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三跃跃欲试,很快带着几名火枪手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与身后众人拉开了距离。不断有人从旁侧赶超黎塞留的坐骑。主教身形单薄,一手松松地持着缰绳,在任何人看来都不具备骑猎好手的基本素质。黎塞留原本就对狩猎兴趣缺缺,非常自觉地落在了后方。
进入森林的道路越走越窄,最后成了崎岖的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过,时不时分岔到各个方向。越往深处走,林木就越加繁茂,黯淡的光照已经不能触及树丛底部的青苔。
身后的队伍人声渐低,想必是选择了不同的岔道。东南方远远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发现了猎物,迅疾的马蹄声和零星的枪声很快消失在远方……
当黎塞留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只身一人留在了森林深处。
眼下的情形孕育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令他几乎是立即心生警惕,双腿一夹马腹,催动坐骑飞奔起来。
斑驳的光影掠过视野,眼角余光蓦然捕捉到了一张转瞬即逝的面容!他在马上猛地扭头回望,只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消失于树丛间——
舍弗洛兹公爵夫人。
他忽然明白一切都已来不及。
黎塞留看向正前方。二十步开外处,一个火枪手装束的男人直挺挺地立在原地。那张陌生脸庞上,此刻正挂着疯狂的笑容。
火枪手举起枪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主教。
“砰”的一声巨响惊起一片林鸟,钝重的猎枪管口冒起一股硝烟。
扣动扳机的人却陡然瞪大眼睛——他的目标已经从原地消失了踪影!原本应该被击毙的男人正伏在马上,操纵着骏马向自己斜冲而来!
这个家伙怎么可能……?!
方寸大乱的火枪手接连扣下扳机,枪声震耳,主教却不退反进,在对方有所动作前横拽缰绳,一蹬马腹!马匹敏捷地半途转向,腾跃出让猎枪难以瞄准的S形路线,几个起落已到了对方跟前,气势汹汹地高抬起前腿向他踏去——
火枪手颤抖着最后一次托起枪。
几乎与此同时,身在马背上的男人也举起了枪杆。
士兵本能地躲闪,偏离的枪口在电光火石间对准了马的胸膛——
两人的枪声重叠在一起。
黎塞留的坐骑悲嘶一声,人立而起,突如其来的冲力将其背上的主人摔了出去。主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后背剧痛,已经重重着了地。他大口喘息着,艰难地支起上身。
两步之外,胸口中弹的马匹在泥泞中猛烈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只剩下破风箱般的残喘。
在它旁边还倒着一具躯体。火枪手的喉管已经被射穿了,鲜血正从洞眼中不断地涌出来。他在痛苦的呛咳中痉挛着,双眼直瞪瞪地盯着天空。
黎塞留从这张素昧平生的脸庞上移开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满身狼狈。左肩与右腿上两个狰狞的弹孔,深红的血液濡湿了大片衣衫。刚才那两枪并没有落空,或者说,没有完全落空——他堪堪来得及避开要害。
舍弗洛兹公爵夫人很可能还在某处虎视眈眈。主教手中的猎枪已经在坠马时甩出了老远。他目测了一下距离,转向垂死的士兵,一寸一寸地向对方爬去。腿上的伤口在路面上划出了一条狭长的血迹,触目惊心。
缓慢地接近了目标,他伸直手臂,够向落在对方身旁的枪杆。
伸出去的手在半途被抓住了。
火枪手的力气大得骇人,主教被他死死地钳住,一时竟挣脱不开。从这张因为窒息而扭曲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表情。破碎的喉管中发出咯咯的声响,任谁也弄不懂其中的意思。
黎塞留又一次试着挣开。对方的双眼已经渐渐翻白,五指却愈加使出狠劲,几乎要将主教的手腕捏断。黎塞留向前挪动了一点,用另一只手将对方的五指一根一根地掰开,那些手指却又固执地扣回。
主教脱力地闭了闭眼,双唇哆嗦着喃喃祝祷:“上主,为信仰你的人,生命只是改变,并非毁灭……我们结束了尘世的旅程,便获登永远的天乡……”
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一点点地消失,士兵的呛咳也渐趋微弱,最终归于寂静。一旁的马匹早已没了声息。主教用最后一丝力气拂开死者的手,抓住了他的枪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终于落入了无尽的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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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猫草】:“翻好了!已发给大神~”
【翻译-由塔拉桑】:“猫猫草!我终于比你快了口桀口桀!”
【校对-纸鹤】:“收到。”
【后期-阿雯】:“卧槽惊现公主抱!主教是被小十三抱上担架的!!!”
【翻译-由塔拉桑】:“……说好的父女组呢?!!!”
