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柏是个聪明人,在那场中不仅保全了自己,还营救出了沈靖的嫡女沈月熙。沈靖暗中给了许柏一大笔钱,请他看护自己的小女儿,等她长大成人后,希望许柏夫妇能够选一个身家清白的普通人家,把她嫁了,这样自己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许氏夫妇哭着答应下来。
从此后,沈月熙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士族贵女,而是寄人篱下的罪人之后。不过沈家毕竟是世家,虽然败落,暗中还是有一部分势力在保护沈氏遗脉。沈月熙衣食无忧的长到了十四岁。虽然她没有自己庶姐那样的绝色美貌,却也称得上是清秀雅致的大家闺秀。再加上当今对势力越来越大的北方士族十分不满,为了笼络南方士族,对沈月熙这个孤女十分宽厚,不仅赦免了她的罪,而且把她家故园也发还给她。因此,一些没落的士族子弟争相来求取长大成人的沈月熙。
只是沈月熙把庶姐当成唯一的亲人,十分依赖她,舍不得从她家搬出去。
这时候,许柏因为出身寒门,又得到了南方士族的好感,所以在朝中步步高升,担任了吏部侍郎这样的官职。但是,因为出身寒门,又娶得是庶女,许柏常常因为身份的缘故在同僚中受到嘲弄,心里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耿耿于怀。看到姿容娟秀的沈月熙,许姐夫忽发奇想,要娶自己的妻妹做平妻。
他心里觉得这样既顾全了沈氏姐妹的情谊,又能抬高他的身份,还能彻底得到沈家暗处的势力,可谓一举多得。
这么一想,许柏就去跟妻子商量。沈月容心里当然不愿意,但是她知道许柏的性格,而且她一贯体贴丈夫,从不肯违拗他,于是面上作出开开心心的样子同意了。还帮助丈夫劝服了自己妹妹。
沈月熙是个小孤女,身边也没有人教导她这些事情,因为舍不得姐姐这个唯一的亲人,再加上她没有机会见外男,就对喜欢搞暧昧的姐夫生出些朦胧的好感。被姐姐一劝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婚后,姐姐总是让着妹妹,管家的事情也以自己庶女出身为由交到了沈月熙手中,丈夫又十分宠爱体贴,沈月熙很快就把那点暗地里的沈家势力交到了丈夫手中,因为许家底子薄,还常常用父亲暗中留给自己的嫁妆补贴许家。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怎么回事,有一次沈月熙出门去道观,在路上忽然被歹人劫持,再找到时一个人衣衫不整的躺在马车里。许家族长因此震怒,认为她失了名节,不堪再为许家妇,逼着许柏休了她。可是这时候沈月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被休离的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最后还是庶姐沈月容哭着替她求情,才把她留在了许府。
出了这样的事,沈月熙大约是觉得没了指望,两个月后就自己找根绳子悬梁自尽。
虽然沈月熙如此不名誉的死了,许氏夫妇还是悉心替她料理后事,众人也都交口称赞许柏重情重义,大沈氏贤惠大度。
如今许家早就从原来的旧居里搬了出来,沈园也改名为许园。沈月容以庶女身份发嫁,以女主人的身份回来。许柏以前进沈家还要给门房赔笑脸,如今许家已成都中新贵,不能不说一句今非昔比、扬眉吐气。
不过,新贵许家也不是事事顺心的——许柏和沈月容结婚至今,外人看来也称得上是夫妻恩爱两不疑,却一个儿子都没得。上个月许家二房居然提出要过继自家小儿子给许柏,把沈月容气的吐血:这群不要脸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如今还蹬鼻子上脸,妄图替代原来的主人霸占许家!
