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偏不倚正站在小楼铁门前,闻言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一动却是单手拉开了车门,内有一人缓缓伸出一条腿来。
港剧看多了装逼的排场张传玺自然也懂,他心知下来的这个或许才是正主儿,此刻便歪了头去打量,只见这人年纪颇轻却气度不凡,身穿一套黑色学生装,看着竟似哪个贵族学校的学生。
他打量的当儿那人缓缓抬手取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秀丽冷峻的脸来,张传玺眉头微皱,隐隐觉得此人有几分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还是那人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
“哥!”
张传玺。
张传璧。
如今又多了一个张传莹。
王锦挂在树上,很有些不高兴。自从这个拽得不得了的兄弟一出现张传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住了,第一时间把人拉进屋子嘘寒问暖问东问西,买回来的菜也不管了全丢进了厨房——喂,之前说好要做的美食呢?!
显然张传玺早就把做饭那一茬儿忘到了九霄云外,把客人按坐在沙发上便奔进去兴兴头头地倒了饮品:“来,喝茶!”又捧出一大盘水果,兴奋又热情地招呼说:“想吃苹果还是梨?我给你削。”
张传莹气质冷傲,显然在外头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但此刻面对的毕竟是自家兄长,因此也难得地露出个笑意盈盈的模样来,挑了个大苹果道:“这个。”
张传璧一笑,转动手腕果然就灵巧地削起皮来,一边削一边笑叹道:“哎,真是没想到来的是你……简直认不出了,上次看到你时你才五岁。”说着又细细端详了两眼,点点头道:“嗯,长大了,是大小伙子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欣慰,俨然就是一副慈爱长辈的语气,张传莹不禁有点儿无语,只得笑一下,转开话题。
他打量着房中摆设,试探问道:“哥,你们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没有啊,还马马虎虎,怎么这么问?”边说边把苹果递给他,看着他吃。
张传莹接过来咬了一口才愀然不乐地道:“那你怎么住在这么妖气冲天的巢穴里,你闻闻你身上,都染上那长虫的味儿了。”
这话一说出来窗外的王锦自是大怒,他堂堂妖王,小辈竟敢以长虫呼之!张传玺也愣了愣,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才不以为意地笑道:“那天师府也有狐仙堂,象我们这样的人,与妖打交道不是很正常么。”
“可我们是除妖的。”
“也要看这妖是好是坏,一竿子打死可不是天师府的作风。”
张传莹眉头轻轻一跳,他何尝听不出兄长竟似有些维护那蛇妖的意思,心中自是觉得不妥,但此刻两人才刚刚重逢,为了一个外人伤和气又是何必?便忍让着笑点了点头,委婉地道:“哥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我现在……长大了,也能解决一些事情了。”
这话说得张传玺心中暖洋洋的,笑着点点头,以示承他的情。
他兄弟二人叙旧不提,这边厢蛇王却已气忿忿地走了,走去哪儿?自然是去找他的专属信息库。
“听大王的形容,这少年应是龙虎山张家这一代的新秀……排场这么大,说不定就是内定的下一代当家。”说到此处长老好似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不过若果真如此,那小道士恐怕也不是无足轻重的旁系分支了,难道——?!”
“会画天师符,自然是天师嫡系。”
长老听他如此说不由一怔,王锦便把当日张传玺画符时那一番话转述了,长老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他们是为何迁到这边来了!”
王锦心不在焉地嗯道:“不是说几房有矛盾才离家出走的吗?”
长老摇头笑道:“矛盾二字何以能形容?当年乃是争天师之位!”说着便在蛇王的惊异注视中眉飞色舞讲起了张家的八卦。
原来这张家传承至如今已是第六十五代,天师位历来只传嫡系,嫡系无后方传近亲子侄,然而如今在位的张天师却既非张氏之子也非张氏之侄,他甚至都不姓张而原姓鲁,真实身份只不过是上代天师的外孙。
中国人历来讲究血统纯正,又因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说法,旧时的人便认为女儿终究是外姓人,许多东西是传媳不传女的。女儿生的儿子虽然也可疼,但毕竟孙字前面还有个‘外’字不是?所以这一代天师在许多人看来坐得可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至于为什么会让一个外姓人来当了天师,这话说来却又长了……
长老一般说‘说来话长’,那此话后面便必然跟着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王锦如何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八卦心,催促道:“别管多长,你说就是。”
长老笑应了一声便如那说书先生似的开场:“此事说来,还要从上世纪国共争霸,蒋介石败退台湾说起。”
看了这么久的电视蛇王自然知道这一段近代史,可这场战争又关张家什么事?
“您有所不知。当年蒋氏败走台湾时带走了大量财物及一干精英人士,财物不提,单说带走的人。据说有一张名单,名单上那为首的三个人由蒋氏亲自添加,密令务必同行。大王可知他一定要带走的三人是哪三个么?”
