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小白。”夏宸抿唇，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和秦思……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么？
白寒顿了一下，而后坦然点头：“是的，她帮了我太多，而我除了感情，再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她。”
这话说得很现实，也很理所当然。
夏宸发觉，这一刻自己竟无言以对。
不是本就希望他和秦思在一起吗？不是盼着他快点忘了自己吗？这样的结局，难道不好吗？
自己永远只能拖累他，而秦思却可以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根本不需要考虑犹豫。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疼呢？几乎要疼得无法呼吸。
然而夏宸并不想让白寒看到这样软弱的自己，他微微扬起头，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一点：“嗯，秦思真的是个好女孩，你好好待她。”
好好待她。
“我知道的。”白寒保持同一个姿势拿着话筒，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好像在沉思什么。
夏宸轻声道：“小白，无论怎样，一定要幸福。”
要幸福，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即使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再是我，我也希望你永远安好。
这就足够了。
白寒突然抬起手，抚上了面前的玻璃墙，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很久，而后，缓缓收紧。
终是隔着触摸不到的距离。
“阿宸，以后应该就不会来看你了，你自己多保重。”
“好。”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好。”……
这一次，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再见。
白寒放下了话筒，站起身来，旁边等待的秦思随即靠上来，顺从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宸怔怔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身后的警察开始低声催促，他才木然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掌心缓慢而温柔地覆在颈间的吊坠上，手指抚过上面刻着的名字，他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白寒。
没想到爱了那么久，最终只能换来如今云淡风轻的错过。
是不是应该知足了，能遇见你，本来就是生命中值得期待的奇迹。
……夏宸不知道的是，在踏出监狱大门的一刹那，白寒所有伪装出来的平静和淡漠霎时分崩离析，随着一声痛苦不堪的叹息逸散在风里。
他松开秦思的手，缓缓地蹲下身去。
……“阿宸，你知道么，你眼睛里有星星。”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眼睛里有什么。”
“什么？”
“有我。”……
或许从今以后，我的眼底，再也不会有你的影子。
阿宸，对不起。
秦思俯下身去，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夏宸会理解这一切的。”
“也许吧。”他失神地喃喃着，“秦思，谢谢。”
谢谢你肯指引着我走过这一段通向阿宸面前的道路，也谢谢你愿意陪我演完这场戏。
既然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他，那么也就没必要再在感情上牵绊他。
人生苦短，又何必再彼此折磨，放手也罢。
秦思轻声道：“你不必谢我，既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么除了成全你，我别无选择。”
白寒摘下那副平光镜，任由两行水迹无声无息滑落脸颊，他勾起唇角，仍固执地微笑。
“秦思，我昨天接到消息，我父亲的关押地点挪到了广州。”
“广州。”秦思重复着这个地名，她的父母便是在广州做生意，而她被保送的大学也在广州，“你的意思是……”
“我想离开这里。”
去广州。
秦思注视着他茫然无神的眼睛，心中一酸，低声应道：“我陪你，等你身体全养好了，我们就启程。”
“嗯。”
白寒静默良久，凭着感觉转过头去。
阿宸，今后你我……大概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也好，时间总会淡化一切。
从前多少次听到一句话，都只是未置可否一笑而过，现在回想起来，才终于发现，那是一种多么无可奈何的领悟。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20、重逢
四年的时间并不如何漫长，却足以将过往伤痛的痕迹逐渐抹平。
然后，就只剩沉淀下来的温柔想念。
夏宸再没见过白寒。
他出狱后，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下重新搬回了原先在弄堂的住处，没过多久，又找到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
等攒了一些钱后，他便去报了成人自考，这一次，终于有了较为满意的结果。
生活在慢慢地回到正常轨迹。
他永远不会忘记是谁一步一步带自己走出记忆的阴影，直至拥有了现在的安稳心境，尽管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
有时候，在梦中还时时会回响起以往白寒含笑的声音。
……“阿宸，你知道么？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我知道了，阿宸，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阿宸，牛奶要凉了，喝完再走吧。”
“阿宸，听话，我们回家。”……
阿宸，阿宸，声声呼唤，烙在灵魂中挥之不去。
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小白，分别太久，你可安好？
我真的很想你。
＊＊＊＊＊＊
同年十二月，夏宸在一家小型企业找到了工作，不久，公司安排他去广州出差。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鬼使神差，他的心底蓦然涌起忐忑而不安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深圳的街道很繁华，一间间装饰华美的店面晃得人眼花缭乱，夏宸放慢脚步，目光依次掠过那些闪着各色光芒的招牌，直到看见一家名为“光年”的茶饮店。
这家店看上去比较朴素，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但却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他本能地停了下来，迟疑片刻，推门而入。
店内墙壁全部被粉刷成淡雅低调的颜色，CD里还放着悠扬的轻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咖啡香味。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一起，连谈笑声也极其轻缓。
这里让人觉得很舒服。
夏宸找到一个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茶饮店里的工作人员随后而至。
“先生要点些什么？”
