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
胸口火烧般的疼着,思维飘荡到四年前,黄歇紧皱着眉头,汗涔涔的滚落,“我、我答应……我答应,守护太子,守护楚国,守护……”。
紧紧的握住黄歇的手,一把抱住黄歇,轻轻的安抚着噩梦中的黄歇,熊完抬手捡起黄歇散落到耳旁的,一张俊秀的面上布满了心疼。
他从不在意别人,更不介意此刻有多少大臣看着他,熊完抬眸,阴厉的盯着李园,对身后赶来的禁卫军道:“谁将李园的人头带给寡人,寡人封他为侯!”。
身后是如何一片混乱熊完不管,抱着怀中生命气息渐弱的黄歇,熊完朝王殿走去。
一天后。
伸手抚着黄歇的额头,熊完看着窗下面的木榻,再看着对面的御医,皱着的眉一直便没舒展开,
“王上,令尹的箭伤不重,要紧的是那箭镞发弓力道大了点,将令尹大人的胸骨震碎,导致胸内有积血。外伤不消月余就可以痊愈,只是依照我等的医术,要治内伤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御医给黄歇上药,一厨医执笔端着竹简、朝站在木榻另一旁的熊完道。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将视线落到黄歇右胸上,看着那血染了的白布,熊完道。
“待给令尹喂了药,应该一日之内可以苏醒。”
“好,你们下去准备药。”
“是。”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远走,熊完颓丧的将身子靠在窗棂上。任由那张布满寞色的脸被阳光抚摸着。
耳边,唯剩黄歇那低声不断的喃语。
难道,为了护住自己的王位,他连性命都可以抛弃?!自己的王位,对他黄歇而言就这么重要?
如果你想看到我做一个明君,那我就做!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不要再当着我的面合上眼,别再让我体会一回痛彻心扉……
黄歇,我求你醒过来。
瞪大了眼眸,熊完看到黄歇轻轻动了下手指,眸中登时盛满了活力,一把冲向小榻,紧紧的握住黄歇的手,熊完喜不自禁道:“黄歇,黄歇?”。
动了动睫毛,黄歇只觉得眼前出现一片光明,但眼皮却沉重万分,怎么都睁不开。
“你何必将那个誓言看得这么重,如果那个誓言真的让你这么痛苦,我熊完今日对着皇天后土起誓……”。
“不要!”,心里很急,沉重的眼皮一下子睁开,黄歇一听到熊完满是郑重的语气慌了,一把捂住熊完的嘴,眸子是都是痛苦之色,“你是一国之王,誓言岂能随便。王上多想了,臣没有发过什么誓,更没什么誓言能让臣很痛苦。”。
话落,便是牵动伤口那钻心的疼遍布全身。
捂住熊完的手被附上另外一只手,黄歇只觉那一鼓作气爬起来的力道全然消失了,后脑勺的地方一阵一阵的痛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内捶着神经。伤口的痛还在,脑中的痛开始了。
“你不要再隐瞒我了,我都知道。昏迷的时候,你说出了所有一切。”,用着无比的心疼眼神望着黄歇,熊完将黄歇的手拿下来,双手一道附了上去。
“这四年来,你之所以逼着我避着我,都是为了我。你害怕你发的誓会真的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坚定着你对父王的承诺,这么多年了,我们前前后后纠扯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人生百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
黄歇将头垂得不能再低,使力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却发现自己的手动弹不得。
抬起头,望见熊完那闪着坚定之色的眸子,每当看到熊完这个眼神,总会有大事发生。果然,却见熊完执着自己的手举到空中,朗朗的声音宛如传自九重天,却听得那一字字敲进了自己的大脑里,心里,全身的骨头里。
“我芈姓熊完对着列祖列宗起誓,此生此世若不能和黄歇再一起,便死无葬身之地!且……”
眸光一深,熊完望着黄歇眸中再加一丝坚定。
“你闭嘴,闭嘴,你不能这样,为什么非要拉着我,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逼着我,你是,先王也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你们这么折磨着?”,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黄歇泪如雨下,那原本不俊美的寻常面容上都是泪痕,而右胸处也因为主人的大动作渗出了丝丝红色。
伤口吃痛,黄歇抬起右手覆上伤口,提气要说些什么,可浑身已经支撑不住了,抽了一口气,黄歇无力的落到锦被上。
只得趴在锦被上,任由泪水不断的流出来,而嘴边依然呢喃着。
“你们都逼我,都在逼我!”
“你昨晚,是不是准备跟我诀别?”
