加快速度,陈子岳沉着一张脸,为什么会在海上出事,什么人会截杀关孝山和黑子,是冲着关孝山还是冲着黑子,玄邪公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究竟这背后还存有什么事情?所有这些问题在陈子岳的脑中,让他越想越胆战心惊。
41.
陈子岳凝望着并列躺着的黑子与关孝山,司徒璟用针已经压制住黑子的毒,但是关孝山的伤却并不那么容易解决,陈子岳封住了关孝山的几个大穴,南石路等人脸色都不好看,司徒璟问陈子岳,“关大哥的伤~?”
陈子岳叹了口气,他望向其他几位老前辈,“不知各位能否伸出援手,助我一臂之力?”
“陈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是损些真气,能把人救来才好。”南石路道,其他几位也点头附和。
“好,那么咱们就开始。徒弟,你和卓天去外面守着去!”陈子岳道。
“是。”司徒璟道。
虽然冷情不愿离开黑子,但是碍于众人的江湖地位也不敢造次,他和卓天一起出了屋子,站在院子中心绪难安。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眼看着已经接近晚饭时分,屋子的门才开了,陈子岳走出屋子叹了口气,“徒弟,将几位前辈安顿好。”
“是。”司徒璟看向卓天,卓天赶忙找来人安排房间供几人休息,司徒璟也扶着陈子岳去歇息了,冷情赶忙跑进屋子,就见黑子和关孝山还在昏迷中,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黑子身边,手握住了黑子的手。
卓天亦扶着卓熊进了屋子,给卓熊奉上茶,卓熊道,“哎~真是世事难料。”
“叔父,您还好么?”卓天关切的问道。
“无碍,只是年岁大了,有点累罢了。”卓熊咽下一口茶,“天儿,你可知为何我让玄邪公子来找冷情吗?”
“侄儿不知。”
“这玄邪公子武功尽失又失去记忆,他本不知道自己是玄邪公子,在四空岛上被岳家大小姐认出来,但是无人证明真假。我那时候就想到天儿你执着于冷情,想到你曾经提过冷情一心想着玄邪公子,就想着让他来辨明真假。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是玄邪公子已下嫁关家堡堡主关孝山,此次相见,也是为了断了冷情的执念,也给你一个契机。”
听卓熊这样说,卓天却叹了口气,“师父,情儿的执念太深,我怕他不会断了念头,倒是会连累了关堡主和玄邪公子失和。”
卓天的话也换来卓熊的一声叹息,“算了,事已至此,还是静观其变吧!”
卓天离开了卓熊的屋子再回到了黑子与关孝山在的屋子,就见冷情手拉着黑子的手,身子靠在床柱上看着他,卓天走到冷情身边,“情儿,该用晚饭了,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冷情摇头,“不,我要等着晓楼醒过来。”卓天无奈,他只得去端些饭菜回来给冷情吃,冷情看着饭菜还是摇摇头,“卓天,我没有胃口。”
卓天没办法,他也只好陪在冷情身边,看着心爱之人心心念念是别人,卓天心里是着实不好受。
“嗯~”躺在床上的黑子轻声的哼出了声音,冷情一听这声音赶忙将脸凑过去,就见黑子嘴唇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了。
“晓~楼!”因为心里很是激动,冷情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黑子睁开眼睛后脑海是空白一片的,随之冷情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渐渐清晰,但是黑子好像对冷情毫无记忆,他嘴唇动了动,“关~”
“晓楼~你在说什么?”冷情将脸又往黑子跟前靠了靠,“晓楼,我是冷情啊!”
“关~”
“关堡主就在你身边,神医已经诊治过他了,他身子已无大碍,不过还没醒罢了,你不要担心。”卓天道。
冷情转头看卓天,“你在说什么?”
“情儿,玄邪公子万晓楼已经嫁人了,他身边的这位就是他的夫关家堡堡主关孝山,这也是师父刚才告诉我的。”
卓天这话对冷情的打击何其之大,冷情惊讶的看着黑子,“晓楼?”