但是生气也没有办法。她长的十分美貌,许大人很宠溺她,可惜专宠这么些年,就是生不下来儿子。许家那群村妇背地里都说她是光抱窝不下蛋的母鸡,常把她气的暗自流泪。
自从自家妹妹死了之后,许氏就常常吃斋念佛,京中都知道许家夫人是个慈和人。只是年年做些舍饭施粥的善事,到底生不出来儿子。
这几年许大人也有些着急,在家里弄了不少小妾,可惜不是母体滑了胎就是小儿站不住,这回他的新宠眉儿终于又怀上了一个。
于是由温柔贤惠的沈月容夫人提议,腊月初七这天,许家全家去大佛寺澡浴祛邪。许夫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有味斋的胡老板做的菜连神仙都爱吃,就派人请他在初八日上山帮衬一天,打算做些粥饭沿路布施,替自己和许家积德求子。
大佛寺又名拈花寺,是临济宗的发祥地。以宇文阀为首的北方旧贵族都崇信佛教,大佛寺在京中地位很高。不过近年来当今圣上先后发布了许多整理士族庄田和寺院寺田的政令,暗暗削弱北方旧权贵和佛教在朝廷的势力。
许柏如今也算是寒门在朝中的代表人物,是儒教势力的中坚力量。可如今为了自家的香火,少不得也要求诸于神佛。这才是人家许大人的聪明之处——做事从不做绝,与哪一派的势力都能搞好关系,既不像一些儒生那样敌对佛道势力,也不像一般的寒门官吏那样仇视士族。
因为这个缘由,初八这天上午,四郎忙完了有味斋里的事,就带着一条大狗坐上许家来接的马车。
行到半山腰,车子就走不动了。原来前面山道滚下来一块巨石,把马车都堵在半路上。要到山顶的大佛寺去,还请下车自己走。
山道崎岖难行,而且积雪路滑。许家的女眷中还有孕妇,当然不能这样鲁莽行事。但是就此下山吧,这群想儿子想疯了的女人也不甘心。据说腊八粥有促进生长繁育的功能,所以许府才眼巴巴的非要来大佛寺施粥,还指名请有味斋的胡老板熬煮。
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许家的女眷就先歇在半山腰的一个茶棚里。茶棚被屏风隔成两半,还点燃了熏香,铺上了地毯。茶棚前支了三口大八印锅。见到许府已经准备停当了,四郎就挽袖子上前熬粥。
正在熬煮呢,忽然听到屏风后面一阵骚乱,然后轰的一声,不知道谁把屏风推到了。
从屏风后面披头撒发的冲出来一个美貌夫人,抓着旁边一个女人的头发厮打。
这位夫人也许原本长的也是极美貌清丽,此时却面目狰狞得把一个女人按着地上,一边撕扯她的头发,一边踢打她的肚子,嘴里大声骂着:“不要脸的狐狸精和孽种都去死去死!我叫你得意!叫你不要脸!”也不知道这个貌似柔弱的美妇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旁边几个健壮的仆妇都拉不住她。
下面被她压着打的女人蜷缩着,努力护住肚子,但是也渐渐从腿间流出了鲜血。
刚刚从前面查看路况回来的许大人听了仆人的禀报冲了进来。见此情景,一脚踢开那位打人的美貌夫人,把倒在地上的女人抱在怀里,焦急的问:“眉儿,眉儿,你没事吧?”
那女子虽然不如夫人美貌,却很有一股子楚楚动人的味道,尤其是一头乌发,浓密黝黑,看得出来主人常常细心呵护,只是如今却被那位夫人拔掉了一大把。此时,她惨白着一张俏脸,凄楚的说:“柏哥哥,对不起,孩子……”说完晕了过去。
那夫人被踢了一脚,仿佛如梦初醒。她也苍白着一张小脸,眼泪盈盈欲落的跪在地上说:“老爷,这……这不是奴家做的啊。”
许老爷横了她一眼,怒喝:“我亲眼所见,不是你还会是谁?”
沈氏浑身一哆嗦,不知道是被他的音调吓到了,还是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她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抱住许老爷的腿哭诉:“老爷,这么多年您还不了解月容吗?这些事真的不是奴做的啊。”
似乎被她的眼泪和温驯的姿态打动了,许老爷缓了缓脸色,问道:“那你说说是谁做的?”
沈氏浑身颤抖着说:“老……老爷还记得那些死鸟吗?是月熙妹妹……是沈月熙来复仇了。”说外捂着脸哭起来。
许老爷脸色大变,怒斥:“无知蠢妇!明明是你嫉妒眉儿,此时又来妖言惑众!”沈月熙是他的死穴,以前有仆人不小心提起这个名字,都会被拖下去打死。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沈氏尖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就是想要弄死你的眉儿,我也不会亲自动手!提到沈月熙你心虚吗?许伯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沈家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的!许家活该断子绝孙!”