熊完步步紧逼,可黄歇依然不为所动。
听着黄歇那坚忍着的抽气呢喃,熊完温柔的将怀中蜷缩成一团的黄歇安置到床上。
一不做二不休,竖起床旁的一把暗藏的宝剑,横亘在了自己脖子上。
只听得熊完道:“以往都是你千方百计的逼着我,今天,换我逼着你一回。回答我,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自雾气朦胧的泪眼中,黄歇看到床下这个一身楚国王室黑服的王上紧皱着眉,那可以望穿了自己的黑眸生根了般扎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黄歇突然觉得两人一齐死了,这样的结局也很好。
只是……一直以来,该死的是他黄歇一人,楚王这个位置,唯有他的熊完能坐……熊完怎么能死……
“……你不能死……”忍着周身的剧痛爬起来,黄歇颤抖了唇,那原本扶着自己右边胸口的手蓦地以指为刃,生生的插进那胸口原本渗出血色的伤,汗在手指进去的瞬间就瀑满额头。
“该死的,只能是我。”
比狠,终究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第二十一章:做寡人
瞬间,那自己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宝剑掉落在地上,空灵的碰撞声声声悦耳,可也声声悲鸣。
跌落到身后,面上的泪在主人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如雨水般落下。
熊完只感觉心口窒息得呼吸不过来,抽噎着,看着黄歇指尖那滑落的鲜红液体,熊完面上一塌糊涂,手脚不断的在地板上扭动着,他想后退,想再往后面退一步,可只能让手脚划动,却不能挪动半分。
“啊——”仰天长啸,熊完涕泗一道模糊了脸面,前一刻还神祁般的男子,此刻惊恐着,伤心欲绝着,一把捡起跌落到地面的宝剑,熊完架上自己的脖子,在即将要使力的瞬间却听到一声让他坠入无间地狱的话。
“你、你若敢伤自己分毫,我便立即死在你前面,我一定可以在你结束自己性命之前死在你眼前。”,弓着身,面上也是一条条湿润的泪,于脸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黄歇颤抖着唇,苍白着脸,那认真的眸子都是决绝。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回答我啊,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将我们逼到这个境界,誓也发了,逼也逼了,我们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互相折磨着吗……啊……你告诉我,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
架在脖子上的剑随着情绪的激动割伤了脖子,那和黄歇胸口想媲美的鲜红色顺着剑刃流到剑柄,熊完嘶哑的吼着,声嘶力竭。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早在十四年前,早在你被送到秦国去的那晚之前,我就被植入了守护太子,守护楚国的信念,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你的时间没有我对这个信念的长,你觉得我会怎么选择?”
身子摇摇欲坠,黄歇努力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支撑着,“我爱你,但那是后面发生的。在爱你之前,我要守着我的誓言,我不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不能让楚国被秦国吞噬,我、要你当一个名流千古,守着楚国江山万世不落的帝王。”。
最后一声落,黄歇笔直的倒下床。
顺着右边胸口一路向下,整个身子的右边全被血红色浸湿。
爬过去一把接住倒下来的黄歇,熊完拿起宝剑,抱着怀中的黄歇,抬剑,竖起剑,最后仰天长啸,一把将剑甩到一旁。
抱着黄歇嚎啕大哭。
当侍人再度违命进入内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血淋漓的画面。
王上抱着令尹,两人身上的血都分不清谁是谁的,当侍人惊恐的出去喊人来,却怎么也分不开王上和令尹两人。
王上没有昏倒,但怎么说王上就是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就这么牢牢的抱着令尹,如磐石,在地板上扎根般。
而令尹大人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唇苍白得吓人,最重要的是,令尹的亵衣自上而下到腿根全身浸湿的血。
最后,是一个大胆的侍人强行将王上和令尹扳开,这才让派人又去唤魏国的无涯先生过来救命。
保住了令尹的命。
只是,令尹陷入了重度昏迷,情况,比上午的更为严重。
侍人们不知道离开前还好好的两人为什么会被伤成这样,不论怎么说王上依然呆呆坐着,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没办法,之后整整一天一夜,一群人匍匐在地上陪着那依然坐在地上的熊完。
而等到熊完似大梦初醒般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楚国已经乱成一片,整个王殿也是挤满了文臣武将医者。
“王上……”
“王上……”
“王上……”
熊完要起身,身旁候着很久了的侍人将搀扶着的手伸了出去。
“有什么事,一个个慢慢说。”,开口的声音带着嘶哑,眼神更是带着透着无神,可无神之下却多了丝不同以往的东西。
“禀告王上,郢城昨夜突发洪水,江河堤岸都被洪水冲倒,没有王上和令尹的诏令臣下无权大开国库赈济城外灾民……”
“禀告王上,秦王病逝,礼臣正等着王上下命、该派何人前去秦国吊唁秦王……”
“禀、禀吾王,令尹大人失血过头、且、且高烧反反复复持续不下……”
“记住,今后有关令尹大人的事不得和国事一并禀告,寡人今日只处理国家大事,令尹的事你们照料着即可。”,怒向那个侍人,熊完反常的断绝一切能听到黄歇的消息。
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重,正兀自为熊完束发的侍人心一颤,急忙垂下眸子,想起昨日自己那不要命的去扳开王上的事情大汗了一场。他希望,王上最好不要记得自己。
“还有什么事,都将折子呈上来……若没事……”,瞥了眼刚才报告黄歇病情的侍人,熊完道:“便都跟着他去看望一下你们的国之栋梁。”。
“……”
“王上,那刺客?”