他慢慢地翻着价目单：“你们这里饮品种类还不少，看得出老板很用心。”
“我们老板比较擅长做这些。”那个员工非常健谈，一提起自己的老板几乎滔滔不绝，“据说当年在四川，没出意外的时候，做得比现在更好呢。”
“……四川？”夏宸本来没打算和他闲聊的，此时却仍是忍不住问道，“你们老板在四川待过？还出过意外？”
那员工颇为惋惜地点头：“对啊，听说是因为一场车祸导致双目失明，如今虽然恢复了一点，却也只剩下了0.12的视力。”
夏宸心中蓦地一颤。
“不过你不要小看我们老板啊，先生。”那员工见他沉默，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老板虽然眼睛不好，但手艺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优秀，不信你尝尝。”
夏宸垂眸，长长睫毛落下遮住了眼底一丝复杂的光影，他发现，翻页的时候，自己的手指居然有些颤抖。
扉页的鲜奶类饮品中，一个字体被加粗的名称显得格外醒目，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特色的饮品，价格居然比其他品种高了将近三倍。
夏氏咖啡牛奶。
夏氏。
“给我……来一杯这个。”
那员工瞥了一眼他手指所指的地方，微微一愣：“您要这个吗？”
说不奇怪是假的，不止一次有顾客问过，为什么这个饮品的价格如此突出，是否有特别之处，然而老板无一例外以“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价格贵”的理由回应，所以开店快三年了，这个咖啡牛奶一杯也没有卖出去过。
现在居然有人问都不问直接点这个，怎么能不让人心存疑惑。
“就要这个。”夏宸没有抬头，“告……告诉你们老板，只要他用心做，我会另加费用。”
员工“哦”了一声，万分不解地收起价目单转身离开。
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客人。
夏宸伏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久久静默着，尽管屋中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却依然抑制不住地全身冰凉。
不是担心，不是后悔，也没有害怕。
只是发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往昔记忆一一拼凑，直至回想起那一句离别时没有说出的再见。
本以为会再也不见的，不是么？
……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牛奶被轻轻放在他的旁边。
“先生，我们老板说了，这一杯给您加了特别的配料。”
“替我，谢谢他。”
“好的。”
夏宸凝视着杯中深色的液体，一口一口轻啜着，熟悉的味道很快蔓延唇齿间，一如当年。
有些手法，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生疏。
终于，他在杯底看见了另一枚久违的十字架。
手指慢慢拭去吊坠上的牛奶痕迹，背面的刻字分外清晰，夏宸。
他把它和颈间的那一枚紧紧贴在一起，仿佛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滴水迹从眸中落下，在桌面上缓缓晕染开来。
原来有些人，从未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低沉温柔的男声。
“诸位，本店今日提前打烊，为表示歉意，全场免单。”
周围传来疑惑的议论声，但无人表示异议，很快，茶饮店所有的顾客都起身离开。
几位员工大概是同样接到了提前下班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大门。
屋内恢复寂静。
夏宸转过身，见站在不远处的白寒摘下眼镜，正朝自己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还是这样顺眼些，是吧阿宸？”白寒笑道，“但是不戴眼镜，似乎看不清你诶。”
夏宸没说话，径直朝他走过去。
“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到你啊。”白寒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我本来以为……再不会有人肯点这杯咖啡牛奶了呢。”
那本就是为你而留的，只是我一直清楚，希望渺茫。
“看样子你似乎过得不错，我就知道你没问题哈哈，你看我这几年，单是为了还给秦思钱就费了好长时间诶，都没心思谈婚论嫁，你说你……”话音未落，他就被夏宸紧紧锁在了怀里。
“真啰嗦。”夏宸沙哑着嗓子低声道，“说点我喜欢听的话就这么难吗？”
白寒扶着他的肩膀，沉默下来。
刚才在里面不是都决定好了吗？云淡风轻一点，漫不经心一点，好容易重逢，悲悲切切像什么样子，何况都已经是大人了。
可是这个人，一直都不喜欢按照套路出牌。
“你想听什么啊？我说给你听。”
夏宸突然照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这一下让白寒措手不及，瞬间痛呼出声：“喂，什么毛病啊你！”
夏宸没回答，只是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良久，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小白，我迟到了。”
我迟到了这么多年，只留你一人执着等候。
“傻瓜啊。”白寒微笑着抚摸他的脸，“可你到底还是来了。”
隔着遥远而不可及的疼痛和思念，你穿越红尘俗世，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从不奢求，但好在我也从未放弃。
夏宸凑上前，流着泪用力吻住他的唇，将所有难以表达的情绪都化成了一片未尽的深情。白寒也哭了，反手抱住夏宸投入地回应。
这个吻漫长而缠绵，直到两个人双双拉扯着倒在地板上，喘息不止。夏宸转过头，眸光晶亮地盯着白寒，满足地勾起唇角。
“我就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你说好不好？”
白寒含着眼泪笑道：“怎么，要赖我一辈子吗？”
“对啊，一辈子都靠你养活。”
“让我考虑考虑吧。”
“居然不立刻答应吗？”夏宸利落翻过身，瞬间压在了他的上面，“看来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
白寒哈哈大笑，一伸手把他搂了过来，而后侧头，呼吸温暖，在他耳边轻言低语。
“阿宸，你可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看不见你了。”
当时在监狱里，穿过那条长长走廊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当年秦思和我说，你想让我忘了你，可是阿宸啊，我怎么舍得。”
我怎么舍得忘了你，却留你一个人带着曾经的记忆走下去，那个时候我在想，哪怕再也见不到彼此，能天各一方互相想念，都是好的。
所幸，时光终究没有辜负你我。
夏宸抓过白寒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声音温柔。
“相信我，再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嗯。”
“小白。”
“嗯？”
他顿了顿，随即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爱你，一生一世。”
这是我只给予你的情话，也是我永远不会收回的承诺。
白寒深深凝视着他，仿佛透过曾经所拥有的一切痛苦和磨难，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相知的那一瞬间。
“我也爱你，生生世世。”
十指交扣，从此再不离开所爱的人，生生世世，以此为证。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