说完从衣袖里扯出一串血淋淋的东西往许老爷脸上掷过来。
第44章:腊八蒜3
因为许夫人居然把一串穿在一起的鸟尸扔到了自家夫主脸上,于是大家都认同她大约不是被靥住了,就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不过,许夫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态度良好的给眉姨娘赔了不是。而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倒是挺耐折腾,被疯狂状态下的许夫人那么踢打,居然只留了滩血,依然顽强的待在他娘的肚子里没有滑胎小产。喜得许大人直念老天保佑。
不过许大人到底还是担心眉姨娘肚子里的那块肉,又被许夫人勾起了些不愉快的记忆,便不打算上山施粥浴澡了,勒令全家打道回府。
走到半路,忽然下起了大雪。这雪下起了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没过了行人的半个脚掌。雪花一飘,大风一刮,马车里柔弱的眉姨娘又嚷着肚子疼,许大人没有办法,只能派仆人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落脚之处,然后又派出身边的得力侍卫先骑马下山,请城中的大夫上山医治。
许家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是一片兵荒马乱,接四郎来的马车被其他下人征用,自然不能专门送胡老板下山。
风雪忽然变得这样大,四郎估计用两条腿很难走下山,所以,他也希望能够在山上寻一个避风的小屋,好歹凑活一夜,待明日天晴雪霁之时再设法下山去。因此,四郎就带着自己的大狗跟在许家队伍后面走。
一行人艰难的走在风雪之中。估计是在山里的缘故,天气似乎比城中更寒冷。雪渣子夹在凛冽的山风里头,打在人脸上生疼。四郎感到自己的狐皮大氅都快被山风刮飞了,赶忙把大氅的两襟拉住,生怕自己成为史上第一只被风刮脱皮毛的狐狸。
陶二趁着许家的仆人都在前头,已经变回人形,正走在四郎前头帮他开道顺便挡风。这时陶二回头一看,只见四郎踩着自己的脚印走的东倒西歪的,小鼻尖上被冻出一圈浅淡的红。因为四郎的皮肤本就莹白无暇,此时被冻得晶莹剔透,于是显得鼻头和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越发显得可怜可爱。
虽然可怜可爱,陶二却没心思赏玩,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摸了摸四郎冰凉的鼻子,两道剑眉就深深的打了一个褶子。然后,他微微俯身把四郎的被刮的乱飘的大氅拉紧,背对四郎弯下腰,简洁有力的说了声:“上来。”
四郎自觉还能扛得住,并没有孱弱到需要人背的地步。不过二哥既然坚持要背,四郎可不愿意在风雪里和他像个傻子一样争来争去。揉揉鼻子就老老实实的趴到二哥宽大结实的背上,还用自己化出来的那件狐皮大氅把两个人裹的严严实实。
暴风雪很快变得更大,走在前面的车队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天地间只剩下陶二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四郎的头埋在陶二的肩膀上,呼吸轻轻的拂在他的脖子间。
陶二忽然冷冷的说:“头抬起来。”
“诶?”四郎愣了一下,然后他反应了过来,立刻不厚道的偷偷笑起来,使坏般的故意用手指在二哥肩膀上轻轻滑过,还特意伸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头舔二哥的脖子。
果然,二哥身上本来就结实的肌肉绷得更紧了,四郎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趴在一个石头人背上。于是十分嫉妒的故意动来动去,还一点都不体贴的埋怨二哥肌肉太硬,膈到了他的小jj了,一边抱怨一边用手指去戳戳二哥已经绷紧了的肌肉。
陶二被四郎的呼吸撩起了反应,此时又被自家媳妇儿这样撩拨,感觉自己简直硬得要爆炸了。可是像在冰天雪地的,他又不是随时随地发情的畜生,只好强制忍耐下来。
忍了一阵,见四郎依旧持续恃宠而骄中,就把攀在自家背上不停捣乱的四郎扛到肩膀,狠狠的打了两下屁股。
捣乱后被打屁股的四郎终于消停下来。偷偷躲在大氅后面哀悼自家凋残在雪地里的男人尊严。
不过幸好天地间只有仅仅飘落的雪花,并没有其他人看见,四郎别扭一阵就恢复过来,开始没话找话的引二哥讲话。
“那位许夫人真的是中邪了吗?”四郎问道
“不是。”还在努力平复中的二哥言简意赅。
“诶,不是吗?大户人家水真是深啊。扯出死人只是为了对付活人吗?”顿了一下四郎说:“这样打着死人的旗号行事,就不怕真的撞上鬼吗?”