“刺客便是大王子,传令下去,今后凡是见到大王子以及李园一干人等,可不必请示寡人,直接杀无赦。”
“可是王上和令尹受伤那日我等正在追捕李园和大王子……”,所以大王子怎么可能是刺客?剩下的话被熊完一记从未见过的眼神堵住,垂下头,不再言语,将军举剑领命而退。
王族内幕之事,无关真相。
第二十二章:雨纷纷
之后三天,郢城大雨纷纷,这三四月份的雨落得不缓不急,可也没有停歇过。阴霾的天气就像他们王上的脸色一样,压抑得近旁伺候的侍人不敢多带一丝自己的情绪,只得敛心敛情专心致志的伺候着熊完。
而王上也无比的认真,每日评阅奏章到一碟灯油用尽,不多不少,换灯油了,王上才会去睡。
次日,更是在夜色将明之际爬起来。
“又吐了一大碗血?!这令尹原本就骨瘦如柴,体内哪有这么多血可以吐的?”
“你不知道,令尹大人的身体濒于死亡了,体内哪有什么血,都是自魏国来的无涯先生派人给他输进去的血,不是自己的,怎么吐都吐不完……”
“不是自己的血?!那还能把别人的血给令尹输进去?”
另外一个侍女来不及为自己的“见识广”而自得,面前便被一身金黄颀长的身影挡住,一见来人,唠嗑的两位侍女一道跪到地板上,那头磕着石板配合着这绵绵不绝的雨,于这寂静清晨显得很空灵、很森然。
“将她们逐出宫外,贬为奴隶!”
“王上奴婢们知错了,求王上不要将我们贬为奴隶,奴婢们知错了……”
磕着石板的声音愈发的大,而耳边的雨似乎也下得更大,大得熊完耳边只听得到轰然的响声。
“王上,小心!”
“小心什么?”,一把将扶着自己的侍人推开,熊完一步一步走上那软席。
“王上,早朝时辰到了……”
动了动眸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迹熊完点了头,任侍人们为自己整理竹简,上担,感觉眼前一片黑,但转瞬便好了。
一个早朝下来,不知道犯了多少错,只知道,最后自己问了一句,“令尹大人伤势如何?”。
之后,便是满朝寂静,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胆点的臣子站出来,带着字正圆腔道:“令尹大人昏迷至今未醒,高烧亦是反反复复没有退尽。伤口也恶化了,每日靠着输他人之血维持着性命。”。
“对了,李园今天怎么没上朝,他家令尹受了重伤难道他也病倒了?罔顾法纪,成何体统!”,点了点头,眼前再度一片黑,熊完抬手擦了擦眼,搁下眼,那王座下的大臣看着变成了一个个点。
话落,满朝再度沉寂。
耳边还是那个大胆臣子的声音,却听得他道:“禀王上,李园和大王子一道刺杀了王上和令尹,此刻正被通缉中,不能来上朝。”。
“对啊,是,寡人怎么都忘了……”
第二十三章:真的要做寡人?
时间徐徐过着,熊完眼前一黑的现象越来越频繁了。
次日的早朝上。
“退了吧……”
“恭送王上……”
熊完要起身,结果身子不听使唤的倒向一旁,还是身边那个吴为身手灵活,不动声色的扶着熊完,于大臣面前领着熊完威仪万千的退入屏风之后。
“王上,请恕罪!”
趴在地上,侍人怯懦的不敢抬头,那身子快缩成一个方块了。
“恕罪?恕你什么罪?哦,对了,你刚才是自作主张了,不过无碍,起身吧,寡人……”,后脑一阵钝痛,继而,眼前全黑了,摸着伸出手,找到地上那个侍人,熊完扶起地上的侍人,镇定道:“扶寡人回宫。”。
双眼已经完全的无神,空洞如一片沉静又幽深的井水。
起身,对上王上的这双黑眸,侍人恭敬而体贴的领路。遇上门槛便似有若无的提起熊完的手,遇上石阶便压低熊完的手。
“王上,请上辇车。”,走到那辉煌的八角流苏前,侍人便乖巧的出声,说出一句原本不必说的话。
“王上,请下辇车。”,细致的伸手,侍人扶着那高高在上的王者踏上矮凳。
之后,如同出来一般,侍人今天“话多”的和熊完进了王殿。
“你叫什么名字?”,王者淡然的坐在软席上,眼前的一片漆黑并没有使得他惊慌失措。
“奴才,奴才,吴为。”
“识字吗?”
“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