“倒是不知,但想来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长老笑道:“不错,这三人若简单说来可以六字概括:一神、一圣、一佛。”
佛,是指当时藏传佛教之领袖七世章嘉活佛。
当时藏传佛教四大活佛,达赖素与中央政府关系不佳;班禅又年幼,尚未举行坐床仪式,严格说来甚至都还不能称为活佛;哲布尊丹巴更是于1924年便已圆寂于外蒙古,蒙古政府宣布不再寻找其转世灵童,该世系自此终绝。四者去了其三,章嘉活佛这一支便显得格外重要,活佛本人更俨然成了当时佛教最大的代表。
再说那圣,自古以来中华人才辈出,而能称之为圣的却唯有一个孔圣人。
孔子嫡系后人历代都被朝廷封为衍圣公,衍圣者,延续圣人血脉也。当时的人对这圣人血脉究竟重视到了什么程度?一个简短的故事即可说明。
1919年,孔子第76代孙孔令贻正当盛年时突然病逝于北京,当时他膝下无子。
注意,这个无子并不是说他一个孩子都没有,他是有两个女儿的,可自然了,女儿不算数。如此一来小妾王氏肚子里怀的那个便变得格外重要,倘若一举得男那孔家还算有后,若也是个女儿,那延续了千年的孔氏血脉就断了啊!
一时间万众都瞩目于那个重要的肚子上。为了提防有人居心不良偷换婴儿,当时的中央政府派重兵驻守孔府包围产房,又请了几位经验丰富位高权重的孔府老太太坐镇,在无数人的期待下那遗腹子终于呱呱坠地,就是后来被带至台湾的末代衍圣公,孔德成。
第23章
“儒、道、佛,中华三大思想流派。而今儒佛已去,那剩下的第三个人不用说该是道家了。”
“不错。那‘一神’,指的便是张家第63代天师张恩溥。”
说到这张恩溥,也有一段传奇。
据说他出生时有一老道登门,将其抱在手中端详一番后口占一诀:“一道灵符万种情,鱼龙交错日幽明。同根萁荚不相属,七九传胤享太平。”说完,飘然而去。
这老道所说是何意当时众人皆莫能解,然则到了30年代江西境内却开始流传一首童谣:“绝不绝,灭不灭,六十三代有一歇。”这童谣中的七九之数,正好应了张家的辈数!
“话说这古往今来,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意识到意识形态的重要……这三人虽是凡人,但却是当时儒道佛三派之领袖。当年日本人挟了那末代皇帝建立满洲国,大旗一拉,着实给民国政府制造了不少麻烦。有此前车之鉴,那蒋氏自然不会把这三人留给共产党,因此无论如何也是要带走的。”
王锦纳罕道:“这三人家业根基都在大陆,难道也愿意抛下一切,乖乖随他去?”
长老笑道:“倒不见得是自愿……不过中华朝代历来更替频繁,这些世家能延续千年而不倒,自然都有一套在乱世中保存家族的本事。这本事么,说稀奇也不稀奇,不外乎六个字:两边下注而已。”
试想那国民政府虽是当时正统,但奈何根基已腐,这一去只怕就要老死异乡;而共产党虽势如破竹呈冉冉上升之势,可看其反帝反封建的作风,留下来又焉知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一时间真是进退两难,偏生军方又连个思考的时间都不给,只一迭声催着快走快走,张恩溥仓惶间只得作出决定,只带长子和一个侄儿上路,而这一去,便正应了那童谣所说,六十三代有一歇了!
“张恩溥后来老死台湾,奇的是他那儿子出身天师世家却不愿继承他衣钵,竟早早留学德国学物理去了,后来又病死于其父之前,因此这天师之位么,就传给了张恩溥的侄子,张源先。”
“按辈份说这张源先是第64代天师,然则前些年大陆开始开发龙虎山旅游景点,也为了弘扬中华道教文化,很需要有一个人坐镇天师府掌管事务。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张恩溥的外孙鲁金涛改姓接替了天师之位,因他比张源先要低一辈,因此他是第65代天师。”
“两代天师同时在世闹出双包案,这也是一桩旷世奇闻。如今双方互不承认对方身份,台湾那边认为外孙不算张氏血脉,大陆这边呢,则抓着一点不放:历代张天师均要在龙虎山天师府授过箓才能任职,因为历史原因,张源先根本没有经过这一步骤,因此他的天师位也非名正言顺。”
“这场正统之争旷日持久,别说涉及到海峡两岸双方信徒,就连张家内部也是矛盾丛生。据说鲁金涛接掌之时有族人率众出走,我估计小道士的父母可能就是那一批出走的族人。”
“原来是这样……”王锦恍然大悟。他将此事从头到尾细品了一番,不免感觉有些奇异之处。
“怪了,偌大一个张家难道竟后继无人?缘何会推出一个外孙来落了旁人口实?”
