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制造的幻境大多都是对记忆的投射,一件事你记得越深刻,幻境里的细节就越翔实。而魇又善于趁虚而入,因此这幻境必定直指张传莹埋在心底最深的弱点,然则他最深的弱点,却为何会与张传玺有关……?
接下来的幻境破碎零散,想是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忆较为零乱之故,但主角仍然不脱张传莹与张传玺,多数是两人在一起的片段,当兄长的循循善诱,手把手教他写字画符什么的,看着真是相亲相爱得很。
但再接下来幻境却又作一变,庭院里几个小孩打作一团,有个小胖子骑在小传莹身上兴灾乐祸地嚷嚷:“爱哭鬼,这次你哥不来救你了吧!”
王锦在一旁看着微觉奇怪,细细一想才恍然大悟。这应该是张传玺随父母离开天师府之后,看来张传玺的离开对张传莹造成的影响真是大得很,不然怎么会记得这么牢。
周遭环境很快又起了变化,滂沱大雨中张传玺背着个小孩淌水而来,那小孩在背上撑伞,伞往上面微微一抬露出他的小脸,却是张传璧的模样。而这一幕忽然定格住,变成一张照片捏在了张传莹的手里,那一刻他眼里的神情真是难以描述。
王锦在一旁暗暗拧起双眉,傻子也看出来了,张传莹对张传玺的执着远远超过了弟弟对兄长的范畴,难道……?
这猜测令王锦颇为不愉,勉强按捺着看下去,却见四周环境又变了。
象是在一间装修入时的公寓里,张传玺系着围裙,正在悠闲地拌着什么凉菜。张传莹从他身后出现,撒娇似的环住他腰身,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上,而张传玺似乎很享受弟弟这样的亲昵,非但不以为忤还笑着回头,给他喂了一口菜。
王锦看得脸都绿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张传璧呢?贺小年呢?他呢?还有,这根本不是他们住的地方,这是在哪里?!
眼前的两兄弟还在亲亲爱爱地互动着,说是一对情人也不为过。俗话说事出反常必为妖,王锦面对此景最初的愤怒渐渐沉淀反倒变得冷静下来,细一寻思,他很快就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是张传莹的记忆,那现在发生的这一幕才是魇为他制造的幻觉。张传莹心底深处一定早就这样暗暗期望过,同亲爱的哥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没有旁人,甚至连另一个弟弟张传璧也不必有,哥哥眼里只有他……卧槽,这混账小子!再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对他哥哥哥这样那样做些羞羞的事啊!
王锦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这小子竟然对他哥抱着这样的心思,真真其心可诛!恼怒之下他也顾不得会伤到张传莹,沉声喝道:“给我醒、过、来——!!”
他这一声断喝似乎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但眼前虚假的画面却象是脆弱的花瓶一般,忽然出现几道裂纹变得支离破碎,“噗——”树下的张传莹忽然仰天喷出一口血,身子往后便倒,张传玺连忙将他扶住,“传莹!传莹!”
旁边王锦此刻也‘活’了过来,脸色黑如锅底。“他死不了,倒是你以后离他远一些!”说完气哼哼地哼了一声,拂袖便走。
张传玺不知他发的哪门子脾气,一时大为错愕,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叫嚷道:“喂,你搭把手啊!”
第27章
虽然十分不爽张传莹对小道士的觊觎,但谁让他偏偏就是小道士的弟弟呢!所以王锦再怎么不爽也还是跟着张传玺一起把人送到了医院,等着医生给他做各项检查。
元神受损这种伤医院的仪器自然是查不出来,不过在医院里住着家属总要安心得多,输点血啊氧啊液啊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可是张传莹这样一昏就昏了两天,一直不醒,那张传玺可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元神受损这种事可大可小,昏迷几天后自己慢慢醒来的有,就此一睡不醒类似于脑死亡的也有,端看各人造化。张传莹身份又特殊,他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张传玺虽是他隔房哥哥那也是负不起这个责的。
“今天要是再不醒,我就要给天师府那边打电话了。”张传玺摸着病人额头忧心忡忡地说。
同他比起来王锦就简直没心没肺得让人生气。他懒洋洋坐靠在沙发上,非但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很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没事儿摸什么摸,他是昏迷又不是发烧。
“12床去缴费。”有护士拿单子进来,张传玺忙接了叫王锦在病房里看着,他自己下楼去了。
单人病房里一旦只剩下王锦和张传莹两人,气氛就渐渐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沉默。病床上张传莹一动不动安静地躺着,王锦眯起眼睛不作声地看着他的侧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慢慢站立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床边。
居高临下地望下去,张传莹就象是个普通的病弱少年,白被套衬得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看上去越发显得荏弱而无害。但王锦眼里却一丝情绪也没有,凝视他半晌,手掌忽然缓慢地抬起、翻覆,在张传莹的头部上方悬空停顿片刻象在作什么思想斗争似的,忽然他全身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再无迟疑,对着他额头一掌猛拍了下去!