【片源-二叔不是苏】:“哈哈哈哈哈官方这样暴点鸳鸯谱真的好吗”
【监督-路人甲】:“……贵圈真乱”
【翻译-Chris】:“翻好了,已发。”
【校对-纸鹤】:“收到。”
……
苏渣的微博发出之后,与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毒善其身群正相反,红袍群里对此只字不提。
由塔拉桑说起当初的踢人事件时,不止是许辰川,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场。许辰川相信他们都会与自己一样,将之与苏渣联系起来。
对方是冲着纸鹤来的,但那套说辞明显有偷换概念和诛心的成分。自己看得出来,其他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但纸鹤这个当事人对此置若罔闻,依旧只在做剧时才冒头,说几句公事公办的话;而疏影高层也没有回应对方的意思,反而诡异地沉默至今。如今红袍群里的元老们也选择了三缄其口……
右下角的小企鹅提示有人发起私聊。
【纸鹤】:“翻得不错,这次没有明显错误。”
【Chris】:“谢谢。”
对方显然没打算说别的。许辰川咬了咬牙,打字道:“你看了苏渣的微博吗?”
【纸鹤】:“看到了。”
【Chris】:“不打算回应吗?”
片刻的沉寂。
【纸鹤】:“区区小事,何必给她面子。”
对方顿了顿,仿佛又想起什么似地发来了一句:“给你造成了困扰的话,直说踢人的不是你就行了。”
【Chris】:“……那不是根本问题。而且,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许辰川看着刚打开的微博页面。
【Chris】:“苏渣刚刚指名道姓地说‘纸鹤大大’高贵冷艳、只因为心情不好就赶走新人。大概是看准了我们这边不会反驳,就放开胆子泼脏水了。”
【纸鹤】:“本来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许辰川牙关咬得死紧:“不是那样的,你也知道不是那样的,对不对?这件事的关注量极大,疏影不作回应,就像默认了她的说法。知道真相的人能有几个?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们组内部的成员呢?你连他们怎么看自己都不在乎吗?以后做剧时在组员面前失去威信,甚至被孤立被无视,那也无所谓吗?”
许辰川没说出自己最恶意的揣测——疏影管理群里的那些人或许就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才不替纸鹤说话的。
排挤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种,方式则有更多种。许辰川这个暑假在一家大公司实习,已经窥见了不少暗流涌动。
【纸鹤】:“那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
“况且,你知道的也未必是真相。”白祁打出这一行字,在即将发送出去之前停住了。
他想起书店里替自己拿书的年轻人,茶馆里飞奔去找纸巾的年轻人;想起对方带着温煦的笑意说:“以真心换真心。”
……
【纸鹤】:“谢谢你。”
许辰川看着对话框里跳出的句子,心中五味杂陈。
28.商陆
苏渣出其不意地报出纸鹤的名字之后,局势登时大变。之前认定他只是信口胡诌的众人挨了一记闷棍,围攻苏渣的声势一下子弱了下去。而苏渣所在的狂欢组却像吃了兴奋剂,纷纷跳了出来,“刚刚还在宣扬道义,这会儿就自打脸”的疏影组成了群嘲对象。新仇旧恨,云山千叠,逮着机会怎能不发泄一番。
暑气未消,人心浮躁。群众的发散思维是无限的。从态度不好到字幕出错,从做剧弃坑到下载速度慢,疏影组三百年前的黑历史都被一桩桩地翻了出来鞭尸。
言论风向开始逆转再逆转,挺疏影者有之,黑疏影者有之,反射弧还搁浅在Angela事件者亦有之;歪楼八卦众字幕组恩怨者有之,讨论字幕组使命者有之,辩论大大的权益者有之,被刷屏到嫌烦取关者亦有之;当事人慷慨激昂,看客指点江山,八竿子打不着的酱油党也要发表一番见解;谁看谁都不顺眼,声嘶力竭但求更胜一筹……
事态发展到如今,记得此事最初因何而起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但是有什么关系?尽管说话吧、呐喊吧、尖叫吧,用心中的真理结束这无谓的闹剧,而试图盖过所有噪音的呼喊最终也汇入了噪音的狂潮。
颇有百家争鸣辩儒论道之风雅。
时间已过午夜,电脑前血脉贲张打字如飞的身影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只剩少数布满血丝的眼睛还在坚守阵地瞪视着屏幕。
谁也没预料到会刷出这样一条新微博。
“@狂欢-苏渣你既然还记得踢人的是谁,怎么就恰巧忘了被踢的正是你自己?以受害者的身份来讨伐人,明显比旁观者更有说服力,为什么反而在这一点上含糊其辞?不如来给大家说一说,被踢之前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吧?”
屏幕前的一双双眼睛都冒出了青光。进展来了!
更出人意料的是发出这条微博的ID——既不是疏影官方,也不是当事人纸鹤,而是那个名不见经传却频频进入众人视野的小翻译。
疏影-Chris。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弄到了什么内幕吗?怎么弄到的?
狂欢字幕组的支持者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哟~总算忍不住跳出来了~还是终于想好怎么洗白了?”
“坐等大大洗白XDDD”
“你谁啊你,摆出一副知情人的样子,那你倒是说啊!我倒要听听苏渣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值得被你家大大斩立决!”