长老笑道:“大王有所不知,那鲁金涛虽是外姓,资质亦平平,但却有一样旁人皆不及的本事。”
“哦?”
“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端的是个公关交际的人才。改朝换代后天师府声望一落千丈,难得政府忽然开口说要弘扬道教文化,不趁此机会重趁家声更待何时?只是此事说易行难,打点应酬宣传推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一处能省心!再者天师府几百余人口每天要吃饭,钱从何处来?说实话,而今天师府道教祖庭,宇内扬名,固然是沾了祖先的光,但凭心而论,这外姓天师着实功不可没。”
这话说得在理,王锦不禁颔首。在长老回山冬眠时他就深深体会过当家的麻烦之处,这家还只是他和贺小年两人,操心也不过是烦恼每天吃什么而已,而那张家家大业大人多,当家的不知又要操多少倍的心。
“那鲁金涛倒也乖觉,他深知其位不正,是以在外面总是一派谦逊,只说是天师府主持,并不敢以65代天师自居。那少年既有如此排场,想来是内定的下代当家无疑,呵,看来这鲁金涛来日也终是要效法武皇,还政于李唐的。”
他二人在这边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张家的八卦,无独有偶,那边张传莹也试探着问了一句:“哥,你有没有想过……回归张家?”
张传玺闻言一怔,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张传莹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又象是对于这个问题思考已久,支吾了两声便迟疑着劝道:“当年他们长辈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都过去了好么?我们总归是一家人,哥若有回归的意思——”
张传玺不待他说完便已摇头笑起来。
“这事我是着实没想过……倒不是说记恨着谁,毕竟当年的事我们这些小辈也没资格评论,不过是现在在这边住习惯了,实在不想起什么变化。”
听他这样一说张传莹失望透顶,只是脸上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闷闷地哦了一声。
张传玺兴致勃勃地道:“不说这个了,来跟哥说说,你这次过来是专程来看我们呢还是来办事的?准备逗留几天?”
张传莹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微妙的奇怪表情。
“我来……找一个人……”
张传玺哦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人?”
不知张传莹想起了什么,眼中忽然透出一丝冷冽之意,他声音冷硬地陈述道:“一个早就该死,却一直不肯去死的人。”
一个早就该死却一直不肯去死的人。
这话一说出来,张家两兄弟都安静了数秒。
张家人的责任就是除魔卫道,张传莹既这样说,那想必这人就是他这次负责的任务了。
张传玺身为出走族人的后代,对此自然不方便多问,静默了两秒便笑了笑,转开话题。“你难得过来,那等办完事就多留几天,哥记得小时候最爱吃饺子,明天给你包好不好?”
张传莹正自后悔破坏了气氛,听他这么说神色便立刻缓和下来,跟着配合笑道:“好。”
第24章
王锦回来时便见张传玺正猫着腰翻衣柜,不知是在找什么。
“……你干什么呢?”
张传玺见问便直起身来看了他一眼,好歹王锦才是这里的户主,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跟他说一声。
“我留传莹在这儿住几天啊,反正家里有空房,就不用去酒店了么。”
住几天,王锦倒是没什么意见。
“难为他,肯住在我这妖气冲天的巢穴里。”
这语气酸溜溜的偏他面上又毫无表情,张传玺一愣之下不禁好笑,迎面砸了个枕头说:“小肚鸡肠。”
王锦一手便将那枕头抓在手中,细想想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
他活了近千年总不至于真的和一个小辈计较,再者张传玺肯把自家亲戚安排住在这里还这么自然地称之为‘家里’,这总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况且刚刚两人的互动又简直象是小娇妻娇嗔自家老公,越发让人暗爽在心头。
因此王锦的心情便愉快起来,甚至最后张传玺只拿了一个枕头说要与兄弟抵足长谈其实就是睡一张床也勉强可以忍耐了。
几天下来张传玺变着方儿地做好吃的招待兄弟,王锦跟着沾光之余也冷眼旁观。
那张传莹不知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待人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也惟有对张传玺才会有所不同。但你若说他重视兄弟情,可看他对张传璧这个小弟弟态度也并不亲近,或者,是因为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
这日时逢周末,两个小孩也在家,张传玺便好心情地买了材料准备包饺子。大家都聚在二楼房间里,两个小孩看电视,三个大人在饭厅里忙活,当然了,蛇王和张传莹都是在旁边打酱油的,只能笨手笨脚地剥个蒜、洗根葱,打打下手,真正打主力的还是张传玺。
香油一撒到翠绿的韭菜上便开始满屋飘香,引得两个馋嘴小孩也跑进来小狗似的使劲地嗅。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可包到一半,有人进来,却是张传莹的手下。
只见他先礼貌地向张传玺和王锦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才走进来附在张传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说的是什么张传玺不知道,不过这几天张传莹带过来的这批人一直不见踪影,此刻忽然找上门来,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