眼看张传莹就要丧命于此,电光石火间那一直昏迷不醒的病人却猛一睁眼抬手一格,硬生生地挡住了他这一击。
对于这个意图谋杀的凶手张传莹瞪着他的眼神别提有多凶狠了,但王锦却一丝被抓了个现行的心虚感都没有,嘴角微微一撇就撤回手来,淡淡道:“醒了就别再装……一把年纪还用生病来撒娇,你断奶了没有?”
“关你屁事!”
王锦冷冷道:“你骗别人就不关我事,骗你哥就不行。”
闻言张传莹眼中敌意越发深重,低喝道:“你跟我哥到底什么关系?!”
王锦双眉一掀神采飞扬,一副‘我就不说你自己猜’的神气,张传莹见了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自己身子不爽利,不能第一时间扑上去揍他丫的。
正相持不下时张传玺回来了,见此情形不由一愣,“传莹你醒啦!”颇有些喜出望外。
一见他张传莹眼中的凶狠敌意立时奇迹般的消失无踪,小脸煞白煞白的又变回那病弱少年的模样。
“哥……我头有点晕……”
张传玺忙上去扶着他半靠在床上,又体贴地给他用枕头垫了背部,埋怨说:“能不晕吗,你当你这两天是白躺的?毕竟吃了好大的亏呢。”
张传莹本来心中还有点撒娇成功的得意,闻言却不由一愣:“我睡了两天?”
“可不是。”
张传莹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了,忙道:“哥,我带来的人呢?你快叫他们去各家医院查访着,看这两天有没有可疑的人去看过烧伤科,那天我用五雷令击中了那人右肩,他整个肩头和手臂应该都伤得不轻!”
张传玺答应着回头看了王锦一眼。虽然之前还在为了张传莹奇迹般的变脸而哂笑,但到底大事为重,王锦接收到张传玺的信号便站直了,淡淡道:“我跟他们说去。”说完出门去了。
张传玺回头安慰说:“已经查去了,你安心休养吧,别那么拼。”说着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张传莹低声道:“兹事体大,不敢不拼。”说着叹出一口气,整个人疲态尽露,倒真不是装的了。
张传玺微一思索心中已有些了然。“……怎么,上头施压了?”
张传莹点点头,简短介绍说:“这次要找的那人涉及到十三桩命案,又逆天而行施展续命术……”张传玺听他说的竟与他和王锦讨论的并无二致,便打断他道:“果真是如此。”便把他们当日讨论的内容详细讲了。
张传莹点头道:“当初红衣男孩案警方第一时间就把案子转到了天师府,后来接二连三有小孩意外死亡,有人在用邪术倒行逆施是无疑的了。不过这厮手脚利落,几次都被他险险逃过,后来这续命的风声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网上众说纷纭,海外一些轮子也借题发挥把污水泼到前任领导人和我们张家身上……是以上头十分生气。”
张传玺默然不语。他当时关注过该事件,自然也知道网上那段时间确实是乱得很,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信口雌黄,声称张家历代都为朝廷服务,此次这逆天之事恐怕也就是他们所为,受益者当然是年老的前任当权者……张传莹为这件事如此拼命,显然是要对外洗刷张家的冤屈,以正天师府名声。
“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关于当年的正统之争……”张传莹手指轻轻划着被单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这两年台湾那边和我们争得厉害,两边的教徒也在吵,说不如来一决高下,谁的法术高谁就是正牌天师……”
张传玺不由一笑,张传莹也笑了,却是带了点苦笑,低了低头又接着道:“你知道二表舅那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应酬交际是一把好手,登坛作法也能对付,但说到降妖伏魔,他到底是外戚,好多秘术都没学过的,所以你说,这张家除妖的牌子我不顶着,谁来顶啊?”
第28章
张传玺怔怔看着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弟弟身上竟然背了这么大的责任、挑了这么重的担子。显然当年那次族人的出走导致张家流失了很大一部分生力军才造成如今天师府人才凋零的局面,若非如此,这次这么重大的案子怎么会让张传莹一个小年轻来负责。
想到此处张传玺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隐隐觉得父母当年恐怕是有点意气用事了。他理解地拍拍张传莹的手,又握着他手摇了摇,由衷地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张传莹乍听到这么贴心的话,眼眶不由一热心中激荡不已。他很想将别后的千般委屈向他倾诉,但最后却是一句也没说出来,只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有哥这句话,就不辛苦。”
张传玺一愣,虽然察觉到弟弟对他的依恋但却完全没有多想,笑了一下便将手脱出来替他掖着被角说:“好了不说了,你好好歇会儿,等他们的消息。”
“……嗯。”
等啊等,等啊等,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十分失望——各大医院都查过了,并无什么可疑人士前去求诊。听到这个消息病床上的张传莹就又有些烦燥起来:“这不可能!被五雷令击中又不是普通的小伤小病,他死人啊不去医治?!”