黑子听了卓天这话,他把头微微侧转,就见到了关孝山的脸,他舒了口气,心里也终于安定了,“关~”
黑子深情的看着关孝山,这让冷情无法容忍,卓天拽住欲开口的冷情,“情儿,我有话和你说。”
冷情被卓天拽到了屋外,他手指着屋子,“卓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告诉我!”
“叔父说玄邪公子武功尽失又失去记忆,他和关堡主已经成亲,情儿,你还是别执着了。”卓天劝解着。
“不会,怎么可能?”冷情不愿相信,他自从那年初见万晓楼直到现在,他都认定万晓楼是喜欢他的,万晓楼是一定会来找他的,却不想再见面万晓楼已经嫁人了,冷情皱起眉头,“卓天,你说晓楼武功尽失,会不会是那个关堡主趁火打劫的?不行!我要亲自去问问晓楼!”
“情儿!”卓天拽住冷情,“现在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万晓楼和关堡主还都在伤病之中,不如等他们稍微好些你再问也不迟。”冷情沉起脸来,他想到黑子那苍白的脸庞,冷情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夜越来越深,黑子松开握着关孝山的手,他侧转身,被岩石割伤的背部传来疼痛,那上好了药缠上了布条的伤口微微渗出血来,黑子轻声呻吟着,冷情听到这呻吟赶忙从外间跑了进来,“晓楼,你怎么了?”
黑子皱着眉头,“我~我想起来。”
“你伤的很重,还是不要动了。”
黑子摇摇头,“我想~看看关~关孝山~”
黑子这话是刺痛了冷情,他抿起嘴唇,一双哀怨的眼瞪着黑子,“晓楼~你~”
“情儿,你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卓天也从外间进来,他拉开冷情,轻轻的把黑子扶起来,“你伤得也不轻,看看就好了。”
黑子被卓天扶起来,关孝山就躺在他的身边,紧闭着双目,脸色煞白,黑子抬手轻轻的摸摸关孝山的脸颊,“关~关孝山~”
黑子的呼唤关孝山没有回答他,黑子也不期盼着关孝山能答应他,他是要亲眼见关孝山还活着,亲自摸摸他而已,黑子对着卓天点了下头,卓天才放他躺下,背一挨上床就又疼了起来,卓天道,“你身上都是伤,略微忍耐些。”
“啊~没事~”黑子看向卓天,“还未请教~?”
“我是卓天,玄机子卓熊是我叔父,陈子岳前辈他们也都在,因为替关堡主疗伤都耗了心神,此时都在歇息,我想明日就应该能见着了。”
“谢谢你了。”
“不碍的,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或者喝点水?”
黑子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想再睡会儿。”
“那好,我就不打扰了,有事你就叫我,我就在外间。”
“谢谢了。”
卓天转身欲走,就见冷情并未离开,他站在自己的身后看着黑子看着关孝山,卓天拉拉冷情的手,“咱们先出去吧!”
冷情随着卓天拉着,一出了屋子,冷情就抱住了卓天,“卓天,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情儿~不管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卓天轻声道。
“那你去把那个什么关堡主杀了!”卓天一愣,他沉默着,手攥住,冷情等不到卓天的回答不禁又道,“卓天,你到底去是不去?”
“情儿,我对你何心意你是明白的,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我可以看着你喜欢别人,可以默默的守在你的身边,但是我不能为了你去杀人~情儿,先不说我去不去杀关堡主,你能确定关堡主死了,万晓楼就会喜欢你吗?你没有看到他看着关堡主时的眼神吗?他爱的是关堡主,不是你。”
“不是!”冷情推开卓天,他狠狠的瞪着卓天,“晓楼不会这样对我的,我不信!”
“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你信不信,也由不得你自欺欺人了。”卓天叹息着,“情儿,断了念头吧!把书院结束吧!我知道你喜欢游历四海,咱们就去各处玩耍,我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