四郎和陶二今天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那位许夫人口口声声暗示自己是被妹妹的冤魂附身才会作出这种事,可是她的印堂并没有发黑的迹象,四周气场也很正常。四郎开始还怀疑是自己法术不精,有厉害的鬼怪作祟但是自己没有看出来,此时听陶二哥也这么说,方才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管许夫人为什么要扯到鬼怪作祟上头,这件事毕竟是许家家事,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四郎只是有些可怜那个死去的沈月熙姑娘,已经死了还要被亲姐姐这样败坏名声,不知道哪位姑娘泉下有知,会不会真的来看望看望喜欢打着自己旗号的姐姐。
因为陶二背着四郎走,速度就比方才快了许多。两个人聊了几句天,就能隐隐约约望见前面的许家车队。他们似乎已经找到了今晚的落脚点,车队已经停靠下来。
陶二背着四郎走近了些,才看见前方漫天的风雪中矗立着一座古寺。
许家的仆人梆梆梆的敲着寺院的木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黑衣和尚过来开门。这和尚一出现,饶是那个男仆胆大,也被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
唯独许大人无所畏惧。他从马车上下来,看了那个相貌奇特的和尚一眼后,就迅速一看了目光,面上不动声色的行了个礼道:“这位师傅,鄙人姓许,汴京人士。今日带着全家上山浴佛施粥,谁知被风雪困在半山腰上。同行的女眷身体不适,还请大师慈悲为怀,收留我等一宿。”
那和尚虽然长得厉鬼似的,却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听了许大人的说辞后,就让开了门,放许家众人进去。
陶二背着四郎跟在许家后面走进了古寺。
经过那个和尚时,四郎偷偷从大氅的兜帽下面看过去,终于理解当时那个男仆为何在主人面前失态至此——这和尚露出来的脸、手和脖子上的肌肤都像是被茶砖煮过后再染色的绷带,有的地方皱缩着,有的地方似乎被溶解掉了。脸上还有几条皲裂的伤痕,也不知道是刀伤还是被什么猛兽的利爪抓过的痕迹。总之,整个人就仿佛是被人割成了碎片后重新缝合好的。右边眼睛是一个黑洼洼的洞,鼻子倒是很挺拔,嘴巴却又憋下去,总之,整张脸就像一张人皮制成的地图,有峰峦和深渊的那种。在这荒山野岭里头乍然看到,还真会误认作地狱里爬起来的鬼怪呢。
丑和尚看到人都进来完了,就去把门关上,插好门闩。
大约因为被大佛寺抢去了风头,这座藏在深山中的寺庙就显出几分冷肃来,看上去大约香火不太旺盛。他们这一行人是从后门进入古寺的。庙中衰草败叶湮没了道路,野草长的有一人高,从旁边经过,草上面的积雪直往人脖子里钻。
陶二背着四郎,他一走过来,那些野草仿佛有灵性一样,自动向两边倾倒,给这位大爷让出一条通路,他一通过,野草又自动恢复了直立状态。
丑和尚从后面急急忙忙的经过两人身边时,刻意和陶二保持了一段距离,那只完好的眼睛似乎还转过来打量了他们一番,没等四郎看清楚,就擦身而过,一直跑到前头给许家人带路去了。
许家的仆人小心翼翼的护着许老爷,许老爷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眉儿和他们未来的儿子。倒是中间的许夫人没有人理会,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替她拨开野草,掸去积雪。
很快,丑和尚把他们领到一幢二层小楼前面,介绍说这个古寺的师傅都去大佛寺浴澡讲经了,因为他面目丑陋难见生人,被留在寺院中看门。古刹庙小僧少,这幢小楼上面是藏经阁,下面是僧侣平时生活起居之处。如今楼上还有几间空置的房间,就用来安置女客。下面的一排厢房是僧侣们的住所,如今可以收留一些男客。至于他自己,因为房间让给了客人,自言可以先去前面的大殿中凑合一晚。