“纸鹤呢?有种自己出来,躲在后头靠别人替自己挡枪有意思吗?”
“怎么老是这家伙,白莲花还没扮够是吧?跟你有个屁关系啊烦不烦啊,想红想疯了吧?”
“太天真了你们,这是人家大大的官方姘头,扛不住了就派丫出来卖一个,马上有屌丝跪舔的,学着点哟23333”
……
许辰川沉着脸点开了那条说得最难听的回复,打字道:“你说的这些侮辱性的言辞有实际依据吗?如果没有,请你向我道歉。”
他只等了一分钟。
“卧槽说你是白莲花你还真当上瘾了是吧!道你麻痹的歉啊不要太搞笑!看来不但是个卖的还卖出水平了嘛!就你这B样打折服务哥哥都不要啊2333333”
许辰川仰头看向天花板,连做了两次深呼吸。
当他低头想要直接关机时,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私信提示。
疏影-商陆:“在吗?”
许辰川错愕了一下,弄不清这位组长大人搭话的用意。但对方显然是知道他在线才会发来私信的,许辰川不能不理,便回复道:“在。”
疏影-商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商陆,目前是疏影的组长。”
……好郑重!
疏影-Chris:“我知道的,组长好,久仰大名。”
疏影-商陆:“叫我商陆就好了^^我也久仰你的大名呐~”
……嗯?
疏影-商陆:“阿雯和二叔经常在管理群里提到某个超萌的新人,一上来就强吻了纸鹤什么的~”
……这个组长的设定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这么主动地提到纸鹤真的没问题吗?
疏影-商陆:“叫你Chris行吗?”
疏影-Chris:“啊,当然可以。”
疏影-商陆:“好的。Chris你从来没掐过架吧?”
许辰川愣了愣,回复道:“是的。”
疏影-商陆:“果然,大致能看出来。听我一句劝,别跟放弃做人的生物纠缠不休,这件事就让它自行平息吧。”
原来如此,许辰川想,最终目的还是这个。
疏影-商陆:“而且,你怎么能确定纸鹤踢人是有合理原因的呢?”
疏影-Chris:“到明天这个时候苏渣都给不出回应的话,基本就能确定了吧。”
疏影-商陆:“也就是说,你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无条件地相信纸鹤?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疏影-Chris:“也不是毫无根据。前段时间,我也因为生病,在关键时刻临时请假过。纸鹤当时对我说的是:‘下次发生这种事,你就退组吧。’我不认为纸鹤是会让个人好恶影响组内事务的人。如果这是他处理事情的原则,那么苏渣犯下同样的错误时,他没有理由给出不同的反应。唯一的解释就是苏渣做了更过分的事。”
疏影-商陆:“哇……没想到还真是深思熟虑过了,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啊^^”
许辰川开始怀疑二叔和阿雯到底是怎么描述自己的了。
疏影-商陆:“但是,直说你可别介意,当时你被误会成踢人的大大遭围攻的时候,纸鹤也没站出来替你澄清什么嘛。你这样热心到底是为了啥?”
疏影-Chris:“……说得也是。不过组长你这样热心地来劝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对方半晌没有回复,仿佛被噎住了。
许辰川慢慢地打字:“组长,你看了我们组出的最新一集RR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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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的门被砰地打开,路易十三风风火火地大步走到床边:“主教!您没有大碍真是万幸。我昨天看见您倒在血泊里时差点以为……”仿佛又想起了当时的景象,他打了个寒噤,颇为煽情地拿眼望着主教,“究竟是谁干的?”
与黎塞留记忆中的形象相比,路易十三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君主身上,依旧残留着压抑的少年时代的特征,依旧轮廓阴柔、稚气未脱、眼神游移。
身缠绷带躺在床上的主教垂下眼帘:“多谢陛下关心,这次是我太不谨慎了。”
他被舍弗洛兹公爵夫人暗算了。他将那女人逼到绝境,却没防住她的困兽之斗。
但是,这次受伤也不是不可以利用。
黎塞留将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复述了一遍。路易十三忿然哼了一声:“果然是那个女人。我早有意除去此人,区区流放实在是便宜了她。”
“不,陛下,舍弗洛兹公爵夫人罪当流放,她是王后的密友,请不要公然对王后做得太绝。”黎塞留微笑着劝解,“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解恨,而是促成御弟加斯东亲王的婚事,剥夺他策划篡位的余裕与资格。”
路易十三点点头:“您说的是。”
“所有反对御弟迎娶蒙庞西郡主的人,都是在反对国王,应该受到严惩。”
“当然,我正有此意!”路易十三激动地站起身,“旺多姆兄弟会被终身监禁;奥尔纳诺元帅竟敢直接怂恿加斯东解除婚约,他也永远别想出来;夏莱侯爵区区一个小贵族也敢参与倒婚派,我要流放他到最远的地方;还有苏瓦松伯爵、内韦尔公爵和隆格维尔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