张传玺想了想,也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被算是被普通天雷击中那也是很要命的伤,更何况五雷令又被赋予了道家秘术至正至阳,那人但凡有口气在就会疼得死去活来,怎可能一直忍着不去求医?
来回报的手下说:“现在小区门诊多,会不会他不敢去正规医院?”如果那人真是随便找了家小门诊看伤,那这排查量就大了。
张传莹还在思考张传玺已摇着头道:“不太可能。”他在市井讨生活,自然清楚小区门诊有多大能量。看点感冒之类的普通病痛是不错的,但一条手臂重度烧伤,哪个小门诊敢收?
他又想了想忽然出其不意地问道:“真的每家医院都查了?就这家,查了没有?别搞出个灯下黑的乌龙事来才好。”
这话一说出来张传莹便严厉地看向那下属,那人一怔,忽然冒出一头汗,呐呐道:“我,我以为……”
张传莹大怒:“你以为!”
张传玺心知此人八成是以为他们已经问询过这家医院,忙按住弟弟笑着打圆场说:“只是一时大意,你也别这么生气。反正烧伤科不远,我去问问就是了。”
那下属欲将功赎罪,急忙忙道:“我去!”
张传玺笑着道:“没事没事,我去就是,反正也要下楼去打饭的。”说着又转向张传莹,带着点诓哄语气道:“这边有家面馆味道不错,中午我们就吃牛肉面好不好?”
张传莹十分受用,脸色也渐渐好看了一些。“……我要吃大碗。”
张传玺笑点点头,又分别问了其他人等吃什么面这才下楼去了。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医院里人来人往,考虑到先去买午饭不大科学,于是他就先去了烧伤科。
烧伤科在门诊三楼,本来就不是什么热门科室,这个时间段更是几乎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走廊里十分安静,除了两个值班的,估计其他人都吃饭去了。
张传玺走到办公室门口,只见里头没旁人,只有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医生正坐在桌前翻报纸。
张传玺敲了敲门,那医生头也不抬地说:“看病的话下午两点以后。”
张传玺不禁笑了:“医生,我不看病。”
那医生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瞅了瞅他,也许是因为张传玺实在是长相讨喜,那医生态度便温和了一些:“那你有什么事?”
张传玺走到桌前:“我来查一个人。请问这两天烧伤科有没有来过一个病人,右肩和整条右臂都是重度烧伤?”
这问题问得十分逾越,那医生不答,看着他的眼神却变得有点儿古怪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哪个部门的?证件呢?”
张传玺笑了笑,十分技巧地道:“医生,请相信我绝对有资格来做这个调查。如果您一定要公事公办走正规流程那也行,我可以去找你们院长由他出面来向您询问,不过您确定要我多跑一趟不肯行这方便吗?”
那医生脸色微变,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张传玺站直身子,作了一个很遗憾的笑容转身作势要走,可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那人不甚情愿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张传玺胜利地一扬眉,转身确定。
“确定没有?”
那医生眉头一皱不太高兴。
“真象你所说重度烧伤的话我们早就收进院了,你是不是还要看下医疗记录?”
“这倒不用。”张传玺很乖巧地说了句‘谢谢医生’便转身走了,打了饭回来把情况告诉了张传莹,又叹气说:“看样子这条线断了呢,要不传莹,你把你掌握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大家集思广益,看能不能发现一些之前忽略掉的线索。”
“好。”张传莹应了,先慢慢吃了两箸面借此理清思路。他想既然整件事都始于那红衣男孩案,那么就从那案子说起好了。
“关于这红衣男孩案,警方给我们的资料同他们在媒体上披露的其实差不多。若说一定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死者母亲梦见的那个男人。”
“难道真有这样一个人?!”张传玺吃了一惊。
张传莹点点头,说:“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妈做那样一个梦大概是母子连心,冥冥中感觉到儿子出了事。其实之前我也认为是个巧合,毕竟做梦这种事是做不得准的……可是警方调查之后才发现,在案发的前一天,居然真的有人见到一个那样的男人在附近出现过。”
这个目击者是死者隔壁邻居家的婆婆。
巴南是重庆辖区内比较穷的一个区,案发的那个村子更是穷乡僻壤,村里的成年人几乎都出门打工去了,留下来的全是些老弱妇孺。可尽管如此家里的农活儿也还是要有人做的,所以当时这婆婆就正在山上种地,种着种着觉得肚子有些不爽利,想解手。
农村没那么多讲究,急起来随便找个僻静角落也就解决了,于是这婆婆就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方便,刚一蹲下去,便看到有个陌生男人从山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